可是玉眉
    你说。
    我踌躇犹豫,明知话会让她伤心不已,却还是想她能借此死心。
    若我始终无法走出阴影好起来,玉眉将因我负累一生,这不是好局面。而毫无疑问的是,我终归会有死去的一天,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区别。
    留下来的人要怎么过下去?
    玉眉,我过不下去。
    我与玉眉背对背,沉默着。我的真心话一说出口,她不再理会我,眼神怨怼,警告我不许看她,更别想和她说上一句话。
    态度强硬冷淡,但转回身躺下来的一瞬间,她没绷住,又开始轻声啜泣。
    很久之后,她指责我:江叹铃,你只会哄骗人。
    时至天蒙蒙亮,啜泣声渐止。
    身侧的人停止哭泣。我尝试回身去看她有没有好点,才刚动,她立即叫停:不许转过来,给我好好躺着,我现在要出门买早餐,你要是敢伤害自己,我们就绝交!
    我心说你不如直接带我出门
    中元节前夕,我们回了趟家,依次给林泽熙和柳梦扫了墓,并烧了很多很多纸钱,玉眉给她们都买了烧鸡,烤乳猪等大荤的菜,隆重得像是过春节。
    我忍不住说:泽熙姐可能喜欢吃,但柳梦不喜欢,她不喜欢大荤的,你不要浪费。
    玉眉数落我什么都不懂,胡谄的话张口就来:七月半鬼门开,鬼魂来人间,她不吃,可以给过路人吃,省得欺负她。
    胡谄得有理,我老实点头:哦,这样,明白了。
    柳梦的碑前很快多了些灰,手一抹,指腹灰蒙蒙。我买了很多果脯给她,尤其是糖山楂,满满一牛皮纸袋,放到墓前,多到溢出来。圆滚滚的两颗红果落到刚擦净的石碑阶上,我拿起来吹吹灰,递给玉眉一颗,问她吃不吃。
    玉眉不情不愿接过去,扔嘴里嚼两下,酸得龇牙咧嘴。
    忍不住腹诽:她就爱吃这玩意?不怕酸到反胃。
    整条水街就数这家凉果铺的山楂最酸,味最足,只有这家才是柳梦爱吃的。她只喜欢这种。
    但我吃完一颗,咂摸不出之前初尝糖山楂的味,只觉嘴巴发涩。
    玉眉问:你不觉得酸?
    我摇摇头。没感觉。
    她不再说话。和我一块坐在旁边,等地平线上的红日渐渐下沉,天变成灰蓝色,到了该下山的时候。我和玉眉的相处还和从前一样,只是话变得很少,一天说不到三句。今天她说了三四句,挺难得,我猜想现在的她稍稍冷静下来,也许勉强能说得通。
    前头的人在费劲扒开挡在前面的树枝,手所到之处,是折断后掉落的树枝。可能是为了发泄,也有可能是为后头的人开路。天色渐暗,山脚的路从陡峭到平缓,干枝条踩在脚下咔吱响,我折掉钩住她头顶一缕头发的树枝,借着柔风问:玉眉,我们要一直这个状态吗?
    她停下来,头也不回。
    叹铃,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怎么过下去?
    说实话,她问得我大脑短暂空白。我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就像老婆和孩子掉水里,我应该先救谁一样难抉择。
    我委婉说:我只会拖累你的
    她厉声打断:你怎么会是拖累!我拎起你和提小鸡一样轻松。分明是你压根没考虑过我,是你太自私,只想着你自己。
    这让我无言以对。可对现在的我来说,活着何尝不是痛苦,行尸走肉般喘息至今,权当作是我对柳梦的赎罪。
    玉眉说到这份上,的确是我没有隐藏好,将这种负面信号传递给她,让她敏感多疑,惴惴不安,每天踩着江叹铃马上要死了的钢索过活。
    我说。
    玉眉,我想通了。我会陪在你身边,是多久就多久。
    她顿时扭头看我,大眼睛愣愣的,显然没反应过来,满脸不可置信:你
    如果我有半点瞒骗,天打雷劈。
    对面人恼怒得一跺脚:别发毒誓!
    我忍不住笑:你现在能信我了吗?
    几个呼吸来回,她慢吞吞朝我走过来,和我肩并肩走着。但似乎没有意料中那么高兴。
    过半晌,她说:你现在的话我不敢全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陪我回深圳看表演。
    现在的玉眉,应该是能信我了吧。
    我回答她:当然。
    舞狮抢孤是这个片区一年一度的表演,形式格外隆重,一为酬神,二慰亡魂。
    下午,我们到了玉眉说要举行表演的小村。小村不算大,但有非常浓厚的封建信仰气息。入口五百米处,先有土地公,后有神佛庙,大榕树下挂红丝带,比水街的求神拜佛还要厚重。
    所谓抢孤,是指在中元节这天搭设数十公尺高的棚架,棚架最顶层放上祭品,人们登高争抢,抢得祭品者可得神鬼庇佑,吃下祭品同理。
    它本是这儿中元节特有的庙会活动,但由于早年抢孤过程意外频发,不是发生踩踏就是有人坠落致残或死亡。近两年人们更改形式,将抢孤交由舞狮团进行,只要摘得顶棚的顺风旗,准备好的祭品会从上方洒下,让每一个目睹这场表演的人得到一整年的祝福和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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