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隽寒抬手往前伸了伸,和铃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他启唇,吐字清晰,“明天。”

    和铃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她横了他一眼。

    和铃不想同他再说什么,她不悦的弯下嘴角,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掐痕,方才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活让他给毒死好了。

    赵隽寒说完这句话,转身就朝冷宫更深处走。

    和铃眯着眼凝着他远去的身影,他的背影萧瑟、冷然,挺拔的背却像是能顶起一片天空。

    破旧的衣袍,潦倒的生活,毫无尊严的讨好,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像是个皇子该有的。

    和铃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食盒缓步离开了冷宫。

    长长的宫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红墙青瓦,白雪落梅,朝天的飞檐上镶嵌着几颗龙珠,昨夜的一场大雪将整个皇宫点缀的银装素裹,金黄色的余晖洒在地面上,将地上的余雪渐渐消融。

    ☆、2.再遇

    和铃走了一刻的时辰才回到司膳堂,小小的身子拎着笨重的食盒还是有些吃力,额头上冒出丝丝细汗,原本苍白的小脸此刻也染上些许粉嫩的颜色。

    和铃见了不远处的司膳嬷嬷,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嬷嬷走上前,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问道:“可送过去了?”

    和铃垂下眼眸,声音小小的,“嬷嬷,方才奴婢不小心跌了一跤,吃食全都洒出来了。”

    嬷嬷锐利的眼神扫到她身上,粗暴的从她手中夺过食盒,打开看了看里面干干净净的盘子,面上一怒,一脚就踹上了和铃的小腿上,“不中用的腿!好端端怎么会摔着?”

    和铃在回来的途中已想好了说辞,“冷宫阴森,奴婢实在是怕的紧。”

    司膳嬷嬷冷哼一声,“算了,这次便不同你计较了,你可不会有第二次摔跤的机会了。”

    和铃连连点头,“多谢嬷嬷。”

    “再去拿一份,一点都不能少的给送过去,冷宫的娘娘也依旧是主子,不可懈怠。”

    当年被打入冷宫的赵才人因一曲艳舞,又重获盛宠,并一跃而上直接被封为了赵贵妃。

    当初在冷宫里怠慢过赵贵妃的宫人们,死是最好的下场,其中有一个宫女被用刀活活剐了一千多刀,还没断气,最后被扔进瓦罐直接养在里头,赵贵妃让人撑着她的那一口气,要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不管是内宫还是朝堂,局势都是瞬息万变的,指不定曾经得罪过的人就攀上高枝了。

    而皇宫中最大的高枝啊,那就是皇上了。

    和铃许了好处让另一个小宫女代她去送了膳食,自己就回到了的屋子,小腿疼的在发抖,她咬牙硬是没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和铃坐在床边,慢慢的卷起裤子,小腿上有了一个很明显的淤青,她用自制的金疮药涂了上去,冰凉的药膏融在肌肤上,顿时就消退了不少的痛意。

    和铃靠着床沿,闭眸沉思着。

    方才司膳嬷嬷的一脚是警告,她大概认为自己是将食物给偷吃了,也不怪嬷嬷会想岔,若真是跌了一跤,盘子早就碎了。

    冷宫的差事没什么人愿意去,这也是方才嬷嬷没有为难她的缘故。

    和铃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赵隽寒嘴里吐的那两个字,他说,明天。

    明天还想继续吃白食吗?

    想的美!

    和铃是和另一个传菜的宫女住在一间屋子里,身体的劳累和白日里的惊吓,使得她早早就躺在床上入睡了。

    和铃做了一个梦。

    “和氏名端,不法祖德,医者毒心,谋害皇嗣未遂,枉法不尊,难为宫规所容,夺其官职,赐毒酒一杯,钦此。”

    梦里面刀光血影,锦衣卫染血的刀明晃晃的立在她面前,那人身着飞鱼服,腰间系着玉带,和铃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记得那人的下颚冷峻无比,锋利的刀口斩在母亲的背上,逼的母亲松开了父亲的手。

    和铃仿佛身处一个迷雾当中,她拼命的往前跑想捉住父亲的一脚,那个穿着飞鱼服的男人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漆黑锐利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她,那双眼睛阴沉死气。

    和铃被他的眼神看的一惊,陡然从梦中醒过来。

    和铃睁大了眼,直在喘气,仿佛还置身于梦境中血色弥漫的世界。

    过了很久,和铃的情绪才渐趋平静,她拍了拍胸口,暗暗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而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可怕的梦境了。

    和铃从床上坐起来,好在没有惊醒睡在另一个床上的人,她双目无神,视线落在半空中,纸窗外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微弱的光芒透过窗缝洒进屋子里,脑海里白光闪过,她这才发觉自己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冷宫偏僻,极少有宫人会跑到那边去,昨天她看见的那帮太监也不像是无事可做的样子,看他们穿着的衣服大概是司礼监的人,那个为首的太监至少也是在从七品以上,那个馒头中是剪刀树的毒,这种剧毒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

    那个太监不是为了取乐于自己,他是真的想要那个皇子死。

    和铃的脸色渐次白了下来,这么说来,一旦太监发觉那个男人还没有死,查到自己头上,那自己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她的手揪紧了床单,真的是不应该动了那么点恻隐之心,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已经是惹祸上身了。

    和铃起床,穿戴好衣服之后便朝厨房走去,厨子已经开始在准备早膳。

    “冷宫的膳食搁在案桌上,你自行取吧。”厨子见了和铃,边揉面团边说道。

    和铃走到案桌旁,拎着食盒准备出去时,又停住了脚步,她转身,回头对厨子笑了笑,“师父,能不能多给我一碗粥?”她说着,便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昨夜睡得早,现在饿的不行了。”

    老厨子人也很好,忙挥手,“成,你自个去锅里倒一碗,可别让别人瞧见了,我可告诉你,这粥平日里你可喝不着,这可是后宫娘娘亲自点的。”

    和铃一愣,眉眼笑开之后很好看,她说:“您说的我都不敢喝了。”

    其实司膳堂里的饭菜很少能有被上面的人吃到的机会,各宫娘娘都有自己的小厨房,至于皇上,那就更不用说了。

    “赶紧送去吧,晚了时辰又是讨你嬷嬷的骂了。”

    和铃点了点头,这才朝冷宫的方向走去。

    和铃走的提心吊胆,一路上安静的能听见她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她紧绷着身子,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和铃在看见赵隽寒的那瞬间,悬挂在心里的石头重重的砸了下来,果然是躲不过吗?

    赵隽寒还是顶着那张脏的已经看不出面貌的脸,裹着单薄落魄的衣衫,脚底下的鞋子已经破了一个洞,有几个脚趾头已经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似乎对和铃笑了笑,发亮的眸光落在和铃的手中,他伸出手,沙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与恶鬼无异,“拿来。”

    和铃心里作着一股气,用目光和他对峙了半晌,终还是败下阵来,她没好气的打开盒盖,将里面还热乎的粥端了出来,递给他,碗里还放着一把勺子。

    这是她刚刚特地问厨子多要的那碗粥。

    赵隽寒挑眉,接过粥,仰头就要一口吞下去,她冷然的声音落在耳畔,“用勺子吧。”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他顿了一下。

    赵隽寒端着碗,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他抬起头,张嘴想说话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眼神一冷,他拽过和铃的手腕,飞快的躲在了暗处。

    和铃的嘴巴被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此时,她已经发不出声了。

    两人才躲好,脚步声的主人就走过了这里。

    是昨天太监们中的两个。

    “诶,你找着尸体了没?”

    “得了吧,这阴森森地,我上哪找去啊,鬼知道那小畜生死哪去了。”

    “你说他会不会没死?”

    “哟,你这不是说笑呢吧,就他那个饿死鬼投胎的样,能不吃吗?依我看,咱们也不用找那小畜生的尸体了,冷宫能藏人的地多了去,他就算是尸体烂了,咱们也找不着。”

    “那刘公公那边咱们怎么交代?”

    “就说那小畜生死了呗,尸体沉井里头去了。”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慢慢的听不清了。

    和铃感觉自己腕上抓着的手缓缓松开了,他们口中的小畜生就是他,可是他却出奇的平静,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旁边的男人低声笑了起来,渐渐的,笑声加大,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他忽然停住笑声,转头问和铃,“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我呢?”

    如走狗一般的自己,为何还是有人死盯着他这条命不放?

    和铃抿唇,沉默。

    她起身,拍了拍裙角上的树叶,转身离开之际,不知怎么的,淡淡的说了一句,“趁热喝吧。”

    赵隽寒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深眸凝着她的纤纤丽影,自嘲一笑,低头将碗里的粥喝的一干二净,温热的粥滑进他的胃中,他突然狠狠的将瓷碗往朱红的墙壁上一砸,瓷碗四分五裂的破碎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像是送葬时的悲乐。

    赵隽寒闭上眼,仰靠在宫门后的角落里,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冰冷的身躯却得不到一丝暖意。

    ☆、3.琅珮

    一所精致宫殿紧靠着皇帝住的永安殿旁,太监卑膝弓躯的站在门外,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多看,他拔高了声音朝里面问了一句,“督主,刘公公求见。”

    即便隔着一道门,刘晋还是恭恭敬敬的跪在门外。

    屋里传来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进。”

    刘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嘴角扯出诌媚的笑容。

    屋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金色的香炉里放了沈香木块,木架上摆放着琉璃瓷器,案桌旁放置了一个软塌,纯金镶边的塌上用雪狼纯白的皮毛覆盖着,看上去华贵而又保暖。

    软塌上斜躺一个人,他撑着头,手指有意无意的敲打着大腿,眼皮都未抬起,听见了刘晋的声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事情可办好了?”

    刘晋抬头,“督主,人已经死了。”

    宋端缓缓坐起身,抬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问:“尸体呢?”

    刘晋打了一个哆嗦,“只找到些许残骸,怕是让冷宫里的野狗给啃了。”

    宋端“啧啧”两声,听不出是可惜还是嘲讽,嘴角绽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这死的可比他的那些弟弟好多了。”顿了一下,他突然问:“这是第几个了?”

    “回督主,已经是第十一个了。”

    宋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恩,下一个就轮到徐才人的那个儿子了吧?”

    刘晋已经没了起初时的害怕,“是。”

    宋端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眉心舒展开来,“早些去办吧。”

    刘晋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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