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晴遥转过身子正面面对于珊珊, 洗耳恭听:“什么事?”
    于珊珊按下不表,眉心依稀蹙起,神色心有不甘又隐隐发怯, 几个片段如电影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循环放映, 她回想起那天的场景……
    那是高一上学期的某节体育课, 期中考试前。
    体育课的最后十五分钟通常留作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体育老师哨子一吹, 学生们像脱缰的野马欢脱散开,打篮球的打篮球、踢足球的踢足球、乘凉的乘凉……
    于珊珊冷眼扫视嘻哈玩闹的同学们, 嗤之以鼻:哼,一群只知道放松休闲的蠢材,现在偷的懒, 就是你们日后要受的罪!等着将来被她这个“人上人”踩在脚下吧!
    揣着这种念头, 她回到了教室。
    这种行为是明令禁止的,学生们只允许在操场内活动,不能出校门,也不能进教学楼。
    于珊珊满不在乎,高考成绩又不包括体育在内, 于她而言, 上体育课纯属浪费时间,她要回班级刷题。
    跨进重点班前门, 一个身影挡住了于珊珊的视线——
    轮椅少年背对她,正逗留在讲台上鼓捣着什么。
    她烦躁地白眼一翻,在心里骂娘:该死的残废挡住了她的路!她的座位在第一排第一列、靠近窗户的那一边, 这下, 她得绕开讲台才能回到座位了!
    为表不满,她将脚步跺得很重, 屁股刚刚坐到椅子上,一道清澈的少年音不紧不慢地从前方飘来:“是你指使万叶舒在运动会拍了那些照片?还有……”
    林柏楠动作不停,指腹摩挲黑板侧边,像在寻找什么,抽空,他扬起一个封皮是浅粉色格纹样式的本子:“……指使万叶舒把这个本子交给蒋老师?”
    问完问题,他用指节轻叩黑板边框,仍侧面相对。
    于珊珊盯着林柏楠的侧脸,很精致,还暗藏冷然。
    她翻开参考书,提笔做题,不打算和林柏楠废话。
    霍然,一根细小又冰凉的物体风驰擦过她的鬓角!
    速度之快彷如子弹出膛,她无法将之看清也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她耳边响起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听起来像是钢针落地……
    此时,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原本就安静的空间倏尔之间变得死寂,唯有吓到六神无主的于珊珊发出短促的喘息。
    眼前,被她视作“残废”的少年终于与她对视,小鹿眼中有阴云在翻腾,他的薄唇翕合,语气低沉而冰冷:“我再问一遍,是你指使万叶舒做那些事的?”
    “不、不是……”
    那个类似钢针的东西的威慑力停留在她的大脑,于珊珊猛地脊背发凉,但转念一想,区区一个瘫子,就算真动起手来也不是她的对手,有什么好怕的!
    她恢复了凶巴巴的口气:“什么破烂本子我根本不知道!照片是万叶舒自己拍来发给我的,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还有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你要谋害我吗?”
    “速度足够,精准性差一点,射口再往左侧偏移0.5毫米就能击中目标。”林柏楠手肘撑膝,上半身前倾,目光冷冽,“羟基磷灰石材质的义眼台做得挺逼真的,我送你一只吧?”
    他自说自话,答案却不言而喻,连同尾音上扬的,还有少年一侧的嘴角:“一双也行。”
    “……你不敢!”
    “疯子!疯子!”
    “又瘫又疯的神经病!”
    ……
    于珊珊用大喊大叫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没什么不敢的。”林柏楠收回嘴角,直起身子,回归波澜不惊的表情,“拜你和万叶舒所赐,我现在的生活很没意思了,这意味着我做事可以不计后果,而且……”
    稍作停顿,他伸手去触碰黑板一处,同步说道:“……不用我亲自动手。无论是写板书的老师,还是擦黑板的学生,只要用点力气按压这里……”
    “啊!!!”
    撕心裂肺的惊叫响彻整个教室。
    于珊珊抱头缩成一团,颤栗不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脑袋,才发现——
    无事发生。
    没有任何疼痛感。
    没有钢针射出来。
    林柏楠还在讲台上,环抱手臂,坐得端正。
    一臂之隔,少年面无表情地俯视她,他语气平淡,却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珊珊,报复心强的不止你一个。”
    “如果不想某天实验课炸开的试剂瓶里盛的是腐蚀性液体,如果不想所有社交账号都报废、个人信息外泄到暗网,如果不想伤到要害加入弱势群体……我说的出来就做得到。”
    “你如果不想防不胜防,就别再招惹她。”
    “她”是谁?
    林柏楠没有明说,但只要不是傻子就听得出来。
    于珊珊的手心渗出涔涔汗水,那日被玻璃器皿割破手掌的经历记忆犹新,她咬着牙说:“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警告。当然,如果你继续胡作非为……”他眼眸半眯,清秀的面容中有杀气铺陈开来,“那就是预告。”
    “……”
    咕咚,于珊珊咽了口唾沫,眼底晃过一丝胆怯,又兀地怒目圆睁,让自己看起来无所畏惧,可她自知是一只“纸老虎”。
    她真切地怕了,林柏楠所用的手段她想不到,也摸不清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万分想搞清楚,但自尊和骄傲不准许她表现出不甚了了,更不许她请教一个残废!
    更令她抓狂的是,林柏楠似乎读懂了她心存不甘的求知欲,他默而不语,静静地审视她,用无声来诉说“我不答疑解惑,我就是要让你陷入纠结与难受当中”。
    旋即,她忿然作色,无能狂怒般吼:“手下败将!中考体育零分的残废!残废!”
    这种攻击对林柏楠来说实在无关痛痒。
    他从黑板后面拆下迷你发射器,唇畔漾出一弧清浅的笑,带着几成嘲笑的意味:“那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是如何输给一个残废的。高中这三年,我不会让你考一次第一名。”
    他语态轻盈,却难掩稳操胜券:“打赌吗?”
    于珊珊死要面子,梗着脖子咄咄逼人:“呵!好啊!赌就赌!如果你考了年级第一,我就和袁晴遥……不,和你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我拿了年级第一,你就用刚才射我的针戳瞎你自己的一只眼睛!”
    “可以。”林柏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不平等条约”,他眉梢微扬,开口道,“但我要修改赌约。不要赌谁年级第一,因为我一定会赢……就赌我能不能超你至少三十分吧?”
    ……奇耻大辱!
    于珊珊牙齿都要咬碎了:“……走着瞧!”
    *
    思绪回到当下。
    虽心有不甘,但这个赌约,于珊珊输得心服口服。
    体育课发生的一切她绝口不提,那天她从头到尾被林柏楠压制,这种窘态她这辈子都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
    斟酌片刻,于珊珊捡了两件不那么关键的事告诉袁晴遥:“高一的第一节 化学实验课,我那一桌的氯化钠溶液瓶炸了,是林柏楠干的。还有,那篇帖子也是林柏楠删的,具体操作你去问他……我没有不知道,我只是懒得跟你解释!”
    她嘴硬挽尊,在看到袁晴遥浑然无知的表情后,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抬起下巴讥笑:“呵,蠢货!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用你的猪脑子想一想吧!”
    拍拍屁股,于珊珊趾高气昂地回去了自己的车厢。
    袁晴遥木楞目送于珊珊的背影,脑中转悠:林柏楠这么神通广大?!
    *
    火车到站,一行人互相告别。
    袁晴遥拎着行李箱出了出站口,在乌泱泱的一片人头中寻找她熟悉的身影,却只看到了来接她回家的魏静。
    失落感油然而生,她和妈妈拥抱,两边的嘴角不自觉向下耷拉,而后,魏静接过行李,搂着她的肩膀向停车场走去。
    来到停车场一角,袁晴遥的嘴唇又忽地变成了“开口向上的抛物线”——
    不远处,一袭长裙的蒋阿姨和身着白色体恤牛仔裤的轮椅少年在汽车旁边等候。
    承诺过她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林柏楠——”
    欢欣的喊声携风而来,少女抬脚小跑卷起尘土,她与镀金夕阳一并荡向少年的身旁。
    刹车太慢,熊抱太急,她一个前扑抱住他的脑袋。
    没拉手刹的轮椅后滑,靠背撞在车身上,“咚”一下。
    “哎呀!哎呀!干嘛呢!”魏静随着袁晴遥快步走来,揪开了林柏楠身上的袁晴遥,对着蒋玲讪笑,“看看我家的傻闺女多大的人了不知道害臊的。”
    蒋玲笑着应答:“俩孩子关系好嘛。”
    袁晴遥撤回双手,没抱够,她意犹未尽,而林柏楠则面无表情地划转轮椅侧面面对她,他拉开车门,声色清淡如往常:“回去了。”
    只是,他被发稍半掩的耳廓泄出直逼落照的暖色。
    *
    四人起步回家。
    蒋玲开车,魏静坐在副驾驶座,林柏楠和袁晴遥坐在后排,轮椅和行李箱一起放在后备箱。运动轮椅的两个轮子可拆卸,车架可折叠,不占地方。
    车上,袁晴遥一边回应蒋玲和魏静的问话,一边按捺不住想要搞明白实验课和帖子的事。
    不方便直接开口问,她便给近在咫尺的林柏楠发去了消息:【请问:旁边无所不能的林学霸,你是怎么让于珊珊的试剂瓶炸开的呀?校园贴吧的帖子你又是怎么删除的?】
    提示音哔哔作响,林柏楠举起手机瞄了一眼,眸子微转,他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不答反问:【于珊珊说的?】
    【哎,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还说了什么?】
    【哦吼?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见之,林柏楠的神情中划过一丝不自然,身畔少女那探索的目光太过灼热,他回了句“我干嘛瞒着你”,手指悬在半空中,犹豫要不要把那些事和盘托出……
    其实,手法都很简单——
    根据于珊珊的习性,她一定会占领第一排最中间的那张视角最好的实验台,并且霸占实验仪器。因此,他提前到达实验室,在赵成刚帮他去找椅子的空挡,在氯化钠试剂瓶上动了点手脚。即,借助酒精、点火器和棉片,运用热胀冷缩原理,就可以让薄壁的玻璃瓶冷不防地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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