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晏有心探究宿谊的真本事,却不料宿谊为了讨好家中老人,以及本人(看小说的)兴趣爱好,于道家玄学颇有些熟悉,甚至后世出名的道经都是熟记于心。

    慕晏只是聊天,又不是考校,宿谊端着一副淡然微笑的态度,时不时的冒出几句后世经书中的句子,再加上宿谊有“治好”太子的实例在前面,还有已经在京中广泛流传的“传说故事”衬托,慕晏很快就信了宿谊果真有两把刷子。

    只是这样一位得道高人,真的会为了太子自损,甚至于可能是自废道行。难道当今皇帝真的是国运之人?

    若是这样,慕晏倒是无所谓。他虽也是世家,世家却只剩他一人,他本人又是皇帝心腹。

    该头疼的,是那些尝过汉朝皇室式微,架空皇帝独揽大权的甜头的世家。

    在稍微打探一二之后,慕晏就放下心思,真心于宿谊攀谈起来。宿谊凭借着网络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便利,倒也能和慕晏谈的尽兴。

    宿谊在惊讶,这处于闭塞时代的古人,居然能跟得上他的思路;慕晏也惊讶,不过是山间道士,学识也太渊博了。

    而太子则越听眼神越黯然,心中对当年提出祭祀一事之人狠意更加深厚。

    若那人不是他祖父,已经葬入皇陵,挖了那人的坟墓就是挖了自己的祖坟。太子真想将那人挫骨扬灰。

    太子想起昨晚,他跪在父皇面前,乞求父皇认回大哥,他不要做这太子,却被父皇严词拒绝,心中狠意更浓。

    易家的声誉重要,神灵的尊严重要,昱朝这个王朝的气运更加重要,所以大哥不仅被“病逝”,还在族谱中除名。皇后所出嫡子,只他一人。

    太子低下头,指甲深深扎入手心,仿佛要把血扎出来似的。

    “殿下,是否倦了?”宿谊虽说在和慕晏聊天,但暗中一直注意着太子。

    见太子情绪似乎不太对,宿谊忙问道。

    难道是刚早餐才吃了一半,饿了?

    宿谊想了想,便推说喝了一肚子水也无趣,让仆人上了些糕点干果来。

    太子乖巧的捏起一块奶糕啃着,暂时从阴暗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慕晏知道太子曾经是“痴傻之人”,只当太子“灵魂”虽被宿谊救回来,精神仍然不济,便识趣的告辞。

    待慕晏走后,宿谊吩咐人将礼物分类收好,转头就看太子渴望的眼神。

    他道:“是否这其中有殿下喜欢的东西?殿下可随意取用。”

    古代礼仪中,这礼物本来就是收了之后继续送,只要不送回原来那人手中就成——当然,下一代可以把上一代收的礼物,送给送礼的下一代。

    宿谊既然收了礼,这东西就是他自己的了。他送谁都成。

    太子本来只是想撒撒娇,但听宿谊这么一说,便拿了基本孤本古籍说回宫抄录了再还给宿谊,心想这样他又能从父皇那里要来机会过来了。

    皇帝陛下在宫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心中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太子虽说很想留在这把午膳也用了,无奈宫中来人叫他回去上课,太子只得依依不舍的走了。

    宿谊心中松了一口气。

    虽说太子对他如此殷勤他有些感动,但压力很大啊。

    太子对他越好,他对自己的身份就越确定,感觉头上悬着的那把剑又落下了几分。

    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皇帝的嫡长子?呵呵。

    原身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因宿谊并不记得落水之前的事,所以宿谊也无从得知那皇帝的嫡长子是如何成为活祭品,又是如何京中之人都不知皇帝还有一位嫡子的。

    宿谊之所以确信别人不知,就是从皇帝敢光明正大的召他入宫,并让他在朝臣面前出现推测得知。

    他的身份,对太子是威胁。而且嫡子沉江,对皇帝的仁德声誉也是威胁。

    既然皇帝会让他生活在京城中,并且并不计较太子将权贵介绍于他,就说明深信不会有旁人知道。

    还真是一件要命的秘密。

    宿谊宁愿自己蠢点,没那么快推测出来。

    不过或许推测出来,才更安全些吧。

    至于宿谊为何知道自己是嫡子,当然是因为虽然没有原身落水前记忆,却一直牵挂着自己年幼的同母弟弟会不会被欺负。

    虽然原身的记忆中,连弟弟的脸都记不清了。

    第9章

    太子走后,宿谊开始用午饭。

    因太子的一番敲打,以及隔壁慕晏高调拜访的加成,仆人们对宿谊毕恭毕敬,厨子也拿出了浑身解数,来展现自己的厨艺。

    但这个时代的浑身解数,也就那么回事。

    水煮肉蘸酱,蒸肉蘸酱,水煮蔬菜蘸酱,蒸蔬菜蘸酱,宿谊吃一口就皱眉头。

    在道观里吃粗粮刮喉咙的时候,宿谊心想,有顿细粮吃就谢天谢地了。

    等现在大肉放在那,宿谊又开始矫情了。

    这时候调料稀少,烹饪方式也很单调。所谓烹饪,也就只有蒸煮烤三种。午饭这点时间,自然是用蒸肉和煮肉居多。

    而在蒸煮的过程中,基本上都是白水蒸煮,然后将肉片好蘸酱。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中的“脍不厌细”的字面意思,就是肉类要尽可能的切得薄。切得薄的肉,在蘸酱时才入味。

    当然,这引申意思是在祭祀的时候,食物要尽可能的精细,这是符合“礼”的体现。但这也表明了当时的烹饪方式。

    这个厨子不说多好,但也在水平线之上。他的酱料调的还是有点特色的,最开始宿谊吃的时候,觉得还挺新鲜。不过多吃几口,就腻得慌。

    不只是因为宿谊本身就喜欢吃味重的,和食材也有关系。

    就算现代人再怎么向往古代人的原生态,但实际上现在我们吃的品种,都是经历一代又一代饲养者的良种培育,才有了我们如今吃的品种。

    就算是市面上卖的所谓放养的野猪肉,那“野猪”也是经过品种改良过的。真正的野猪,口感很柴味道很腥,对于吃不惯腥臊味的人而言,不加重调料,完全无法入口。

    宿谊恰巧就是一个吃不惯腥臊味的人。以前吃野味都是烧烤,就算炖汤喝那也有各种调料提鲜去腥。这种吃法,他真不习惯。

    也还好肉切得够细,沾满酱的话,倒是可以把腥味压一压,勉强能入口。但是羊肉,宿谊就完全吃不下了。

    这个时代的羊肉自然比猪肉贵。羊肉那是富贵人家才能吃的。但是宿谊就是吃不惯羊肉的膻味。

    至于白水煮的蔬菜……虽然不好吃,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勉强吃吃吧。

    不过桌上也不是没可吃的。咱华夏民族对于食物的追求是从古至今的。在调味料和烹饪方式还不足以玩出太多花样的时候,我们可以选其他的。

    比如面食。

    这个时代的面食真是种类繁多,不带馅儿的带馅儿的带各种馅儿,面皮原味的各种味道的,形状更是五花八门。特别是桌上那道乳鸽汤饼,用好几种蘑菇和乳鸽熬汤,鲜的宿谊差点把舌头都咬了。

    总的来说,这一顿饭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宿谊吃掉的都是各种面点,大肉蔬菜都留下了。

    不过吃剩的东西也不会浪费。这等好东西,仆人们都是会分掉的。

    宿谊感慨,看来以后让他们多做禽类鱼类以及各种面点,什么鱼啊猪啊就算了。至于牛肉,耕牛不可宰杀,菜牛都是豪富人家偶尔吃一点的。宿谊虽然分得了一个庄子,但还没豪气到能吃到牛肉的地步。

    等庄子内有牛老了,估计才能吃上。

    宿谊心非常大,转眼就为了一口吃的,把之前对前途未卜的担忧都抛到了脑后。

    没有什么烦恼是吃饱喝足睡高兴解决不了的。如果还有,请再重复一遍,直到死亡。

    午饭之后,宿谊借着“静修冥思”的借口小憩了两炷香的时间,然后精神抖擞的爬起来练字。

    除了练字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这个时代也没什么娱乐,他也没有认识的人。

    宿谊穿越几天就匆匆进京,对这个时代的事并不是多么了解。这几日他正好窝在家里,借着练字的机会多看点这个时代的书,然后再向消息灵通的仆人们多打听一下这个时代的事,做好在这个时代扎根的准备。

    不知道是不是原身身体记忆的缘故,宿谊原本只是在讨好长辈的时候会看小纂,现在居然会写了,还写得不错。

    这几日练了练,自我感觉还成。不说自成一体,好歹比较端正。

    宿谊自己也会写毛笔字,不过写的是楷书。等他把一手小纂练好了,就去练楷书,说不定还能成为什么书法大家,刷一下逼格呢。

    这个时代的书法家还是很受尊崇的。宿谊诗词歌赋样样不会,就算能拽几句诗句装下逼都装不了多久。

    不过宿谊显然高估了自己,他最终也就是到写的不错的地步,什么书法家,一点影子都没有。

    书法大家,也要是看天赋啊。

    ...................................

    宿谊窝在家里习字看书问八卦的时候,太子在宫里和皇帝陛下又顶上了。

    皇帝陛下的意思,并不愿意太子和宿谊走的太近。

    在皇帝陛下看来,宿谊既然已经不能再入皇家,那冷着他,才是对他的保护。

    而太子则持相反意见。首先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认回宿谊,其次他觉得宿谊现在半点靠山都无,京中人惯爱踩高捧低,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欺负宿谊?所以他要多去,多显示自己能为宿谊撑腰才是正理。

    皇帝看着那倔强的儿子气得发抖,恨不得自己儿子回到当初那痴傻寡言的状态,免得气死他。

    最终还是皇后来打了圆场,罚太子抄写《孝经》收场。

    皇帝看着太子终于认错,并且老实的去抄写《孝经》,心里那口气总算顺了些。他对皇后道:“难道朕不想认回他?那不是朕的儿子?但朕要怎么认?怎么解释自己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嫡长子遗落在民间?”

    皇后温婉的劝慰道:“陛下一片慈父之心,现在的做法才是对宿道长最好的。且宿道长的命运亦不在皇家之内。听宿道长言,与政事关系越密切,道行消失越快,恐有损性命。陛下怎会忍心让好不容易找到的孩子早早离开人世?为人父母,即使不能相认,但只要看着孩子平安康乐,就满足了。”

    皇帝点头:“正是如此。隽乐实在是太不懂事。”

    皇后道:“隽乐还小,又痴傻了那么多年,心智只是孩子。但只要清醒过来了,以后就可以慢慢教了。况且陛下观隽乐处事,很有条理,半点不像曾经痴傻之人,可见很有慧根。陛下该欣慰才是。”

    皇帝终于顺过气,不由也带上了些笑意:“隽乐处事的确不错,可堪造就。不过慧根还是太过了,不过勉强没有丢朕的脸而已。”

    皇后轻声笑道:“陛下说的是,可不能让那隽乐太骄傲了。”

    夫妻两一阵和乐融融的谈天说笑,气氛十分和谐。待入夜的时候,皇后才道一新晋贵人突感心悸,让皇帝过去看看。

    皇帝对那贵人正新鲜着,皇后如此大度贤惠,他自然非常高兴的就去了。

    皇后待皇帝走后,才起驾去了太子宫中,看望正在抄写《孝经》的太子。

    太子一见皇后就冷着脸不言不语。

    皇后挥退下人,对着太子冷笑道:“你是想害死你大哥吗?”

    太子红着眼圈道:“母后何来此语?”

    皇后冷哼道:“陛下的意思你看不明白吗?他如何能认回永康?认回来要如何说?先皇为了江山把嫡长孙祭天了?他想被天下名士群起攻之吗?还是说,战乱时候嫡长子走丢了?那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未寻找,连皇家族谱都没有永康的名字?”

    太子垂下头,哽咽道:“大哥一开始就被放弃了吗?”

    皇后道:“是的,接受现实吧。永康一开始就被放弃了。如果你继续下去,被放弃的就是你,就是我。没有什么比易家的江山更重要。嫡长子没了还有你,嫡子没了还有庶子,即使想要嫡子,那废了我即可。你现在能跟陛下执拗,是因为你大哥看清状况自请祭天,让陛下心底好歹有些愧疚。若你真闹得太过,那些许的愧疚,根本不能成为你的保护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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