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铃缓缓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瞳孔才望上眼前的人。

    她一阵晃神,这个人长的真好看,还很熟悉,给她曾见过的错觉,可她也可以确定,自己是不认识宋端这样的大人物。

    也许是净过身的缘故,他不够英气,眉眼却是精致的,逆着光的他让人觉着雾里看花般迷醉。

    宋端在看见她脸孔的瞬间,闪神了片刻,她的五官同记忆中的一个小姑娘重合了起来。

    有点意思。

    ☆、8.当年

    宋端的一双凤眸微微翘起,似乎是在笑,他的目光略过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漫不经心的捻着指尖。

    和铃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督主,奴婢不是有意的。”

    她没有求饶,她知道,对着宋端求饶是无用的。

    宋端蹲下身子,削瘦的手指掐住了她的下颚,逼得她将头抬的更高一些,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人的眉眼,心里没由来涌起一股子怒气,用力的将她甩到一旁去,而后缓缓站起身,冷冷道:“本督可不是好说话的人,犯了错的奴才还妄想轻罚?”

    和铃的手磕在地上的瓷碗碎片里,锋利的瓷片割破了她的掌心,当下就流了血。

    刘晋听见里面的动静,就赶忙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碎片和洒出来的汤水,又瞧了一眼地上跪着人,心中生疑,若是往常发生这样的事,督主早就让人将她拖出去一棍子打死了,今日怎有些不寻常?

    刘晋暗暗的打量着和铃的容貌,这也…….没有好看到会让督主手下留情的地步。

    他不再多想,上前对宋端说道:“督主息怒,奴才立马让人收拾,至于这个婢子……”

    宋端淡淡瞥了他一眼,“这等小事还需再问?直接埋了当花肥,等入了春,院子里头的花必定开的更艳。”

    琅佩闻言,不着痕迹的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

    和铃心下悲凉无比,浑身都颤的厉害,毕竟才十二岁,性子再怎么冷淡,此刻也无法冷静,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刘晋弯下身子,力道极大的掐着她的胳膊要将她拖出去,和铃挣扎着,红着眼眶,里面还含着泪水,只是眼泪始终不肯落下,她抖唇道:“督主,饶奴婢一命吧。”

    刘晋赶紧上去拉人,生怕牵连到自己,用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不再让她出声,一点点的将她往门边拖。

    宋端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冷眸一动不动的凝着她,似乎是在出神,她欲泣的可怜样更像记忆里的小姑娘了。

    宋端回神,紧皱眉头,心情更加差了,“住手。”

    刘晋惊讶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却见他上前两步,黑色的朝靴狠狠的踹上和铃的肩膀,将人踹倒在地。

    他的脚步就停在她的脸颊边上,“赶紧滚出去。”就当做是他大发慈悲一回。

    宋端的这一脚是用了七分力,她疼的额头直冒汗,听见他的话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就这样算了?

    “怎么?还真想去当花肥?”

    和铃猛地摇头,站起身,慌乱的从屋子里出去了。

    宋端也没了吃午膳的心情,对着还呆愣在原地的刘晋没好气道:“立马把这收拾干净了。”

    和铃出了文苑宫的宫门,眼眶中的泪珠才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方才她连哭都不敢哭,不过片刻,她便敛好情绪,用手背擦干净了泪痕,除了眼眶处红红的,倒也看不出来哭过。

    她笔直的站在宫门边上,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不一会儿,便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和铃知道,琅佩出来了。

    她抬起头,拦在琅佩面前,然后在琅佩平静的目光中,扬起手,用沾了血的掌心打在她的脸上,她冷笑一声,一个字都不屑于再同琅佩说。

    一个耳光而已,刚刚她可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啊。

    琅佩的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都是麻的,她忽的自嘲一笑,有些人怎么命那么硬呢?

    和铃脚步蹒跚的朝司膳堂走,肩膀的上的痛意无法忽视,她用手捂着肩,企图缓解肩上的痛,可根本不管用,伤势反而还有隐隐加重的趋势。

    和铃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临回去时,她都没忘去厨子那里讨些馒头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呢,他不吃不行的,那么瘦。

    厨子见了她宫装上的蹭上的血迹,还大吃一惊,直问怎么弄的。

    和铃糊弄过去了。

    司膳嬷嬷见了她的伤,也没有为难她,直接放她回去了。

    和铃走路时还虚的很,圆润的脸庞在这两日的折腾下也瘦下来些了,五官和轮廓也渐渐清晰。

    她回屋时,赵隽寒不在,她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不过他一向都是神出鬼没的,她将馒头放在桌子中央,又用布罩子罩好,这才打了盆水进房。

    和铃解开腰带,就要将外衫脱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她赶紧又重新系好腰带,拢好了衣服,才转头。

    赵隽寒换了套衣衫,白色的衣袍更加凸显他出尘的气质,漆黑的发也扎了起来,泼洒在背上尤显得好看,他的脸是常年不见光的那种白。

    和铃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更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变了的脸色,他立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的掌心上,轻柔的指慢慢的蹭上去,问:“怎么弄的?疼不疼?”

    语气里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和慌乱。

    和铃的心颤了颤,鼻头酸酸的,进宫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了。

    她点头,不再故作坚强,都快要哭出来了,“疼死了。”像是在撒娇,却也没说怎么弄伤的。

    “有药吗?”他问。

    和铃指了指柜子,“有,最上面一格第一瓶。”

    赵隽寒松开她的手,快速的拿了创伤药,用湿布擦了擦她掌心的血,才小心的给她上了药。

    和铃今天穿着是粉白色的宫装,衣服上的那个脚印明显的很,赵隽寒不由分说的解了她的外衫,又将她的衣服拉到胸口处,才停手。

    和铃连打带踹的阻止他都没用,这人强硬起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见了她肩上的可怖的青黑,目光一沉,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可这次他却没有问是怎么弄的,只是默默的给她上药。

    期间和铃好几次想出声都被他打断。

    “别说话。”

    他的心里涌起许多的疯狂的想法,胸腔里的杀意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上完药,和铃问他,“你吃过了没有?桌上还有几个馒头。”

    赵隽寒摇头,宽大的衣袖里是一双握紧的拳头,“吃过了。”

    和铃也察觉了他的不对劲,不再多说。

    夜里睡觉时,赵隽寒照旧的抱着一床被子睡在地上,烛火早就被吹灭了,微弱的月光照进屋子里,却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和铃侧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脑子还是清明的,黑夜里,她听见底下的他喊了一声,“和铃……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她顿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轻笑,笑声愉悦,“会的,我会回来的。”

    和铃莫名松了一口气,她说:“那明天,我去厨房偷一些好吃的留给你。”

    “好啊。”他答。

    和铃拿被子盖过自己的脸,快要睡过过去时,又听见他干涩的嗓音,“和铃,你再等等我。”

    他闭上眼,想起她单薄的身躯,仅有的几套衣衫,想起方才她身上的伤,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他心口,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和铃沉默了很久,“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

    他叹了口气,“睡吧。”

    …….

    第二日,群臣上朝时,元帝大怒,直接对着身为吏部尚书兼任阁老的曲万砸了杯子,原因是有人参曲万在去年黄河水灾贪了大半救灾的银两,这还不止,还有一本也是参曲万的,说他结党营私。

    贪银子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无足轻重的银钱贪了就贪了,帝王手中还多一个把柄,可结党营私的罪名就大的多了。

    为官有所图,帝王才好拿捏,可若是野心太重,便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个杯子砸不仅仅是曲万,还是吏部和内阁的脸面。

    元帝再怎么怒,也明白现在轻易动不得曲万,只能先查他贪污的事,至于结党营私,锦衣卫的人早就盯得死死的,曲万同什么人说过话,都能查出来。

    元帝发了一通火,便下令让大理寺查案子,刑部正忙着查失婴案。

    曲万冷静的很,官至正二品,心理还是很强大的,无论皇上派谁来查,他都不害怕,自己的势力在朝堂上盘根交错,就算真的查出个什么结果,也兜得住。

    何况大理寺已经成摆设很多年了,大理寺卿还是他一手提□□的。

    不过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曲万下了朝便跪在金銮殿门口,挺着腰身,一动不动的,嘴里直喊自己冤枉。

    元帝在里头被他喊烦了,没料到曲万这样的大官也有这么赖皮的时候,甩手便让宋端去打发他。

    宋端高调的从走到金銮殿门口,站定在曲万面前,金色的日光落在他绝世的脸孔上,他眼中的笑意冷然,唇角的弧度耐人寻味,他开腔,声音冰冷至极,说道:“曲大人,这还只是刚开始啊。”

    曲万目不斜视,吐字道:“你一个阉人,能掀出什么风浪?”

    他知道,今天参他的多半是宋端指使的,还真以为自己得宠就了不起了?左不过是个没根的人。

    宋端微笑,脚底碾过他的膝盖,心里头的恨有压制不住的势头,“那曲大人就好好本督这个阉人是怎么将曲家拖至深渊的。”

    “曲大人可还记得从前的户部尚书的死法?”

    曲万眯眼,他记得。

    “他是被诛九族的,可曲大人对你来说,诛九族是远远不够的,本督势要诛了你曲家十族,连同你的学生也不放过。”

    宋端说完,心里畅快了不少,他越过曲万,慢悠悠的离开的。

    他迎着光,突然觉得自己很寂寞。

    人人都直道他是小人奸臣,是个为祸朝政的内侍,谁还记得,当年他也是意气风发的举子。

    他也曾以南直隶的第一名中过进士。

    ☆、9.勾结

    京城经过前几天接连的大雪后,天气便渐渐好了起来,不见风不见雨的,莫名让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赵隽寒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不对,其实他整晚都没睡着,漆黑的房间里他睁着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能听见和铃深眠的呼吸声。

    从前他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有那么生动、那么渴望变强的心思,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哪怕不受待见,他想飞上高枝的欲.望与日俱增。

    赵隽寒穿着不显眼的白衣,趁着天还没亮,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谁也没有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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