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握住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推着手推圈,轮椅划得偏离直线。
    行驶方向是大门,目的地是对门,染着些许腼腆的声音从前方不回头地飘来:“我陪你去拿你用的那些,然后……”
    看着他艳红的耳廓,红色还逐渐朝面中蔓延,她长大了,能悟透他没说出口的话了。
    于是,她蹭地一下红透了脸,又羞又踊跃,明知故问:“然后……什么?”
    他耳朵红得像个青春期的小男生:“然后……一起洗。晚上陪我,不许回去。”
    *
    说洗澡,就是单单纯纯字面上的“洗澡”,没有遐想空间,连泡沫都是自己打自己的。
    初次“坦诚相见”,他们都分不清哗哗啦啦的水声和砰砰咚咚的失速心跳,哪一个更吵闹一点?
    洗着洗着,面红耳赤的两个人变成了背对背的姿势。
    一个坐在洗澡座椅上低着头,抓头上堆成山的泡沫,落枕似的目不斜视,另一个盯着墙面数瓷砖的格子,瞎搓身上挤多了的沐浴露,边搓边掉,四肢紧得像被冻住了……
    僵硬。
    尴尬。
    俨然一副熟人在公共澡堂撞见了的既视感。
    冲水环节,林柏楠和袁晴遥还谦让了起来。
    他盯着地面,向后伸手,把淋浴蓬头塞给她,声色氤氲令人迷眩的水汽:“你先冲吧,别着凉了。”
    淋浴头挨上了她的后腰,冰得她闪躲了一下,一不留意看见了他白皙笔挺的后背,有漂亮的肌肉线条,他的背肌和臂肌跟他清秀的长相完全不符……
    好诱人。
    ……啊,羞耻!
    她猛地又转了回去。
    她理应不局促的,她都看光光了啊!但实话实说,看局部,和看整体的感受截然不同……
    她又盲摸着把淋浴头推回给他,比风干肉还干巴的笑声在淋浴间产生混响:“林柏楠,你、你先吧,你刚退烧,别着凉反倒病情加重了。哈——哈——”
    “我没事,你先。”
    “不不不,你先你先!”
    “女士优先。”
    “我头发长,冲水慢,还是你先吧!”
    “……”
    默了默,林柏楠提起淋浴蓬头快速冲了一遍头发和身体,将其递给了袁晴遥。
    他依旧没抬头,匆忙在腰间系上毛巾,洗澡椅不带手推圈,但是自带四个小轮子,卫生间是干湿分离的结构,他双手扒拉着云雾纹玻璃隔断往外面移动。
    她则赶紧闪一边,让开了路,双手交叠付在身前,与瓷砖大眼瞪小眼,面壁思过似的。
    从淋浴间出来,他把自己挪到了家用轮椅停放处,在轮椅上铺一条大号的干浴巾。浴巾吸水,这样就不会弄湿坐垫,紧接着,他挪了上去……
    太紧张了,手一滑险些跌地上!
    她听到声响担心地出来查看……
    他坐稳后不经意地抬起头来……
    两人对望一眼,咻地同时错开视线。
    “……”
    “……”
    空气静默了几秒。
    “……走了。”而后,他撂下听起来很是洒脱的两个字,将轮椅旋转一百八十度,却连背影都是害羞的。
    “……哦,好,好的,你慢走。”她客气得有些滑稽,把淋浴头挂在支架上,并没有立即打开水龙头,而是蹑手蹑脚地从淋浴间的门框探出头来。
    她影影绰绰的身姿显影在不透明的玻璃上,水雾缭绕朦胧,跟此时的气氛一样。
    她看向他的同时,背对着她的他蓦然回头——
    两双含羞又带笑的眼睛精准地碰在了一起!
    明晃晃的灯光渲染,热腾腾的水汽笼罩,好似两对五彩缤纷的弹珠在灿阳下骨碌碌地相对而行,柔柔地给了对方一次撞击,撞出流光溢彩。
    “……”
    “……”
    双双再次发愣,没想到竟会如此默契。
    下一秒,两人又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收起羞涩,林柏楠的语态从容了许多,他率先开口:“笨蛋,你慢慢洗,我去外面等你。”
    袁晴遥满头满身的泡泡,说话吐泡泡,语气欢喜得冒泡泡:“林柏楠,我提议,等会儿我给你吹头发,你给我吹头发。都是第一次,我们比一比谁是更厉害的tony老师!输的人是学徒,赢的人是发型总监。
    “我不是第一次。”
    “嗯?”
    “我可不是第一次了。”
    “你……哦!啊!我就说嘛!”
    在她恍然大悟的神情中,他抿唇浅笑,逗弄她的话语中夹着宠溺之意:“虽然有经验加持,但胜负在谁手中不好说,毕竟,这次的‘顾客’活蹦乱跳的,还胜负欲旺盛,可没有上次半梦半醒、以为自己在做美梦那么听话了。”
    她娇羞与气闷交织,软音软语地嗔怪道:“林柏楠大坏蛋,你以前怎么老唬我啊……那我这次也要穿你的衣服,t恤一件,给我备好了!”
    他不禁失笑:“裤子不要?”
    她的舌头像被烫到了:“随随随随……便!”
    *
    屋外又飘起淅淅沥沥的雨,天空褪去灰蓝,夜色向相拥的人儿慢慢靠拢,月亮爬上头顶。
    卧室内,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的袁晴遥正在给林柏楠的腿脚做按摩,上衣很长,她当裙子穿。
    她白天就发现了,他这些年疏于照顾自己——
    双腿肌肉过度萎缩显得膝盖骨大得违和;没穿五指袜,足下垂加重了,脚趾向脚心蜷缩变形;关节犹如朽木般僵直又孱弱,她都不怎么敢碰,怕使点劲儿就给他拉骨折了。
    她心疼地指责他:“你活腻了啊!”
    他眸子黏着她娇俏的脸,乖乖地回了句“我以后会一天不落地锻炼的”。
    将身体搞成这副破样子不是“苦肉计”,伤害过她的、对她不好的人他都加以报复了,他自小就不缺报复心,自然也不会放过他自己。
    说罢,他关心起了他关心的,皱着鼻翼幽幽地问:“坞南飞不会也是这个待遇吧?”
    “不是。文博哥怎么辅助你,我就怎么辅助南飞。医生和患者界限分明,论康复治疗,我可是专业的。”她眯眼笑得甜蜜又心满意得,哼哼鼻子,“吃醋了?”
    “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病人,你对待我当然要和对待坞南飞完全不一样……”特意强调了“完全”二字,他环抱双臂,别过脸去,“袁晴遥,这种阴雨天对我好一点,我不舒服,你……多抱抱我。”
    他决定往后余生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腰、背、脊椎,都不舒服。”
    “什么症状?痛?麻?酸胀?”她坐到他的身边,抱住他,梗着脖子像个小护士问东问西。
    “什么感觉都有,就是没有舒服的感觉。”想了想,他觉得这样形容比较准确。
    脊髓损伤,一千个患者,一千个状况,下雨天会感到不适还是无关痛痒这都因人而异。林柏楠从未提起过此事,也从没表现得半死不活,所以袁晴遥并不知情。
    “一直都这样吗?”她问。
    “差不多。”他答。
    “今天也不舒服吗?”
    “有点。”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洗澡时袁晴遥有意无意地瞥见,林柏楠的浑身上下遍布了大小不一的伤疤。有脚上的碰伤、有大腿的刺伤、有压疮植皮瓣手术愈后的一圈瘢痕。
    以及,他后背匍匐着肉色“蜈蚣”,那是手术刀切开皮肉留下的疤痕和缝合伤口刺出的针眼,具体几条她不太确定,因为有些部分重叠了。
    她的林柏楠,一路以来吃了许多苦。
    如此想着,思绪飘回了很久之前的那个雨天:他深夜冒雨跑来街心公园找她不说,还带她去“有间老店”给她弹琴唱歌,甚至把雨伞多分她一半而淋湿了自己……
    啊,袁晴遥!
    你真是个迟钝的蠢蛋!
    暗暗骂着自己,她自责得愁眉不展。
    “干嘛这个表情?”他稍稍和她拉开距离,捏住她弹润的脸蛋,往两边轻轻地拉。
    他不慌不忙地说:“医学上存在安慰剂,不对症,不治病,但有效果,能够起到镇痛、催眠或缓解症状的作用。我的安慰剂不是丸剂、不是针剂、不是片剂,是个活生生的笨蛋。我以前就做过许多次实验了,结果和今天一样,结论就是——”
    他看进她的眼睛:“你在我身边我就好多了,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所以……”
    用两根食指向两侧挑起她下垂的嘴角,他先松松地撩唇笑,给她打个样:“袁晴遥,笑一笑,你闷闷不乐的,病号还怎么鼓励自己快点好起来?”
    “噗嗤——”袁晴遥破颜一笑,年岁渐长,但她还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笑吟吟地凑到林柏楠眼前,“好啦,我笑了。你看我笑得好看吗?”
    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亲她:“……牙挺白的。”
    两人一同躺在又弹又软的大床上,无比自然,毫无芥蒂,好像根本不曾分开。
    林柏楠拥袁晴遥入怀,像顺小白兔的毛捋顺她的头发,每一根发都由他这个“学徒”吹干。“美发比赛”他输了,反正也没想赢,对手是她,他通常没什么好胜心。
    他细嗅她身上清新的味道,甜甜的花果香,很适合她。
    袁晴遥则两条腿扭成“麻花状”,缠上林柏楠的腿,正值初夏,室内没开空调,温度颇高,他的腿和脚却是冰凉的。她又蹭了蹭他的肌肤,摩擦生热,想快点暖和他。
    他只感受到无名的晃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没多想,便手伸进被子摸下去……
    鸡蛋般滑滑嫩嫩的触感,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没有痛感,但他身心颤栗,随后,把手拿出被窝,状似淡定,可又被怀中咯咯笑的她给搞破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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