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话题好像是清与浊,涉及了大自然人世间方方面面领域。

    哎哟好高深,听得好想打瞌睡。

    宿谊慢慢就开始走神了,想着今晚上吃啥。

    等等,这个时代的人好像是讲究过午不食,虽然有粥有小点心可以吃,但是正餐是没有的。一顿丰富的晚餐是没希望的。

    好像有点淡淡的失望呢。

    还好出门的时候,奶妈和管家担心他吃不好,特意让他带上了一匣子的饼干。

    不过饼干也快吃腻了,要不要不要懒了,做个简易烤炉出来,做蛋糕呢?但他蛋糕只会最简单的,要是能抽到蛋糕的食谱就好了。不知道买一万只鸡蛋,会不会送蛋的一百种吃法。

    然而他不可能去买一万只鸡蛋。

    宿谊的思绪慢慢越飘越远,都快和太阳肩并肩了,在场清谈已经发展到只和政事有关了。

    皇帝务实,底下的人也会上行下效。清谈也渐渐变成了务实起来,多谈论国家大事。

    虽每朝每代都有文字狱,但明清之前,文人舆论环境还算宽和,世家子仗着自家权势,更是无所不谈,皇帝也没少被讽刺过。

    皇帝即使知道这些事,对事不对人的话,他还要表示虚心接受民众舆论监督,特别是当今皇帝这种想要成为明君的人,更是如此。

    所以这清谈谈着谈着,果然又扯到皇帝身上了。

    扯到皇帝身上就罢了,王禀这个评委不好好当,自己还下去辩论了。

    这下子一团糟,众人就找唯一一个笑(神)而(游)不(天)语(外)的宿天师评理了。

    宿谊回过神,听完他们的辩诉之后,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

    不是在辩论“清浊”吗?为什么扯到皇帝亲自下田,与农民伯伯亲切交谈,弄得一身泥是否符合皇帝的威仪了。

    这跟“清浊”有关系吗?

    第75章

    宿谊听了许久, 才明白这其中关系。

    有人认为, 皇帝此举是“心清”,有人认为皇帝此举是“礼浊”,所以就争论起来了。

    宿谊一脸懵逼。

    且不说原来这还能从“清浊”来描述,就说这两分明是两件事,“礼浊”就不能“心清”了?这有什么好辩论的?至于争论这么激烈吗?

    显然宿谊这个现代人是不懂古人的思维的。他们认为既然“礼浊”,就是不对的。所以也就谈不上“心清”了。

    皇帝就算要重视农桑, 也应该要重视礼仪, 不能让自己浑身尘土。皇帝是天下人的表率,理应随时注意形象。

    宿谊当然觉得皇帝是正确的。不过非要他跟人辩论这些, 反而会把他自己带进沟里。

    宿谊又觉得争论这些很没意思。皇帝只要做的事对百姓好,对国家好,就是好皇帝。争论这些有屁用?

    但看着围着自己那群人非要争个所以然来的样子, 宿谊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转头看向王禀,道:“王大人认为, 陛下是‘心清’?”

    惊讶惊讶, 说好的放荡不羁是因为逃离现实呢?既然王禀对现实不满, 不是应该皇帝说什么他都反对吗?

    王禀笑道:“拘那些虚礼作甚?”

    宿谊收回视线。好吧,他明白了,或许王禀只是单纯对繁文缛节不满。

    “这位大人认为陛下应该更注重礼仪?”宿谊对着那个不认识的人道。

    那人对着宿谊拱手作揖道:“在下周矩,字规正, 当不得宿天师如此称呼。”

    宿谊微笑回礼。还真是名如其人,够“规正”的。

    宿谊回忆自己在大学看过的辩论赛的流程,先让双方请代表将自己论据陈述一边。

    正方举出三皇五帝亲耕织尝百草治洪水, 以及周王汉王几次亲自耕织的记载,来论证皇帝此举的正确性。

    反方则举出先贤重视礼仪的言行,比如子路的“君子死,冠不免”。为了正衣冠,连死都不顾了。皇帝重视农桑,有的是方法。

    宿谊可以听出,双方都对对方的论据是认同的,只是对对方观点不认同。所以他们在辩论时,故意绕开对方论据。

    但宿谊虽然对那些什么先贤的典故不了解,但这个典故恰好听慕晏一日读书时说过。他记得,慕晏不是这么解释的。

    子路明明是知道自己必死,系好头冠,是为了死的尊严。而不是为了系好头冠,结果丧失了逃脱的机会。

    不过宿谊对典故不了解,以从慕晏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跟人争论也争论不赢。

    他想了想,道:“诸位可知,君王何以立国。”

    众人皆有些疑惑,不知宿谊为何谈起这个。

    不过这句话倒是挺好答,因为《孟子》中专门有一句说这个。

    司马鹄道:“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宿天师以为如何?”

    宿谊点头。他看了一下众人,然后道:“重礼也罢,暂时忽视礼也罢,君王所为,都为了‘民心’二字,无所谓‘清浊’。”

    “不说君王民心,只说友人。有朋自远方来,有让友人稍等,沐浴更衣以示尊重;也有倒屣披发相迎,以示惊喜急切。诸位认为,何为礼,何为失礼?”宿谊道,“失礼或不失礼,在心,而不在行事。见重礼之人便重礼,见不拘礼之人便不过多注重礼仪,只要对方不觉失礼便不是失礼。”

    “陛下此为,在士大夫眼中为失礼。但陛下此为,又岂是做给士大夫看的?”宿谊微笑着摇摇头,“何不问问黎民,陛下亲自农耕,是否失礼?”

    “感恩戴德。”司马鹄叹着气摇摇头。

    其余人也顿时一副兴致大减的样子。

    他们也觉得此事颇没意思。

    周矩更是双眼迷茫。若礼这么轻易可改,那他还学什么礼?

    王禀则大笑道:“道长不愧是禀心悦之人!”

    宿谊嘴角一抽。谁特么要当你心悦之人,滚一边去。

    宿谊继续道:“其实不难理解。礼虽不可废,但不能因噎废食。比如先贤仲由,他并非是在求死之时冠璎被击断,而是在保护孔子游历之时被人击断冠璎,他还会停下先系好冠璎,而不去保护孔子吗?当然,这只是个极端的例子。”

    周矩苦笑:“天师所言,礼并非清浊,而在心。”

    宿谊点头:“表面礼仪周道,背后坏事做尽的人并不少见。难道就因为礼仪周到,就可谓之‘清’了吗?”

    周矩想了想,道:“那天师认为陛下所为并无引人争议之处?”

    宿谊道:“引人争议又如何?有些事明知会引人争议,甚至更严重些,为身后召来滚滚骂名。但就不做了吗?”

    周矩不解:“为何惹来身后骂名之事,仍旧要做?”

    “因为世间之事,难有两全时。”宿谊道,“诸位的心,应该比贫道更懂得。”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之中。

    王禀却开始大笑,笑出了眼泪:“是啊,世间之事,哪有两全时!哪有两全时!”

    宿谊看着众人好似陷入什么奇怪的情绪,有苦笑的,有悲伤的,有面无表情的,有面带困惑的,觉得……有点尴尬。

    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陛下……也是两难吗?”周矩又问道。

    宿谊心想,这人怎么反复问个没完没了啊。他对礼仪到底纠结到何种地步?

    宿谊道:“陛下,或许不觉得两难吧。”

    宿谊闭上眼,心里想了一下古今语音对照,把歌词用现在的语调过了一遍之后,确定自己能准确无误的用现在的语调读音把歌唱出来之后,才睁开眼。

    他以手指敲着桌面打着拍子,神情缥缈,抬头望着远方,仿佛一眼望尽了沧海桑田,宇宙洪荒。

    “数英雄,论成败,古今谁能说明白。千秋功罪任评说,海雨天风独往来。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有道是人间万苦人最苦,终不悔九死落尘埃。”

    “轻生死,重兴衰,百年一梦多慷慨。九州方圆在民心,斩断情丝不萦怀。谁不想国家昌盛民安乐,也难料恨水东逝归大海。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由谁来主宰。”

    宿谊再次闭上眼,呐呐道:“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由谁来主宰……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由谁来主宰……”

    宿谊唱出的歌词,他们都听得懂,这曲调,却是闻所未闻,十分奇特,仿佛并非此间所出。

    王禀死死的盯着宿谊。

    宿天师此曲,是唱的皇帝陛下,还是唱的他自己?

    是唱的皇帝陛下的雄心大志,还是唱的他站在时局之外,观局中形势,得出的结论?

    那“看江山由谁来主宰”,是唱的皇帝陛下的豪言壮语,还是宿天师的疑问?

    “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的是当今皇帝,而“终不悔九死落尘埃”的,恐不是皇帝陛下吧。

    是谁放弃了长生安乐,多次逆天而行,身受磨难,为民夺福?

    王禀虽看上去不关心政事,但身在王家,他消息非常灵通。

    所谓“神农天赐”,所谓皇帝陛下被先贤墨子托梦而得的“铸铁天法”,结合宿天师的一次重病垂危,一次天雷降临。这,不过是公开的秘密。

    王禀能想到这些,其余人也不难想到。

    宿天师,便是为了辅佐得民心的贤王,而甘心从逍遥自在的修道之人跌落凡尘吗?

    只因为“人间万苦,人最苦”?

    世家多奢侈,奢侈到不管民众死活。

    但世家子并非都纸醉金迷,胸无抱负。

    至少司马鹄不是,他的友人也不是。

    至于王禀,这就不知道了。

    司马鹄看着宿谊,眼睛越来越亮。他好似从迷茫之中,找到了一丝光明。

    他想要尝试进士,想要金銮提名,但只是为了自己。

    他明明是天之骄子,岂会甘心被打落尘埃?他定要抓住机会,让司马家那些嘲笑之人再也笑不出来。

    但听了宿天师心中抱负之后,司马鹄觉得,自己真是太渺小了。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他只为了目前的处境而忧愁,他只为了改善目前的处境而谋划,这还是君子所为吗?

    司马鹄如醍醐灌顶。他对着宿谊深深一作揖,道:“天师教诲,鹄定不敢忘。”

    刚刚唱完歌,睁开眼睛的宿谊迷茫。他教诲什么了?他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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