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急着进去,按了按阳台宽阔的水泥台面,很复古,但是挺结实。池钺双手在台面上一撑,翻身坐到上面。
    阳光照到他身上,不热,挺舒服。他抬头往阳台外望。
    看起来这个老小区民风挺淳朴,除了一楼外挺少有人装防盗窗的,倒是都在阳台养了花。楼前的桂花落了一地,阳光照得一院子都是暖金色。有几个大妈在树下放着竹簸箕,一边接花一边聊天,池钺听不见她们聊什么。远处有一个公共健身区,几个大爷坐在围棋桌前面……池钺仔细看了看,哦,斗地主。
    行,也算脑力锻炼了。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自己面前。三楼的常春藤秋天了依旧生生不息,努力往楼下延伸地盘。嫩绿色的新芽在风里摇摇摆摆,一下一下,在池钺面前晃荡。池钺没忍住伸手抓住了一枝,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
    虽然自己语文成绩不上不下,但此情此景,他还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有些矫情的词。
    新生。
    抓住了新生。
    叶子会源源不断的新生,人也会吗?比如离开一个旧的地方,换一个新的地方;比如离开一些乱七八糟犯恶心的人,遇到一些新的人。
    刚才林子曜怎么说来着。
    拥抱新生活。
    那就拥抱一下呗。
    池钺觉得自己现在就跟小说里忽然打通任督二脉的高人似的,突然就舒畅了不少。手里柔嫩的藤蔓缠绕在他手指,池钺没忍住又拽了一下,两下——
    “喂,你拽我藤干嘛?!”
    这一声嗓门挺大,且来得猝不及防。池钺一激灵条件反射撒开手,动作太大差点一个踉跄翻下去,反应极快地扶住了阳台边缘。
    他稳住身形,抬头往声源看。
    蒋序一只手拿着花洒,一只手扶着阳台,在一片繁茂的绿色里伸着头往这看,估计也被刚才池钺那一踉跄吓到了,眼睛瞪得挺大,表情看起来挺震惊。
    一高一低,四目相对。中间的绿色深深浅浅,楼上缠绕到楼下。楼上的人先开口说了个“我——”又停住了,似乎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池钺腿还因为惯性在半空中晃荡,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对方。
    “不好意思。”池钺停顿了一下,冷冷道,“长发公主。”
    第4章 打断我的手
    蒋序不是故意的。
    蒋正华吃了早饭又出门去了学校,说是要去办公室做教案。许亭柔今天原本轮休,科室临时有事又把她叫走了。走之前叮嘱了蒋序拖地浇花水晾衣服等若干事宜。蒋序刚执行到第二项,正给常春藤浇水呢,就感觉阳台外的叶子颤动了一下。
    蒋序怔了一下,这也没什么风啊。他还没想明白,叶子紧接着又颤动了一下。
    “……”
    蒋序莫名其妙,走到阳台边缘,探出身子往外看。
    二楼一只修长的手缠住了垂下的枝蔓,又轻轻拉了一下。藤蔓在人家手里,柔枝嫩叶的,蒋序还以为对方在搞破坏呢,没忍住喊了一声,才后知后觉人家是坐在窗台边上的,差点被自己一嗓子吓得掉下去。
    蒋序吓出一脑门冷汗,还没组织好语言道歉,就听见对方先开口了。
    蒋序愣住了,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有点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他刚刚叫我什么了?
    什么长发什么公主?
    客厅里池芮芮转头看过来,池钺盯着楼上的人,头一次觉得自己这种情绪一上来就冷不丁怼人的习惯得改。
    主要是自己差点从阳台掉下去,加上对方爱惜常春藤的样子和池芮芮刚才的童话故事简直不谋而合,让他有点控制不住。
    “没有,你听错了。”
    蒋序皱着眉重复一遍:“我听错了?”
    骗小孩呢?
    池芮芮看了一会儿没搞明白池钺在干嘛,不太感兴趣地收回目光。杯子里的水喝没了,她有点渴,于是放下笔站起来,捧着杯子自己往厨房走。
    她动静很小,池钺没有注意到,目光放在楼上,耐着性子冷冷答:“我吓傻了瞎说的。”
    蒋序立刻被拉回刚才的意外上,也顾不上什么公主不公主了:“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到底是自己先拽人家花花草草了,池钺答:“没事。”
    蒋序松了口气,又有点不爽了:“你坐阳台上干嘛啊,摔下去最轻也得骨折。”
    池钺本来想说没你那一嗓子我应该挺安全的,但对方毕竟是关心,他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又眼见蒋序表情变得犹豫起来。
    “你——”蒋序说,“心情不好?”
    “……不是。”
    池钺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了,哑口无言了几秒:“我就是心情太好了闲的。”
    “……”
    池钺看着楼上的人眼神从担心变成无语,边盯着自己边慢慢开口:“是挺闲的,拽我——”
    话没听完,厨房里传来了哐当几声打翻了东西的动静,紧接着有杯子碎掉的玻璃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噼里啪啦地动静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响亮。
    池钺脸色微变,顾不上楼上的人,反身撑着阳台边缘跳进屋内,大喊了一声“池芮芮!”
    蒋序没听见厨房的动静,但被池钺在窗台的动作吓了一跳:“我靠!”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听见池钺喊自己妹妹喊得挺急挺大声,下意识也慌起来,扔下花壶转身往楼下跑。
    厨房里杯子和烧水壶摔得七零八落,池芮芮站在中央,衣服前襟已经被弄湿了,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见到池钺进来了,瘪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池钺立刻蹲下去捻了一下池芮芮衣服,是冷水,不烫。
    他整个人肉眼可见松懈下来,把池芮芮从杯子的碎玻璃里抱出来,放在厨房门口,揉了揉她的头发。
    池芮芮惴惴不安,声音跟蚊子似的:“我把东西摔坏了。”
    “没事,哥哥会收拾。”池钺说,“知道衣服放在哪吗,自己能换吗?”
    池芮芮点点头,往卧室挪了几步,又冲着池钺小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池钺冲她笑了一下,“下午重新买个杯子就行,让你自己挑好不好。”
    池芮芮又高兴了,蹦蹦跳跳回卧室换衣服。
    池钺想把着一地狼籍收拾了,还没动手,就听见大门被拍得震天响。
    池钺打开门,蒋序拍门的手差点没来得及收回去,站在门口和他四目相对,又越过他的肩膀往屋里看了一眼。
    “怎么了?”蒋序问。
    池钺反问:“什么怎么了?”
    “你妹妹。”蒋序瞪着对方,“你叫那么大声,我在楼上都听见了。”
    “哦。”池钺顿了一下,语气很淡。“接水把杯子摔碎了。”
    ……蒋序拧眉:“就因为这个?”
    蒋序虽然没说,但池钺能从他眼神里读懂对方的意思:摔个杯子你叫那么大声,是不是有病?
    他安静了几秒,没有解释。池芮芮还一个人在房间里,池钺问:“你还有事吗?”
    在蒋序耳朵里,这句话等于“你管什么闲事呢。”
    “……”
    好一个狗咬吕洞宾的狗,东郭先生与狼的狼。
    好一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我。
    “没了。”
    蒋序退了半步,毫不拖泥带水地往楼上走,一跨两级台阶,走到一半又回过头看着准备关门的池钺。
    “下次再在楼下拽我的藤——”
    蒋序卡了一下。
    蒋正华作为人民教师,从小教育他要对人对事懂礼貌。许亭柔更是耳提面命开展素质教育,从小到大他没说过什么狠话,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了。
    就怎么样?就揍你一顿?
    倒也不至于。
    就骂你一顿?
    ……还不如前面那个。
    有光线从天窗投进楼道,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浮浮沉沉。寂静之中,池钺开口替他说下去了:“就打断我的手。”
    蒋序:“……对。”
    池钺点点头:“知道了。”
    丢人。
    蒋序耳朵一下红了,跟火燎似的窜上温度,连带脸颊都有点发烫,在有些昏暗的楼道里红得很显眼。他含混说了句“下次注意”,狂奔上楼开门回家。
    花也没心情浇了,蒋序回到房间往床上一扑,把脸埋进被子里等着温度降下去。
    狠话还得对方帮自己接上,丢人丢人丢人。
    枕头旁边手机一直在震动,蒋序没搭理。风悠悠地从窗外吹进来,等到脸上的温度完全降下去了,才翻身拿起手机。
    是乔合一的消息。
    乔合一和蒋序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班。他爸妈都是地质类工作者,坚信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最终希望自己儿子能做到知行合一,于是取名乔合一。
    蒋序听了反问“为什么不叫乔知行?”
    乔合一当时也被问住了,回去咨询自己爸妈,得到的回答是知行两个字听起来太古板,没意思。
    有这样的爸妈,乔合一很难不欢脱到缺根弦。
    乔合一:周姐都终结比赛了,你怎么还给我点赞,想谋害你同桌?
    周姐就是班主任。蒋序问:你作业还没写完?
    乔合一大为震惊:?你背着我偷偷写完作业是吧,你好恶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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