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进宫,宁王朱权,不得带任何兵马,只身一人。
    此时,皇太孙朱允熥正在东宫之中,与中书舍人刘三吾下棋。
    刘三吾也是当朝名士,最擅下棋。可与朱允熥对局,一张老脸却皱成了橘子皮。
    无他,他们下的不是士大夫废寝忘食的围棋,而是市井小民最乐的象棋。
    棋盘上,朱允熥的车炮前呼后拥,还有过河小卒在腹心捣乱,刘三吾已经完全乱了分寸。
    啪地一声,朱允熥手起棋落。炮打刘三吾中门,吃掉了对方的老相,笑道,“将!”
    刘三吾胡子抖抖,跳马!
    朱允熥笑笑,小兵往前一步,直接别在了马腿上。
    然后,笑着点点另外一侧因为对方跳马而活来的炮,笑道,“这个炮落下去,你就没地方走啦!”
    “臣,不是殿下的对手,认输!”刘三吾拱手苦笑,“臣实在不擅此道!”
    “人家都说你刘三吾是国手!”朱允熥笑道。
    刘三吾低头道,“臣擅长的是下围棋!”
    “啧啧,围棋!我们老朱家及几辈子加起来,都没那个雅骨!”朱允熥从棋盘上起身,笑道,“还是象棋好,双方列阵,摆明车马你死我活!”
    “而围棋,则是暗藏凶险,须尽心博弈!”刘三吾道。
    “终不如一刀一枪来的快活!”朱允熥笑道,“围棋是围,象棋是杀。古往今来,再者围棋是诡道,讲究的是兵不血刃,谋划为先。”说着,笑起来,“皇爷爷曾说过,一盘棋往那一坐就是一天,娘们唧唧算来算去,不痛快,不爽利!”
    刘三吾也不争辩,他不是没和皇帝还有先太子下过象棋。可那两位,都是雷厉风行,尤其是皇帝,大开大合之下攻势让人应接不暇。
    可眼前这位皇太孙,下象棋全是套路。以车马为先,看似攻城掠地,实则小卒过河恶心你。然后出其不备,当你以为他要和你兑子的时候,他去满是后手。
    皇太孙的棋,下得有些苟!
    不过,他不敢明言,开口道,“今日殿下怎么有此雅兴,召臣来下棋!”
    朱允熥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没事,这些日子累了,放松一下!”
    刘三吾环视一周,殿中只有他们君臣二人,低声道,“算算日子,宁王就要来京了!”
    “嗯!”朱允熥道,“料想就是今日!”
    “臣斗胆一问,宁王之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是保还是罚?”刘三吾问道。
    朱允熥放下茶碗,笑道,“利弊如何,你来说说?”
    “若保,则善!若罚,则乱!”刘三吾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藩王,还动不得!”
    朱允熥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对方说下去。
    “皇上说的话,就是咱大明祖宗家法!”刘三吾继续道,“藩王封国,拱卫京师。京师是树干,而各藩王是枝叶,从此家国天下.........”
    “说正题!”朱允熥打断,开口道,“为何动不得!”
    “权力一旦给出去,再收回来,就要见血!”刘三吾道,“皇上年老,怎能落下杀子的名声!”说着,叹口气,继续道,“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但........”
    “剩下的话不敢说了吧!”朱允熥笑道,“孤替你说,你是想说皇爷爷一辈子谁都不在乎,唯独在家人身上拎不清是吧!”
    “臣死罪!”
    “哎!”朱允熥笑道,“古往今来,多少开国雄主最后晚景凄凉,子孙相杀,乃至父子相残。我大明建国之后,一无皇子内斗,二无父子相疑,虽是天家,但也有几分百姓之家天伦之乐。”
    “归根到底,我朱家的人太少了。皇爷爷起兵之前,朱家仅有皇爷爷一支男丁。等到略有所成,靖江王来寻,也不过两个男丁。到如今,每个男丁都被皇爷爷爱如珍宝!”
    “倘若换做你,你能狠下心吗?”
    这时,王八耻忽然在殿门外轻声说道,“殿下,宁王入宫了!”
    朱允熥点点头,王八耻再度出去。
    刘三吾急道,“殿下,臣有一言!”
    “说来!”
    “若殿下想保宁王,切记不能太早出声!”刘三吾开口道,“宁王幼时,臣教其读书。其人性子倨傲,不懂进退,爱迁怒于人,而不知醒身。此次入宫,必惹怒陛下。”
    “殿下若救,则需在紧要关头,千钧一发之际,唯此方能让宁王心悦诚服,领您的情!”
    “当年,先太子正是如此!”
    “有次,皇上恼怒秦王,欲亲手杖责。宫人来报,皇上拿起棍棒,太子说知道了!”
    “皇上动手了,太子也只说知道了!”
    “等秦王被打得皮开肉绽之时,太子才出面!”
    朱允熥笑道,“这事我知道,我爹不但去了,而且还哭着扑在秦王身上,对皇爷爷说。不教乃兄之过也,请父皇责罚于我,饶过二弟!”
    刘三吾点头,“正是如此!”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所求者,也不一样!”朱允熥随意的笑笑,“来,再来一局!”说着,开始麻利的摆着象棋。
    顿时,刘三吾老脸又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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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王朱权在路上说得豪气,可进宫之后却心中忐忑。
    宫殿中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人站在老爷子御桌之前。桌上,摆着几份卷宗一样的东西。他放眼看去,赫然写着查宁王商人卷!
    心中砰砰乱跳,偷偷看看左右,想伸手去拿,终究没敢。
    忽然,侧殿中传来轻微的脚步。
    宁王转动眼帘,只见视线中出现一双趿拉的布鞋,感谢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宁王大礼拜道,“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背着手,慢慢的站住,玩味的看着宁王。既不叫他起来,也不不说话。
    瞬间,宁王后背满是冷汗,大声道,“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眉毛动动,随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对桌子上努努嘴,“自己去看!”
    “儿臣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看!”
    宁王被喊的一哆嗦,颤颤巍巍的拿过卷宗,刚看了几眼,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王在大宁,私下与胡人贩卖朝廷严禁之物。只这几个商人,每年所卖糖茶皆在万斤以上。所获之牛马,卖与内地。又与许多地方官,暗通款曲。”
    “另,尚有牛马皮毛,金沙宝石等物,涉及楚,蜀,湘等藩王。诸藩王往来频繁,常通私信。甚至有内藩锦绸等物,一律交与宁王,换取战马,再运往内地发卖!”
    看着,宁王的手都哆嗦起来。
    上面所写的,都是真的。
    虽说是要钱养兵,但他为人张扬,唯恐在兄弟中落下面子,所以常年和诸王有大笔的金银人情来往,为的就是要别人说一声,好宁王!
    “父皇,儿臣有罪!”宁王一下想起幕僚的话,哭道,“儿臣愚昧,犯下过错,请父皇责罚!”
    “罚你?”老爷子冷笑,“咱让你当大明的塞王,是让你镇守边关,为国效力。而你,私下里做这些事,还有藩王的样子吗?”
    “你贩卖私盐也就罢了,还卖这些违禁品给那些鞑子,你是生怕他们喘不过气来,不能再南下牧马是吗?”
    “你自己卖也就算了,还在你兄弟们那边显摆,让他们也动了歪心思,你居心何在?”
    “父皇.........”宁王分辨道,“儿臣也有难处,大宁地处贫瘠.........”
    大惊之下,宁王忘了幕僚再三交代的话。
    果然,老爷子大怒,“畜生,还敢狡辩!”说着,突然起身,走向御案。
    儿子混账老爷子能忍!
    儿子骄奢淫逸老爷子也能忍!
    甚至暴虐老爷子都能忍!
    但是,这句来往频繁不能忍!
    藩王们往来频繁,皇帝怎么想?他这话皇帝不想,下一个皇帝呢?
    宁王,这是把他的兄弟们往沟里带,要他的大孙,未来的大明皇帝,忍无可忍!
    “不是儿臣狡辩,实在是.........”
    突然,宁王说不下去了,表情惊骇欲绝。
    老爷子一把抓起御案的战刀,噌的一声抽出来。
    怒道,“老子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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