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湘朝着房间里看,蒋先生已经盖好了被子,赤/裸着胳膊,搂着狗睡觉了。
    颜湘伸手摸了摸右侧的肋骨,有些疼。刚刚蒋先生踹的时候应该没留力气,疼得他连叫也叫不出来。
    等到后知后觉想喊疼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赶出了房间,站在黑漆漆的走廊上。
    四楼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珐琅彩色宝石镶嵌而成。
    当风从宝石的边缘掠过,也许也会沾上那华美,冷艳而无情的气息,缠绕在颜湘的指尖,让他觉得很冷。
    这种时候就会很想哥哥。
    还有些茫然地伤心。
    搞不清楚是“永远不能再看见会动的哥哥”更令人伤心——
    还是明明长得那么像,哥哥对他很好,蒋先生却对他很坏这件事,更令人难过。
    第13章
    颜湘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找什么东厢房了,身上好歹穿了一件珊瑚绒质的睡衣,不至于裸着身体。
    他便在黑暗里裹紧了那张睡袍,拖着恹恹的双腿,慢慢地找个风没那么大的地方。
    蒋宅那么大,总有角落能给他睡觉。
    最后还是在四楼花厅门梁背后,有了一个三角形的角落。颜湘缩进去,像个受伤的小动物般,垂着脑袋,屈起双腿,很哀愁地睡去了。
    越是入夜温度就越低,颜湘的膝盖冻得木麻。这便也就算了,他上次入院住了好几天就是因为半夜连续发烧。
    吊了几天水才堪堪恢复了些。
    只是这一折腾,至黎明前,周围的温度是一点都没有了,彻骨寒心;而身体却仿佛被按进火葬场里反复灼烧,五脏六腑俱是又痒又疼。
    颜湘勉强睁开了眼睛,虚弱的余光里,花厅最上边的窗棂勾勒着华美的龙凤,木雕深深浅浅的纹理之间露出青色的黎明。
    颜湘抬起手指,指甲上有一抹苍白的折射,这是他以为自己终于摸到了黎明的天空。
    只是直勾勾地看了一会,他发现并不是,只是左手腕上那一串琉璃珠的折射而已,指甲盖那么大的,虚无缥缈的光。
    后来颜湘的脑袋已经越来越痛,睁不开眼睛了。在最后,他才发现,那一点白光什么都不是,只是身体贫血的证明而已。
    指甲盖本来就是苍白的,没有血色的。
    其实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酸涩。颜湘的眼睛一闭,眼圈周围就变红,眼泪也来不及忍住,甚至没有划过脸颊,就这么直接一颗一颗地砸在了地毯上。
    “我好冷啊。”颜湘小声说。
    他的声音宛如一片薄薄的纸片投进了太平洋里,兀自沉浮着,没什么人会搭理他。
    后来颜湘再次睡着了。
    只是再次醒过来以后就是一天一夜以后。
    在北城医院的病房。
    颜湘没出院多久就又进来了,他本身长得好,脸庞白皙柔和,气质又有些安静到极致的孤僻,再加上住院了这么多天,医生护士对他都有印象。
    只是被医生记住可不是什么好事,颜湘被医生骂得很惨。
    “你自己什么身体你不知道?别仗着年轻不珍惜身体,发烧很伤的。”
    颜湘低头听训,拢了拢医院的白棉被,保持沉默。
    “还有你这膝盖怎么回事?不想要了是吧?前几天有个打了十年排球的运动员来我这看膝盖,他都没你伤得狠。不是我吓你,这样搞下去要上手术室的知道不?”
    医生皱起眉:“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家里人呢?!”
    颜湘生怕被妈妈知道他在干这种事,诚恳地给医生道歉:“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一定好好休息。”
    “你别说一套做一套,身体是自己的,又不是我的,下回不想再看见你了,还有,你周医生让我转告你,记得待会去心理治疗室做个跟踪辅导。”
    “好。谢谢。”
    然后所有医生就转身走了,去下一间继续查房。
    只是还有个人站在门口,颜湘抬起头看他,瞳孔缩了缩,小声道:“你是……”
    是那天在会所见过的发胶打得很夸张的一个男的。他当时以为是没有礼貌的有钱人,怎么是医生。
    发胶男今天不打发胶了,头发垂下来,医生袍很规矩地系上了所有纽扣,胸牌,圆珠笔都扣着,戴着一幅平光眼镜,皱着眉看他。
    他的手里拿着一沓颜湘的累年的心理诊断报告,情况比身体上的损伤更令人注目。
    “我姓简。在医院我就是医生。”
    “哦,你好。”
    “你没跟蒋三说你的情况?”简医生低头看颜湘的心理治疗诊断报告,“不要命了啊?他也就真的不管啊?”
    第14章
    黑白色的清楚字体写着:曾目睹多个实际死亡案件,十年来持续存在精神障碍,曾经表现出明显的焦虑和抑郁症状,曾经存在自杀的想法和措施,需要长期介入跟踪干预,采取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
    甚至到七个月以前,颜湘还在进行药物治疗。
    简医生皱着眉说:“你这种情况…跟蒋三分了吧,他玩起人来真的会把人逼疯的,视人命如草芥,真的,……还是分了吧,为你好。”
    颜湘说:“嗯,会分的。但是不是现在。”
    简医生看着颜湘,对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眼尾微微垂着,甚至提起蒋三的时候,情绪依旧没什么波澜起伏,跟那晚跟蒋荣生在一起的时候情绪截然不同。
    简医生甚至有种错觉,必须要在蒋三面前,看见蒋三本人的脸,颜湘才会有反应。
    除此以外,颜湘一直很安静,很有礼貌,不怎么说话。估计是栽进去了。
    很少有小情儿能在蒋荣生面前全身而退,几乎都动了真感情,最后搞得要死要活,哭哭啼啼地死活不分手,说什么不要钱,什么都不要,还倒贴,就是不愿意断了。
    最后都无一例外被蒋荣生处理干净了,再也没出现过。
    只是颜湘已经爱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即使是患者也好,也有自决权。
    简医生喟然叹道:“算了…你自求多福吧。待会记得去找周医生做治疗。”
    “谢谢您。”
    -
    当颜湘在医院里接受三堂会审的时候,蒋荣生正在参加《半生》的庆功宴。
    片子送审了,顺利上映,反响也很好,几乎能预见大把的钞票在朝着电影铺天盖地的飞过来。
    所有人都乐坏了,庆功宴搞得个很大的排场,大红大绿,觥筹交错,豪华夜宴的烛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屋顶,又与两米长的的水晶宫灯交相辉映。
    光彩落在场里的每一位宾客上,都分不清是灯的折射,还是长期浸淫在钞票里晕染出的光华。
    在宴会厅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分成两块,一边是电影票房,另一边是投资人和各上市制作单位的股票走势,两条火热的红线疯狂向上窜,每破一个点,就有人奏来捷报。红线一路势如破竹,传来鼓乐齐鸣。
    蒋荣生对这些庆功宴一向兴致缺缺。
    只是最上面的领导都下来了,再加上都是相识的世家叔伯,这宴是一定要赴的。
    酒过三巡,蒋荣生借口去阳台抽烟醒酒,从权势与金钱疯狂交融的迷幻气息中脱离开。
    他并没有醉,也没有特别愉悦的情绪。
    一向深沉慵懒的墨蓝色眼睛里透露着几分厌倦,手里端着一个方形的威士忌杯,里面装的是加糖的冰淇淋柠檬茶。
    蒋荣生低头喝了一口,照旧入口甜,余下是柠檬的回韵,夹杂着微微的酸涩。
    蒋荣生喉头滑动,咽下一口柠檬茶,雪就在下一秒钟刚好落下来了。
    今夜的雪不像前两天那么大,只有细细的雪粒,夹着斜风,飘进露台的栏杆上。
    蒋荣生莫名摊开手掌去触碰着雪粒,而后微微地眯起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口有点痒。
    他想安静地抽一支烟。
    只是这也有人不让他安生。
    蒋荣生正倚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掏出一只黄珐琅打火机,微微用手挡着雪,低下头,“咔嚓”一声——
    幽蓝色的火焰照亮了蒋荣生凌厉而狭窄的下颌线,两片唇中间咬着的烟蒂亮起猩红色的火光,明明灭灭。
    “阿生。”
    有人亦倚靠在栏杆上,轻轻地叫着蒋荣生。
    蒋荣生一直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又徐徐地吐出烟圈。
    青白色的薄雾朦胧着蒋荣生雪白而立体的五官,让他显得迷离而懒散。
    半晌后,他咬着烟,他轻描淡写道:“说。”
    来的人是齐思慕。
    他是半生的男主角,当然要参加庆功宴。
    只是,他却说:“拍完半生以后,我想退圈了,以后也不拍电影了。”
    这倒是新鲜事了。
    蒋荣生用两根手指夹着烟,轻轻地弹着烟灰:“别呀,你还有大把年华呢,息影干什么?回家给男人当娇妻?”
    “嗯……”
    蒋荣生好笑:“你来真的?给谁?”
    齐思慕直勾勾地盯着蒋荣生:“你。”
    蒋荣生的笑意更加明显,眼神却波澜不惊地望着齐思慕。
    沉默半晌后,蒋荣生吸了一口烟,深蓝色的眼睛藏在烟背后,咬字却很清晰,缓慢而无情:
    “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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