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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人宫。
    十个凌空漂浮的蒲团之上,此刻几乎满座。许灵望垂目正坐,钱八把玩着一只葫芦,维村难得沉思。除此三人外,另有郭品、秦亮信。是天人宫当初送弟子入九域封禁时候的人马。天人宫十蒲团,唯一首位蒲团依旧空着,其余九座,已然有长老尽皆落了座。许灵望坐在左二,钱八右三,维村左四。而在右二的乃是一位火速上窜的新晋长老林碧峰。九位长老的排位多少与实力有那么些关系,毫无资历便上位的林碧峰,由两条途径的叠加,踏上了这个位置——先是击败了排位右二的原长老李江,又经由三位长老联袂推荐,这个新贵达到了天人宫默认的规定,先后越了三次位,终于达到了李江的位置。
    林碧峰是个下界看来三十出头的男子,神采奕奕,同那年轻俊秀的秦亮信有几分相似的自信风度。秦亮信虽然看着年轻,位列天人宫的年岁却不少了,他坐在左五,正位列维村之下。
    落座时,他眯眼看了一眼林碧峰,微笑的嘴角再扫视过那三个当初推举林碧峰上位的长老。其中有一位位列右一,林碧峰能登上这个位子大半因为他。
    众人一致静默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直到一道耀眼的天光降落在首位蒲团上,一个雪白的虚影显现于蒲团之上时,才有声音响起。那为首的看不清的虚影用洪亮的嗓音道:“诸位——鬼界密谋叛乱一事,已由界五行天仙莫离携上三界,本座亲自确认其十道阎王本命灵牌无虚,诸位可有言辞?”
    一个长老率先开口了:“上仙莫离所犯条律过多,不足为信。而况此人曾大开鬼门,联通下二界,造成生灵涂炭,两界失稳。也不知此人会否勾结鬼界,欲通三界而欺苍生!”
    几位长老纷纷点头。
    维村阴沉着脸,灰白的胡子一颤一颤,似乎就要发作。钱八却忽然道:“苦非长老所言,倒似是为天下苍生思虑?”
    那张老一怔,阴郁道:“自然。”
    钱八扭着眉毛笑了笑:“那当初苦非长老力执内战于下界之事,又是将这名谓苍生之普天下蝼蚁置于何地?”
    那长老顿时说不出话来。鼻子旁的一块小肉一抽一抽。
    维村没有乘胜追击,回过了头来似乎在等待旁人的发言。许灵望道:“不论三界五行天仙莫离所言是虚是实,大长老已证实那十殿阎罗命牌非虚,鬼界必然有所图谋,此事确该当一议。”话说得中庸,没什么人反驳,但只静默了没多久,林碧峰忽然开口了:“许长老在位多年,所言自然是得体的,不过若要对鬼界有作,必然损耗上界精力,此番乃是九域封禁开启之时,众神器还在那十人手中,尚有少许仙器流落在外,依在下所见,收回神器仙器,才是当务之急。”
    秦亮信看着这鲜明对立的双方,只是微笑着,手里拿着一柄折扇,一下一下地拍打掌心。
    “当初十人,八人上界,尚可拿捏,一人下界不知长老如何处理?”右四一位长老开口道。
    林碧峰轻描淡写地道:“此人不从上界,以私心为由擅留神器,造成上下两界失衡。在下于下界处理些微末的鬼界之事时顺手料理了。”
    许灵望微闭着眼睛,像是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当初地仙大赛巅峰十人,九人依从上界,参与对外行动,那场在英国的战乱里,皇甫钟战死,岱雪丧生,神器流失。众人损失不小。当初还认为中途退出的袁一幸运的众人,若是知道他的下场不知该作何感想。
    钱八没有说话,心里却在盘算着:十件神器,皇甫钟与岱雪之神器不知所踪,白允心归上界,却体质低下,上界之后不久就殒了命,神器十有**在林碧峰手里,而现在袁一也被此人解决,林碧峰手中竟是有两柄神器了!不,不止两柄。那个叫做唐银的地仙,上界之后也失去了消息,倒是苦非手下多了个死士……
    如此算来,捏在天人宫手里的神器大约有三件,其余两件下落不明,五件依旧在上界横行!
    众人心怀鬼胎地静默了一阵,有人将话题引了回来,开口道:“天仙莫离尚未清醒,不如待其清醒,再细究定夺。”
    叶未双躺在呆鸟的背上发怔,双眼无神,魂游天外。九域封禁的风不断吹到他的脸上。叶未双感到那阵剧痛的消失是在半个时辰之前,但依旧有隐隐的残留的痛楚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就这么又躺了半个时辰,然后突然坐了起来。这个动作让呆鸟鸣叫了一声。叶未双盘着腿望着那沉稳落下的夕阳,壮丽的余晖铺在他脸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四肢百骸里流淌的灵力。那一次还水,他又晋升了。叶未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头上的两个突起的龙角,已经能够自由收缩。叶未双让它们伸展开来。他摸到了第十道螺纹。那道螺纹和他先前的九道不一样,螺纹呈z形环绕,叶未双隐约意识到那并不是嘲风的龙纹——是螭吻的。
    叶未双茫然无措的脸上渐渐显出了坚决,他看着手里的玉符,将其慢慢按进了掌心里。“阿呆,南边。”他拍了拍呆鸟的脖子。那个方向有他印入脑中的气息,也许是那人故意留下来的,就像他故意留下了那柄叶未双没有收下的神器一样。
    呆鸟在有了目标的叶未双的指挥之下,如同一道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鸾和相继蹿出,三道身影如同三匹红连,滑过空中。叶未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龙夏,找到龙烟,然后去找莫离。
    夜已经深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的身影踏在清冷的街道上。上界的街道和下界并不相差太大,半古半今的建筑让人产生一种时空错乱感。男子觉得自己上界来也像是错乱了。他一身原先十分干净的青色衣袍已看不出本来的色彩,袍角满是泥污。他的头发上间杂着细碎的叶子,像是在丛林里生活了许久。他只有在晚上才敢到这街道上来看看。
    自从他师祖皇甫钟去世之后,他就没有振作起来过。男子从小在青云会长大,整个青云会如同他的家一般。他的师父年纪虽然与他相差不小,却亲近教导了他一辈子,是他告诉自己,自己有无与伦比的天赋,终将有一日虚拟帝国之父最新章节能飞升。他坚定不移地相信飞升之后便会是凡人难以企及的上位者的世界。他万万没有想到上界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满世界的追杀让他在眼睁睁看到无数同伴死在天仙手下后,终于明白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法则。濮少华起先有愤怒,有不平,但渐渐他学会了躲藏、隐蔽。他也只能学会躲藏。他此时才突然之间明白,他的所谓的天赋,所谓的能力在天仙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他在天仙的眼里,依旧是条虫子,不过是条比较大的虫子。
    濮少华有些后悔当初离开了无极营。他心灰意冷。当自己最得意的本事被踩在脚下,他已经失去了振作的本能。
    他看着这座安静的天城。有一些天仙依旧在街道上走着。普通的天仙就像是下界的凡人,但他们对于睡眠、吃食等的需求已降低到了非常低下的水准。濮少华很想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想吃到下界的手艺。
    上界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依旧有在夹缝里苟延残喘的废人。没人愿意去搭理这个落魄的流浪汉。
    濮少华在街道中央茫然地站废物逆天,天才魔妃最新章节了一会儿。
    “若不是有神器的气息,我还没法找到你呢。前十的人,怎么落成了这个样子?”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之间响起,濮少华双眼一撑,猛地抬起头来,方才还空荡荡的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头戴高脚帽的男人。濮少华先是一愣,随后越跳越快的心脏让他回忆起了这个男人。当初地仙大赛结束之时,此人在地仙大赛结界外围张开了一道结界,欲除莫离收叶未双。虽然濮少华并不知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大约知道同行有难,本着青云会的精神在结界破开时,发力闯入。此人带着唐银、失去气息的莫小雨,以及白允、楚清清飞上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也记得当时此人被那个医疗班的医生一支笔射了个对穿。事后他才从无极营口中得到含糊的信息。这人是上界的,和叶未双一行是对头。
    只是他眼下为何会站在这里?所谓神器的气息……又是什么?
    濮少华模糊的念头让他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光怪陆离,周围的街道成了一片胡乱的光影。他近乎自我保护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高脚帽男人的身量很高,然而背部却不自然地弯曲,像是被打折的竹筷。他的眼神有些阴郁:“我该感谢你。当初还是因为你让我逃过一劫。”
    濮少华隐约想起正是因为自己的突然闯入,莫离和那个医生的计划落了空,放走了这个男人。
    “把神器给我,我也许能留下你的命。怎么样,这是不是一笔不错的交易?你会是最幸运的那个。没有人在交出神器后还活着。你大概会是唯一一个。”高脚帽男人的声音开始回荡在濮少华耳边,虚虚实实,濮少华分不清他在哪里。他闭上眼睛,一手捏着鼻梁,一手按在了腰间的软剑剑柄上。
    濮少华捏紧了腰间的剑柄。黑色的高脚帽忽然出现在面前,近得几乎鼻子贴着鼻子。濮少华猛地抽出了腰间雪白的软剑。胡乱的劈砍没有碰到任何一个物体。濮少华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嘶吼。他将自己在青云会里所学统统施展了一遍,但是没有用。站在局外的高脚帽男人冷笑着看着近乎发狂的濮少华,直到他筋疲力尽,动作慢得几乎一脚就可以将他踹到。高脚帽男人也这么做了。他欺身近濮少华身侧时,濮少华一点反应都没有。然而就在他伸手劈出一掌时,濮少华忽然之间将一块五彩发亮的石头嵌进了雪白软剑的剑柄。刹那之间,那柄软剑如有生命一般,扭头钻进了高脚帽男人的胸口。直挺挺直刺他那弯曲的脊髓处。高脚帽男人发出了一声惨号,双眼之中闪烁着狠戾的光,他猛地一掌,将积蓄了大半灵力的,饱含了一个天仙实力的一掌劈向濮少华。濮少华击出那一剑后一直呆力着,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高脚帽男人的一掌结结实实地劈在他的胸口,濮少华喷出一口血来,双眼一片灰白。
    濮少华倒下去的时候,高脚帽也连退了两步,那处的伤口本就成了他的死穴,濮少华这一击竟然将他好不容易调养回来的身体再度毁得伤及根底。高脚帽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强烈的杀气。他向濮少华走去。在濮少华取出那枚五光十色的彩石时,他就留意到了那东西。濮少华的实力太弱,不能发挥那宝物千分之一,却依旧令他伤了高脚帽男人。高脚帽男人弯下腰来,想将那柄雪白的软剑夺走。然而濮少华的手紧紧攥着那柄剑,不肯放松丝毫。他一个将死之人,竟然爆发出了如此力气,着实让高脚帽男人吃了一惊。高脚帽男人一脚踹在了濮少华胸口。濮少华猛烈地咳嗽,手上的筋脉突了出来,整只拳头泛着青紫。他死死攥着那柄雪白的软剑,青翠一点点蔓延上了他的眼角。这柄剑是皇甫钟给他的。整个青云会里最为宝贵的一柄剑。在他十岁那年,皇甫钟将这柄剑放在了他手心里。软剑在他的腰上缠了整整四周。这柄剑陪伴他从小到大在,竹林的竹笋长成新竹一遍又一遍。从四周到三周,现在软剑只要在他的腰间绕上两周就能稳住。他一点点习惯着抽剑的方式。雪白的长剑哪怕是在他落魄之时,还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高脚帽男人啐了一口,冷着脸捏住薄如蝉翼的剑身用力一抽。天仙凝实的灵力顺着剑尖传递到濮少华身上。濮少华全身像通了电一般颤抖起来,然而手却如生在了那剑上一般,血丝顺着他的手掌纹路沁了出来。高脚帽男人还待猛力追击,另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忽然钻入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高脚帽男人猛然一惊。
    “不想能在这地方看到苦非长老的人。真叫人惊喜。”好似在说着闲话的青年出现之时,高脚帽男人瞬间开始巡视四周。他想不通自己的结界究竟是何时被破的,突破他阵图的人在天人宫也没有几个!
    青年穿着一身浅蓝的袍子,留一头古人似的长发,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他就站在高脚帽男人的对面,濮少华的先前所立方向的背后。高脚帽男人的神色凝固,看着青年:“秦长老。”
    秦亮信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而高深莫测的微笑,他压根儿没有看地上的濮少华一眼。
    “苦非长老乃是阵图大能,连天人宫的护宫大阵都是他加持维护。身为苦非长老的弟子,阁下将这阵图用在困守一个将死地仙身上,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高脚帽对秦亮信能一语点出他所用的阵图并不感到意外。他所意外的只是秦亮信为何会这么快就找到这个地仙。明明当时只有他们……高脚帽男人挑了挑眉:“秦长老跟踪小人,不免有些自降身份。”
    秦亮信将折扇拍在手心,似笑非笑地道:“跟踪?阁下说笑了,我不过步行此处,恰巧碰到了眼熟之人,不过好奇一见罢了。”
    他展开折扇惬意地摇了摇。折扇上乃是一副江山图,端地大气:“不过似乎不怎么受待见。”秦亮信当然不受待见,两人都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碰上一个天人宫长老还有什么好结果?高脚帽男人知道这次是无法善了了,他不再和秦亮信打太极,指尖一掐,阵图就将秦亮信裹了进去。
    高脚帽男人没有能做出下一步举动。
    秦亮信的折扇合了起来。合起的前一刻,他看到了江山扇的背面。高脚帽男人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三度受创的地方。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漆漆洞。洞很干净。像是用机器切割的,甚至没有留下一点血迹。
    高脚帽男人不甘心地苦笑了一下,缓缓跪在了地上。雪白的软剑落了下来,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受伤的人应该小心点。”秦亮信无奈地摇着头,在一片崩散的结界中走向了濮少华。濮少华双眼无神,瞳孔已经渐渐扩散了。他的手依旧死死抓着那柄雪白的软剑,眼珠子缓慢地移向了秦亮信。秦亮信站在他面前,他只能看到秦亮信的脚面。秦亮信穿了一双结实的布鞋,布鞋上有金属固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濮少华,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你该睡了,我会替你保管好的。”说罢他从濮少华手里抽出了那柄软剑。濮少华捏得死紧的剑却被秦亮信面带微笑地抽了出来,像是他的手根本没有捏得一片血糊。
    濮少华哽咽了一下,双眼大睁,眼珠里白色的多过了黑色,他嘶哑地抽气,伸手像是要夺回自己的剑。秦亮信将那枚五彩的石头从剑上取了下来,扭手放入纳戒之中,然后将那柄雪白的软剑一剑刺入了濮少华胸口。“还给你。”
    濮少华抱着自己的剑,像是怀里抱着老人的头颅。他的神色安静了下来,然后一动不动了。秦亮信替他合上了双眼,头也不回地踩着他那双金属镶嵌的布鞋,在日出之前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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