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有钱人想过把皇帝的瘾,当不了皇帝,看看皇帝曾生活过的地方,在皇帝睡觉的地方睡一觉也行。
    袁桦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陈云州每次都会刷新他的认知。
    但陈云州还在继续讲:“以后收的钱,一部分作为看门和打扫人员的工钱,其余的全部上交。”
    这不就又有钱了吗?
    如果这可行,陈云州打算等拿下京城后,再划几个地方收费,专门赚有钱人的钱。
    后世,旅游业可是一个赚钱的热门产业,不但能为国家增加不少税收,还能为百姓提供很多就业的岗位。
    朝廷不能只盯着升斗小民天天在地里劳作那点收获,得拓宽收入来源,为富人创造更多的高消费市场,将他们的钱弄出来,这样才能避免走上大燕的老路。
    袁桦见陈云州是认真的,虽仍觉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点头说:“小人明白了。”
    这么特别才是陈大人啊。
    如果迫不及待住进皇宫,享受奢华和美人,那就不是当初他在庆川认识的那位陈大人了。
    陈云州知道自己的想法袁桦他们这些古人一时半会儿很难理解,这是横亘千年的代沟。
    所以他也没再多言,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袁先生,我上次的提议你怎么看?”
    袁桦抿了抿唇,果断地说:“陈大人,小的想留在江南。当初葛镇江起事时,曾对我们许诺过,有朝一日,必会让我们所有人衣锦还乡。”
    “陈大人,您兴许不会相信,但最初的时候,葛镇江也好,其他人也罢,包括我,我们所求不过一条活路,有衣蔽体,有饭填肚。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大家都迷失了,而最初从江南出自的那批弟兄们,现在已所剩无几,很多人连尸骨都不知道落在了何方。”
    “我袁桦是个无能的懦夫,没能阻止葛镇江他们对平民百姓的抢掠,也没法保护当初一起共患难的弟兄们,最后甚至只有我苟且偷生,我对不起大家,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略尽绵薄之力。”
    陈云州有些意外袁桦的选择。
    要论前途,当然是跟着北上最好,等覆灭了大燕,论功行赏,这些人都会得到厚赏,而且在京师怎么也比在地方强。
    袁桦已经四十多岁了,却选择留在了江南,他这辈子的仕途也止步于此了。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
    陈云州心里有很多想法想要实施,等天下安定后,江南沿海地区,可作为起点。而袁桦这样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派系,还对家乡心怀愧疚的人无疑是最好用的。
    陈云州淡淡地说:“人各有命,命运无常,这不是袁先生能控制的。不说你,就是我走到今天也并非我能控制。袁先生既已留下,田州、海州、盐州任选一地担任知府吧,如果你中意汝州,那得再等等了。”
    袁桦思量片刻道:“陈大人,小的想留在田州。”
    陈云州笑着点头:“也好,现在田州乱糟糟的,没个熟悉又信得过的人,我还真是不放心。明日我会下令,命袁先生担任田州知府。此外,庆川军决定后日正午在菜市场处决各类罪犯。”
    袁桦一听就明白了,葛镇江他们也会在后天一并处决。
    他沉默了少许说:“大人,小的能去再见他们一面吗?”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可以。”
    袁桦是个聪明人,肯定清楚这次去必然没好果子吃,但他还是想去,陈云州也不劝了,只能说感情这种事,没有人能轻易放下。
    袁桦与葛镇江他们在一起多年,又是同乡,患难之交,彼此之间多少有些情谊。
    田州大牢,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
    刚进大牢时,面对大白天都四处乱窜的老鼠,到处爬的蟑螂,葛镇江等人是崩溃的,养尊处优几年,他们早忘了曾经比这还困苦的生活。
    不过更令人难受的是未知的命运。
    庆川军将他们抓进牢房关起来后,除了每天送两顿饭过来就再也没有人搭理他们,也没人审问他们,似乎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
    对此,葛镇江几人心里都很不安,也曾偷偷商量过逃跑的事,但奈何庆川军看守得太严,他们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今天是他们关进大牢的第六天,葛镇江几人都有些麻木了,坐在枯草上抱着双臂睡觉。
    忽然两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他们的牢房前。
    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间,现在就来人了,莫非是要带他们去审问。
    葛镇江睁开眼,正想看清来人是谁就听到牢房中传来一道暴躁的怒吼:“袁桦,是你!”
    韩子坤双目如刀,怒瞪着衣着整齐的袁桦,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袁桦恐怕已经死了无数遍。
    葛镇江缓缓站起身,也看到了袁桦。
    跟他们这副阶下囚的狼狈模样不同,袁桦穿着一身青衫,头戴纶巾,简单,削瘦,跟以往别无二致。
    但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葛镇江拖着镣铐缓缓走到门口,看着袁桦,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轻叹。
    韩子坤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他愤怒地瞪着袁桦:“叛徒,是你,是你出卖了我们,亏得我们拿你当生死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大哥,我,淮安,哪点对不起你?你说话啊。”
    葛淮安有点懵,听到韩子坤将话说得这么直白,他才仿佛回过神来,期盼地看着袁桦:“军师,你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你快放我们出去啊。”
    葛镇江没理自己的傻弟弟,苦笑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袁桦苦笑:“就那次去庆川。”
    “这么早!”葛镇江有些意外,又问,“他许了你什么?比我给得多吗?”
    袁桦轻轻摇头:“没有,相反,他什么好处都没许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将军,你可还记得咱们从江南起事,你带着兄弟们杀入官府,打开仓库放粮,将粮食分给受灾百姓时说的话吗?”
    “你说,我们要平尽天下不平之事,杀尽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还天下一个太平,给百姓一条活路。可后面呢?我们都做了什么?我们变成了我们曾经最厌恶、最仇视的人。”
    韩子坤不忿:“就因为这个?荒谬,弱肉强食,这天下就如此。狗皇帝不把人命当回事,他不一样是皇帝,坐在龙椅上,掌万万人的生死,享受无上的权力和富贵。军师,你竟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背叛我们,你对得起我们的信任吗?”
    相较于韩子坤的愤怒,葛淮安的茫然,葛镇江意外的平静:“就因为这个?”
    袁桦重重点头:“朝廷不仁,所以江南大乱,得民心者得天下。况且,我们的家人、朋友不是饿死便是死在这些贪官污吏的血腥镇压之下,而我们又将这等暴行施之于其他平民,这与官府有何不同?”
    他没有质问,但大家都想起了家人的死亡、亲朋的死亡,想起了那种愤怒充斥全身却又无力的感觉。
    葛镇江眼底浮现出短暂的悔意,然后问道:“你为何不阻止我们?”
    这回轮到袁桦苦笑:“我没有劝阻过你们吗?”
    葛镇江想起来了,自己还曾答应过袁桦,但最后确实是他们没做到。
    葛淮安听出不对劲儿,怕袁桦不管他们,连忙说:“军师,我们都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你替我们向……陈云州求求情吧。我们当时都是不得已,都是朝廷害的,咱们没吃的,那么多兄弟都去饿死吗?”
    袁桦没搭理他,这些人中恐怕就葛镇江还有些悔意。
    韩子坤已经杀疯了,完全忘了他们起事时的初衷,至于葛淮安,他也一样,他们早就迷失了自己,没法回头了。
    袁桦朝旁边的狱卒点了点头。
    狱卒打开牢门。
    葛淮安连忙欣喜地迎了上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军师,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放弃我们的,你……不,不可能,你不会这么绝情的。”
    看到袁桦手里的食盒,他备受打击,喃喃自语,一脸的不可置信。
    袁桦没搭理他,打开食盒,拿出酒壶,给葛镇江倒了一杯酒:“将军,我敬你。是我袁桦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以后会替你照顾好金海他们几个的。”
    金海是葛镇江的儿子,今年只有三岁。
    他以前的妻子孩子都死在了江南水患中,这是起事后重新纳妾所生。
    葛镇江自知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端起酒杯,跟袁桦碰了一下,问道:“这事为难吗?”
    袁桦轻轻摇头:“不会,陈大人说祸不及家人。所有犯下罪孽,按律处斩的官员、豪绅、巨贾,都不牵涉无辜的家眷,但其家产全部罚没,家中子弟三代不得入官府。”
    不是不能科举考取功名,而是连官府不入流的小吏都不能担任。
    但这对葛镇江已是最好的情况了,要换了朝廷,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都不会放过,凡是跟他有点牵扯的人通通都得死。
    而陈云州这次恐怕只处死了几十百来人。
    葛镇江仰头一口喝下了酒,冲袁桦笑了笑:“我不如陈云州,亦不如龚鑫,你的选择没错。”
    成王败寇,败了就要认命。
    葛镇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带着弟兄们反抗朝廷,反抗官府,打开粮仓,任贫苦百姓取用时紧张、兴奋又欣喜,那时候无数的人自发地向他下跪道谢。江南好男儿纷纷投效他,感念他的恩德。
    后来有更多的人朝他下跪,可他们的眼底却再也没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只剩无尽的恐惧和害怕。
    他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冲袁桦说:“谢谢你送我这一程,什么时候?”
    袁桦心情复杂,顿了片刻道:“明日正午。”
    葛镇江点头:“今日既已送别,明日就别来送我们了,难看。”
    袁桦默默点头,帮他又倒了一杯酒。
    次日中午,菜市口人山人海,总共一百三十四人被押赴菜市口行刑,一代枭雄葛镇江赴黄泉,葛家军成为历史。
    楚弢带着大军撤离了田州,退回了汝州,稍作休整,留了两万人看守汝州,就准备带着剩下的精锐回京。
    就在这时,他却收到了一封田州来信,而且指明是送给他的。
    副将将信给他:“将军,送信的人是庆川军。”
    楚弢狐疑,一边嘀咕一边打开信:“庆川军,陈云州,捡了这么大个便宜写信给我作甚?莫不是想感谢我,大可不必,等平了高昌人,我楚弢还会南下收复田州。”
    将田州拱手让给庆川军,楚弢的心也在滴血。
    所以这会儿面对胜利者的来信,他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等他看到信上熟悉的、倒背如流的文字和下方那显眼的红色印鉴,楚弢蹭地站了起来,浑身发抖:“信,信,拿来……”
    副将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连忙问道:“将军,您说的什么信?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您……”
    楚弢扶着案桌,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中计了,我们中了庆川军的奸计……”
    说着,他将手里的信塞进了副将手里。
    副将看到信里的内容也傻眼了:“跟……跟兵部那封信一模一样,庆川军怎么会知道兵部那封信的内容?不,那封信,不是兵部写的,是庆川军,庆川军伪造的,可恶,陈云州太阴险了,他故意利用我们攻打下田州,然后骗咱们离开,咱们上当了。”
    这一刻,副将也后悔得几欲发狂。
    他们为了攻打下田州,死了多少兄弟,耗费了多少心力,最后竟便宜了庆川军。
    楚弢颓丧地坐到了椅子上:“兵不厌诈,兵不厌诈,我领兵一辈子,竟输给了一个晚辈,是我不如人。陈云州不愧是西北军之后,陈家之后,我输了,我输了……”
    副将担忧地看着楚弢:“将军,陈云州他们刚占据田州,里面说不定还有内乱,咱们不如现在就带兵打回去,不然……这事若是传入朝廷耳中,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楚弢这是重大的战略失误,朝廷肯定要治他的罪,如今唯一能够将功折罪的办法,就是拿回田州。
    楚弢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虽然脸色还是很难看,但已开始思索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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