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啊,林辰说得没错,他真的很能说服人。

    那么或许呢,或许太天真太理想太奇怪,可或许林辰也真的可以拯救那些孩子的人生也说不定呢?

    “如果我拒绝呢?”刑从连忽然问道。

    他说完,竟看到林辰用一种很不耐烦地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

    苏凤子滔滔不绝的话语,通过耳麦,传入刑从连耳中。

    台词当然是林辰撰写的,但表演却全靠个人。

    林辰说,他会让苏凤子重演他们被洗脑的整个过程,把他们再洗回来。

    首先第一步,就是变得极端。

    群体都是极端的,因此,他们也只会被极端的情感所打动,想要打动他们,就要变得比他们更极端……

    刑从连望着灯光下那个演技一流的种马小说作家。

    像自古以来那些伟大的演说家一样,苏凤子滔滔不绝时,真的很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他说:“你们一开始被骗入这个集体,然后他们把你们关起来、虐待你们、嘲讽你们,告诉你们这是人性蜕变所必须经过的苦难过程,那时你们孤立无援求助无门,然后有群人跑到你们面前,宣讲自己经过磨炼而产生的脱变,告诉你们他们是如何从默默无闻的丑小鸭变成了高贵的白天鹅,他们说,只要你们相信他们加入他们,你门也可以做到……你们是不是就渐渐相信了?”苏凤子的唇角勾起,用一种俾睨众生的目光看着所有的闯入者们,“你们是不是还一起去捡过菜叶,吃过烂水果?哦,他们跟你们说,这叫同甘共苦,然后你们就被满足了,一起受点罪,你们就觉得彼此是不可或缺的同伴,一起上个床你们觉得真融为一体的?现代社会号召约炮走肾别走心,你们也真是天真。”

    伴随着他的话语,那些年轻的面孔渐渐显露出尴尬而迷茫的神色,苏凤子的群嘲技能实在太过强大,他连他们最隐秘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为什么会知道?

    在真正的精英面前,他们自卑怯懦的人格再次显现出来。

    可这种迷茫,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们又愤怒起来,毕竟隐私被人发现,信仰被人践踏,这是不可容忍的侮辱。

    他们面色潮红,眼中怒火仿佛要将一切焚为灰烬。

    这实在是度极危险的情况,面对一群彻底的狂热分子,玷污他们的群体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令人无法接受!

    ……

    闯入者们情绪的激烈变化,当然被楼上的监控者们收入眼中,两方人已经靠得极近,扬起的铁棍即将朝苏凤子头颅砸下。

    江潮终于无法忍耐:“行动、行动。”

    他向无线话筒下令道。

    可枪声并未响起,而他的耳麦里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喂喂!”他又朝话筒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回应,很显然,他的设备没用了。

    他很快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刑从连对他说因为警力可能不足,所以他还请了国际刑警的狙击手来帮忙,当时他觉得刑从连是好意,所以同意了,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和icpo系统不同装备也不一样,因此最后为了行动,统一换成了icpo更高级无线设备。

    没想到老刑在这儿下套等着他呢!

    “江sir,抱歉抱歉啊,我们老大让我这么干的,你气不过就打他两拳出出气?”角落里,一直安静如鸡的王朝突然抬头,抱着笔记本电脑讪笑道。

    但江潮没功夫揍刑从连,这并非因为苏凤子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他需要赶紧叫120,而是因为有人伸手,接住了那一棍。

    事实上,与其说是接住,不如说是有人伸手替苏凤子挨了一棍。

    伸手的人是林辰,铁管与骨肉接触的骤然响起,光是那哐当一声,就令人浑身发疼。

    林辰握住了钢管。

    “凤子。”他阻止了苏凤子接下说的话,“道歉!”他向苏凤子命令道。

    苏凤子满脸不甘,却异常服从林辰,他极绅士地欠了欠腰,竟很不可思议地,真向那些闯入者们道歉了:“抱歉。”

    闯入者们再次被震慑住了。

    被震慑住的,不光是那些年轻学生们,还有监视屏幕前的人们。

    眼前的场景除了诡异就是诡异。

    从头到尾,林辰都显先出懒得多说一句话的样子,可谁都知道,他才是三坟真正的首领。

    虽然他衣着普通表情也很平淡普通,可他光是孤高冷漠地站在那里,便仿佛站在高不可攀的云端,令人无法接近。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江潮忍不住问道。

    刑从连看了眼江潮,示意对方闭嘴。

    江副队长很郁闷地在他身边坐下:“老刑真的,他想干嘛,你跟我通个气,否则我真开门出去了啊?”

    “他在试着,打动他们。”刑从连凝望着屏幕中林辰的身影,很平静地回答。

    江潮的目光中当然满是不解,总之,试着打动一群被洗脑的疯子,想这么做的人,估计离疯也不远了。

    “我们现在当然可以实施抓捕,但你没觉得,楼下的人太少了吗?”刑从连蜷起手指,敲了敲屏幕,“也就是说,那么组织里的一部分人来了这里,而另一部分人,依旧会执行晚间行动,我们面临的问题并没有任何改变,你有把握,在……”刑从连看了看手表,继续道:“在三个小时内,让他们松口吗?”

    “我他妈当然不行,林辰呢,所以林辰现在再想办法让他们松口?”

    刑从连的目光落在林辰握住铁棍的左手上,其实光线并不好,他也看不清林辰具体的受伤情况,他点了点头,重复着早餐时,林辰对他说的一些话。

    “对于任何一个极端群体来说,他们都是听不进外人说的任何话的,那么,想要让他们听你说话,只有让他们对你产生崇拜,如同动物臣服于首领,群体则臣服于他们的领袖,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但你不是和我解释过,林辰捏造出的这个‘三坟’组织,明明是用来拉仇恨的突然间就变成崇拜了?”

    刑从连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这些学生不仅属于他们那个神秘的集体,他们同样属于普通学生群体,学生群体开始讨论那个神秘的精英学生组织并将三坟一步步推上神探的时候,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楼下那些疯狂的孩子这些孩子们……当然,那种影响只是潜意识的,所以那些崇拜也是潜意识的。他们自己都无法意识到,虽然他们憎恶敢于挑衅和践踏他们的‘三坟’,但他们憎恶的根源本就是因为‘三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是那些他们所憎恶的同学的代表。”

    刑从连说话间,江潮已经点起了烟。

    “然后呢?”

    江潮问。

    “然后,按林辰的说话是,群体容易被最鲜明的极端形象打动,所以啊,他让他们看到了经过艺术化处理的‘三坟’仪式,更忽悠一点的说法是,人类总是莫名其妙地被一些看似超自然的现象所震撼,大概,那和跳大神也没什么区别?”

    “就是林辰那个朋友,苏凤子?”

    刑从连点了点头:“一开始,他们会觉得苏凤子才是‘三坟’的领袖,并且苏凤子还真的很会忽悠人,他讽刺他们挖苦他们实际上,是为了在精神上和信念上显得比他们更加强势,那时,苏凤子已经处于非常居高临下的位置。然后,林辰才出手,林辰居然让苏凤子道歉,这不仅是博取好感的行为,苏凤子的服从,让林辰踩着他的肩膀,瞬间,走上神坛。”

    ……

    林辰的目光,从眼前那些孩子身上逡巡而过。

    他看着那些年轻孩子,环视着那一张张面孔,他们都很年轻,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他们有人焦躁、有人趾高气昂、有人面目狰狞,有人脸上的妆因为汗水而快要脱去……

    林辰的目光,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位娇小的女生身上。

    他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她叫金小安,她有一个朋友叫江柳,她的朋友已经死了。

    “因为某些原因,你们仇恨着这个世界,关于你们的仇恨和这种情绪的来源,关于是非、对错,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觉得自己有理由仇恨,那就去仇恨好了,这件事,本就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语速很缓,冷漠得没有任何情绪。

    事实上,在那时,他的内心也确实是平静而冷漠的,这世上的人与人之间哪有这么多的理解和体谅?

    “没关系就没关系,你凭什么管我们,你去死啊!”

    手握铁棒的男生冲他吼道,男生剃着很短的板寸,长得也并不高,他很瘦眼睛也很小,或许他因为身材原因,他曾被人嘲笑过羞辱过,他或许有喜欢的女孩,但或许他喜欢的女孩并不喜欢他,他或许找什么人诉说过内心的痛苦,但或许,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人认真地听过他的心声。

    或者,应该说,他或许从未向这个世界吐露过他的心声。

    他这一生,大概总是活在求而不得中,他向往美好,但美好却不向往他。

    然后,他遇到了那个组织,他有过挣扎有过犹豫,却终究无法抵抗人类最原始的人性,他屈服了,他获得金钱、地位还有女人,他也同样发现,原来爱和被爱是那样美好……

    那么,他有什么理由拒绝那个组织呢?

    林辰有些想笑,他忽然意识到,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也很难抗拒那些美好的诱惑。

    “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我并不想要管你们,我只是知道你们其中一些人的故事,觉得有些可惜而已,事实上,我并不觉得之前的你们有什么不好也当然不觉得后来的你们有什么好的。不过,你们也当然可以不用理会我的惋惜,因为,我们本没有什么关系……”

    “闭嘴!”人群中的年轻人突然高喊,但在林辰面前,那声音无论怎样听起来都不够理直气壮。

    “是么?”仿佛是为了如年轻人的愿,林辰合上了嘴,松开握住铁棒的手,直接转身离开。

    见林辰是真的要走,在场所有精英们也没有呆下去的意愿,都纷纷想要散去。

    “你站住!”他们身后的人群忍不住高呼。

    “你真的觉得,你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能控制所有人了吗?”林辰回过神,冷淡地笑了笑,“你甚至控制不了自己。”他说着,有些艰难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要一点钟了,如果你能控制自己,就该知道,现在是要去上课的时间了。”

    “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上课?”

    年轻人脸上露出嘲讽的不可一世的神情,林辰看着他眯起的狭长双眼,反问:“你问我为什么要去上课,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是不是觉得,上课没有意义读书没有意义甚至连活着都没意义,这个人也不喜欢你那个人也不喜欢你全世界都不喜欢你,你总觉得,这样丑陋的世界和这样恶心的人们,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林辰向前跨了一步,俯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难道不是吗?”

    那个眼睛很小的男生忽然激动起来,林辰几乎要被他疯狂的铁棍砸中。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精英是怎么想的,你们看着道貌岸然,其实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们,你们觉得我们长得又丑脑子又不灵光,你们根本就看不起我们!”

    “那只是你们这么觉得,是你们自己活在自怨自艾的坟墓里,不是我。”林辰淡淡说道。

    “呵,嘴上这么说!”

    “不是这样的!”

    一直立在一旁的苏凤子突然开口,他音调很高,带着颤抖的尾音,那凄厉的喝止声,在整个古旧的小楼中回荡开来。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敢说话。

    “我认识江柳。” 黑暗而压抑的空间里,再次响起苏凤子嗓音,他的手依旧在流血,可更多的血液已经凝固在伤口周围,变成褐色的丑陋伤疤。

    听到江柳那个字时,所有手持器械的年轻学生们,都忍不住一颤。

    “我和江柳的关系,该怎么说呢,其实她是我的朋友,或者说,她是我的读者,她说她喜欢我的书,但在她死之前,我们都没有见过面。”苏凤子的声音很轻,他仿佛在竭力压抑自己,声音都有些颤抖,“刚开始认识的时候,江柳给我写信,她对我说她觉得自己长得很难看,她说她的眼睛特别凸鼻子又太扁,皮肤还不好,坑坑洼洼的,活脱脱像个癞蛤蟆。所以,她喜欢我的书的原因也非常简单,她说她很羡慕我写的那些女孩,她们那么好看那么幸福有那么英俊潇洒的男生喜欢他们,她很羡慕她们,她说她真的非常非常想被人爱着,可没有人爱她。那时,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伤心的女孩,这对我来说实在太困难了,而且那时我总觉得,想要被人爱着还不简单吗,你只要穿得漂亮些打扮得漂亮些,自然会有男生跟你表白,但其实,我忘记了,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自信有些人自卑,我忘记了,对有些人来说只是轻轻松松可以做到的事情,对有些人来说,则需要拼尽全部努力才可以鼓起那么仅存的微薄的勇气去做,你们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那时,我无法体会一个极度自卑的女孩的心情,我也无法想象,她究竟是积攒了多久的勇气,才给我看了她的照片。当我看到她的照片是,我甚至觉得她太过矫揉造了作,她哪有她所描述的那么难看,她挺清纯可爱的。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有再理她,但是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她所尊敬的学姐将她带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她觉得她真得能变成我笔下那些有很多很多人爱的女孩,但我还是没有理她,我觉得她大概是疯了吧。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联系我,说让我去看她的表演,本来我并没有想要去,但其实我还是很好奇现在的她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我还是到了我们约定的地点,但我看到的,却是她从高空一跃而下的身影。”苏凤子顿了顿,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我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事情痛苦后悔的人,我只是有些遗憾,她听不见我夸她漂亮了,毕竟,我才不会答应和一个恐龙见面。”

    苏凤子的话音,轻轻飘散在所有学生耳中,他已经说完,却没有人再说话。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最先哭泣的,是角落里那个刚吃完两个三鲜包的少女。

    “这是好现象么?”江潮指着屏幕中哭泣的女孩说道。

    “当然,真心的泪水代表他们感到了难过,能感到痛苦和悲伤的,才是人。”刑从连说。

    ……

    在那片幽暗的大厅中,林辰依旧是平静的宁和的,仿佛夜空中的云或者比云更高的风。

    他说:“其实江柳从那栋楼上跳下时,我也在那里,因为我的小师妹也同样从那里跳下下去,其实我真的不了解我的小师妹,她或许真的是太痛苦并且太希望以死亡寻求解脱,但于我来说,我一直很遗憾我没有救下她,因为如果可以,我还希望能和她再喝一次酒。”

    林辰出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眼前那位眼睛很小的男生的头发,说:“其实,你们并不需要那个让你们产生被爱着的错觉的群体,因为这个世界上或许喜欢你们的人不多,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真诚而毫无保留地爱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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