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于三规规矩矩的退下,见她如此听话,邢三娘略有些惊讶的看了沈玉耀一眼。
    “没想到她还听你的话,你家里很有钱吗?或者是父辈很有名?”
    “家中确实略有薄产,于三与我情分非比寻常,她是个极为忠心可靠的下属。”沈玉耀轻描淡写的将大庄这个国家的归属权,比喻为略有薄产。
    邢三娘就是想破脑子也不可能想到眼前这个人是当朝太女啊,谁家太女会如此亲近友善?
    “原来如此,刚刚我听你说,你家中遭难,要去芦苇村寻亲,芦苇村穷的不行,难得当地人还有你这样的富贵亲戚。”
    邢三娘打听情报的话术还是有些嫩了,想想她的生活环境,能做到这一点,已经说明她非常有天赋,沈玉耀是越看越觉得满意。
    武功好擅水性,还能将一群百姓训练的有模有样,刚刚那些人在校场上的时候,分明是在练习军阵,这说明邢三娘在这方面还有些基础。
    此乃沈玉耀出宫之后遇到的意外之喜。
    “不是芦苇村里的亲戚,是我叔父,他是工部的一个小官,后来朝廷要造船,就派他到新建的造船厂做事了。”
    “造船厂那附近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屋舍,一群当官的在里面捣鼓东西,你一个小女子过去,肯定很不方便。”
    邢三娘还是挺敏锐的,一般的借口根本没办法糊弄她。
    “确实不方便,所以我也没打算常住,只是想见一见叔父,叙叙旧,顺带着将家中的变故告诉他,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邢三娘勉强的点点头,沈玉耀的借口算是说服她了。
    就是家中出了变故,不寻父母,反倒跑到外面来找叔父,怕不是家中父母不在了吧?
    邢三娘想到这儿,有些同情沈玉耀,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若是无父无母,自己如果还立不起来,那日后定会被无数人欺负。
    “你也别什么事情都听别人的,日子给自己过,自己舒心才最重要。”
    “确实如此。”
    沈玉耀一听这话,觉得邢三娘愈发合她心意了,听听这发言,妥妥就是一独立女性啊!
    “其实我还挺想让叔父跟我回京一趟,处理家中琐事,可不知为何,这次的差事与往常极为不同,叔父自从被调到那个造船厂后,竟然一直没有出来过半步,连过年的时候,都没能回族地祭祖。”
    这是真的,不过不是朝廷硬性规定,是那些官员和工匠怕完成不了皇帝下发的任务,自觉在造船厂加班加点。
    当社畜难,当古代的社畜更难,当古代封建王朝的臣子,还想要升官发财,那真是难上加难。
    沈玉耀都有点儿同情那些官员了,前提是那些人真的老老实实在干活,没给她耍什么心眼子。
    没耍心眼?那不可能。
    这可是国家建设的大工程大项目,就和西北互市与新港一样,建成之后,注定要给朝廷赚下巨额财富的,在这种项目里,当官的怎么可能手底下干净?
    真要是都那么干净,全是两袖清风的好官了,谁还挤破头也要去当官啊。
    不否认官场中有真清清白白的好官,但那样的官员叫什么?叫榜样!
    榜样,榜上的样子,一张榜上能登榜的有几个,落榜的有多少?
    沈玉耀能容忍人的贪心,谁都想过得好,那没有问题,只要能将事情办好,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其实无所谓,毕竟谁也不是活在理想世界。
    但是如果因为一部分人的贪心,事情迟迟办不好,那就是大问题了。
    沈玉耀来造船厂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邢三娘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造船厂的乱象时,她还是觉得心口一堵。
    “这些当官的啊,就是表面功夫办得好。你叔父或许是个好官,但造船厂那边嘛,根本没几个好人。过年的时候他们确实没有回去祭祖,因为他们在这儿吃的,比回去吃年夜饭还丰盛呢。”
    “何出此言?”
    邢三娘说话时还收了一些,毕竟对面新认识的小伙伴的叔父是其中一员,说的太难听,她可能就失去这个颇对胃口的小千金了。
    结果这位曲七姑娘比她还积极,好像听到的不是她叔父的坏话,而是什么八卦。
    那说起这个她可不困了!
    “自打造船厂选定要在芦苇村附近落地后,芦苇村附近的几个村就热闹起来了,本来这附近几个村都是归入海县管的,但是入海县县城离得远,大家各自为政比较多。之前此处是豪绅的庄子,后来那豪绅死于战火,后人没落,当上了芦苇村的里长。朝廷将芦苇村升县,里长自然而然就被推选为县令了。”
    这边是穷山恶水的荒凉之地,虽然在皇城脚下,但有几座不高不低的山挡着,路也不太平稳。
    朝廷本来想着让翰林院里的预备官员过来,结果一看地方这么小,也没有发展潜力,真把人扔过来,多半是永无政绩,没有出头之日了。
    经过之前太子和敬王的事情,朝廷处置了一大批官员,本来大庄建国时间短,人才储备不足,就已经捉襟见肘,还是别杀鸡用牛刀,嚯嚯好苗子,干脆当地选个里长去做个小地方的县令。
    “那位县令一上来,先是将之前小打小闹的匪徒,全都聚到那条路上去,接着造船厂建成后,一天换着花样的往造船厂送东西。或是金银细软,或是山珍海味,就一个要求,别那么快完工。”
    船要是早造好,造船厂就要挪地方了,毕竟大船都是要从新港那边出发,靠新港越近越好。
    这次新港建设的时候,就在附近也建好了造船厂,就等着造船厂到时候搬过去呢。
    芦苇县这边本就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但是自从那些官员到这边后,来往的商旅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毕竟造船厂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平日里的吃穿,都有需要吧?
    朝廷又不可能像供给军队一样供给那些人的吃喝,商人有利益自然会往这边来,才三四个月,造船厂附近便已经有了较为繁华的地段。
    真要是走了,那些商人的税往哪儿交?再说了,商人一个都没了,土匪们都要没吃的了。
    “用读书人的话说,那位县令就是在杀鸡取暖。”
    “杀鸡取卵。”沈玉耀小小纠正了一下这个读音,邢三娘跟她打着哈哈,说起了一些轻松简单的话题,沈玉耀也没有再问。
    吃完饭,沈玉耀在屋里短暂的落脚,明天一早,邢三娘会派庄子里的人去送她,而她只需要支付邢三娘一部分钱财即可。
    比在城里雇佣镖局要便宜多了。
    沈玉耀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躺在如此简陋的木床上,床的材料一般,造型更是简单,与皇宫的大床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盖的被子也单薄,三月初的天气还有些冷,于三为沈玉耀升起了一个火盆,烤烤火。
    “把窗户闪开个缝,莫要闷着了。”沈玉耀坐在床边,伸手烤火,火苗在她眼底跳动。
    窗户推开,窗外是格外寂静的村落。
    也就只有在这种小村子里,晚上才会这样的安静,若是在皇宫,此刻有可能沈玉耀还在跟皇帝熬夜批奏折呢。
    “太女,明日到造船厂后,要怎么办?”
    造船厂里可没有沈玉耀说的什么叔父。
    “负责造船厂的人,是工部侍郎朗沪宁对吧?”
    “正是此人。”
    朗沪宁寒门出身,官途和石炳生相似,都是个人能力很强,身后没什么背景的纯臣。
    “我记得他前些年间,曾主持过左州的水坝修建,他主持修建的水坝,是左州洪灾时,唯一一座没被冲垮的大坝。你说这样的人,他会被一地县令拿出来的金银海货蛊惑吗?”
    左州的洪灾让不少工部官员被问责,连工部尚书都被撸下去了,结果朗沪宁不光没有被降职,他反倒升官了!
    和现在那位工部尚书不同,那位工部尚书升官是因为工部需要一个尚书,他本人资格足够,纯靠资历熬上去的。朗沪宁升官,那是因为人家实力过硬。
    但要说朗沪宁会不会被钱财腐蚀,于三也不敢直接下定义。
    经过这么几个月,沈玉耀的手下已经遍布京城附近,现在沈玉耀想要知道什么天下大事,都能瞬息之间通晓,可要具体到一个人的性情如何,就需要去查一查了,目前情报组织的功能还没有如此强大。
    “人心易变,或许会。”于三给出一个万金油答案。
    沈玉耀笑道:“确实,但邢三娘跟我说话时,说一半留一半,还将造船厂的事情,全都推在了芦苇县县令头上,她的话可信度不高,要选择着听。朗沪宁我还是倾向于他没有太大问题,明日去造船厂,就说他是我的叔父吧。”
    “那真是他的荣幸了。”
    当太女的叔父,朗沪宁有点儿幸运。
    朗沪宁觉得这是他的不幸。
    他为官二十载,是当年皇帝登基时,开恩科的状元。
    这么多年官场浮沉,他自认已经懂得了官场上大大小小的规则,当初造船厂的提议被彼时的玉阳公主提出时,他就觉得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他想躲,可他实在是躲不掉啊!
    工部尚书肯定不能亲自出马,左侍郎又非常狡猾的先将新港给抢走了,他这个右侍郎,是又有能力又有空闲,重任不交给他,能交给谁?
    第一天来芦苇县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儿不太好办。
    他来到芦苇县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地方可真穷啊,听说之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渔村,升为县后,除了名头外,没有任何变化。
    在这种地方,让他们造个合格的造船厂就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和其他京城来的匠人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最主要的是住哪儿啊?
    总不能跟那些衣不蔽体的渔民住一起,霸占他们的小床吧?
    朗沪宁自认不是个多好的官,但他没办法那么不做人。
    于是他和他其他人,兜兜转转住到了豪绅丁家。
    这个豪绅是祖上荣誉,与朗沪宁所在的朗家差不多,不过朗家再落魄,那也能算得上是寒门,丁家落魄后,还不如个普通农民。
    商籍一入,税都比旁人要多三成。
    好在丁家还有点儿底子,芦苇县上最大最好的房子,就是他家的,那是个实打实的三进大院,京城里能住这么大院子的人,非得四品官以上了。
    一开始朗沪宁也觉得丁家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祖上的余德,可没想到啊,他是越住越心惊,这哪儿是祖上余德,分明是有人在私底下大肆敛财!
    如果是普通人便也罢了,结果在背后,是他惹不起的人!朗沪宁哪儿还敢接着查,赶紧及时止住。
    因为发现了不该发现的,朗沪宁一度以为自己回不去京城了。
    好在皇帝催得紧,造船厂建造完工的很快,他逃离了丁家住进了有重重护卫把守的造船厂。
    但是他毕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每天活的心惊胆战,就怕自己哪天突然命没了,丁家送来的金银吃喝,他是一点儿都不敢碰,能退的就退回去,不能退的,就分给要钱不要命的人。
    在这种高度紧张下,他在造船厂过了个年,同时在他个人的努力下,终于搞定了大体框架。
    没错,他个人的努力。
    谁能想到啊,从京城以及附近召集而来的这些会造船的工匠,大部分是来混饭的学徒,有几个会造大船的,还都姓丁!
    对,丁家的丁。
    据说曾经是丁家养的工匠,他一听就知道造船的事要悬,要不是他非常努力的自学,明年能不能弄出大体框架都是个问题。
    他不着急,皇帝不行啊,到时候工程迟迟无法推进,皇帝要的是他的脑袋!
    真的是前有狼来后有虎,在造船厂的每一天,朗沪宁都生活在即将失去生命的阴影之中。
    直到平静的一天早上,有护卫来告诉他,他侄女从京城过来找他了。
    侄女,他哪来的侄女?
    朗沪宁下意识的想要说,但是一想到这些护卫也不一定是他的人,他装作热情的问道:“当真?是本官哪个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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