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又过了半月。

    这日早起,苏妍刚刚与母亲从田庄散完步回来,嘴里说着小话,便见之前一个灰衣仆从正一脸焦急地候在门口。

    宁秋显然也是认出他来了,按着额头道:“你不是那外院的,外院的……”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卢二狗垂着脑袋躬身敬道:“小的卢二狗,拜见夫人。”

    “今日你来此,可是有要事?”

    卢二狗抬头看了苏妍一眼,苏妍心里一个咯噔,转头示意绿杨上前,自己拉着宁秋转身就进了庄子,口中道:“母亲,之前儿在多宝斋打了一套首饰,出府前便吩咐过卢二狗,取到了便送到庄子来,儿让绿杨去取一下便好。”

    宁秋不疑有他,也跟着转回了庄子。

    苏妍耐着性子陪着母亲在院子里转了会,直到宁秋微微出汗,才送她去了正房休息。

    等她快步走回侧院,卢二狗已经在院中等了一会了,浑身冷汗津津的。

    卢二狗见是她,“啪——”地一声就噗通跪在了地上,磕头恸哭不已:“小姐,宁国公府败了啊……”

    伏地不起。

    苏妍不禁倒退了一步,一股冷意从后背直窜上脊梁骨,让她浑身发寒:“你说什么?什么败了?”

    卢二狗抬起头来,发狠一般揩了揩脸,直将本来就黑瘦的面皮擦得更红,苏妍这才发觉,他眼下一片青黑,嘴唇青白,看起来极度疲惫。

    “昨夜,荣小将军直接带了一队京卫营将整个宁国公府抄了个底朝天,上有谕:国公府男丁后日当街斩首示众,女子充作官奴,遇赦不赦。老国公当场一个气没上来,就去了。”

    苏妍耳边轰隆隆得响,卢二狗的话不断地在耳边转:“斩首……官奴……败了……”

    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冷不丁哈地笑了一声,还未笑完,眼泪就下来了。

    “不!这不可能!”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宁秋在李嬷嬷的搀扶些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把握住苏妍的手,连连摇头道:“末儿,你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李嬷嬷更是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混小子,居然来夫人小姐面前胡沁,来人啊,抓起来!”

    卢二狗磕头磕得更狠了:“夫人小姐恕罪,夫人小姐恕罪……”

    那面上的神情在场的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宁秋一个不稳,倒退了两步,被苏妍一把扶住了。

    她安抚着宁秋,跟哄孩子似的:“对对,这不是真的。母亲先回房,待儿将事情处理好了,再来陪您。”

    宁秋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眼里的泪簌簌而下:“末儿别安慰为娘了。若不是知晓你向来不耐烦妆点,哪里会去多宝斋打首饰,母亲也不会好奇跟着来。”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说着,哀哀哭泣起来。

    “母亲——”苏妍头疼地看了宁秋一眼,若不是之前因心神冲击太过导致她没有发觉宁秋的脚步声,不然此事未清,断然不会让母亲知晓。

    “为何获罪?”

    苏妍想了想,问道。

    卢二狗为难地看了她一眼,不肯说话,垂着脑袋在地上死命地磕,口称:“小姐你回去便知。”

    “回,自然是要回的。”苏妍见他这模样,便知有什么关窍他不肯说,有心逼他,可碍于母亲在一旁,也就先罢了。

    转头吩咐翠柳和绿杨收拾些细软,让她先带回,其余人留在庄上照顾母亲,等她消息。

    宁秋摇头道:“我与你一同回去。”

    “母亲!”苏妍不赞成地看向她。

    “我与你一道去。”宁秋坚持。

    “可……”苏妍还待再说,见母亲神色,便知她主意已定,只得吩咐翠柳先去门房备好车马,两人先行回去一趟。

    心里却是一阵一阵地揪着,此事……如何会到了这个地步?

    宁国公府被抄,她苏家,如何了?

    揣着这样的心思,苏妍带着两个丫鬟与苏母迅速上了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地颠簸着回了上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副本快要结束了。大概还有五六章,驴子尽量在周末多更将这些家长里短结束了~

    第207章 204.203.1.1

    上京沈相府。

    兰笙苑小书房的灯亮了一夜了。

    红袖站在垂廊外,疲倦地揉了揉眼,因为长时间没睡一双眼熬得通红。绿招碎步走上前,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关切问道:“二公子还未出来?这都一夜了。。”

    沈誉自昨夜起,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一夜未出。

    红袖向来对这妖里妖气的绿招看不过眼,见她凑前来,嘲笑了一声:“紧着你的皮!二公子岂是你能打听的?”

    绿招讨了个没趣,正要走开,却听见一夜未开的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席白衣身影露了出来,即便熬了这么一夜,沈誉的脸上都未曾有多少痕迹,仍然如玉清隽,直看得廊下的两个婢子心砰砰直跳。

    绿招连忙凑了过去,带起一阵香风:“二公子,可要盥洗?”

    沈誉爱洁的癖好在相府上下都是出了名的,晨起必要沐浴,务必一尘不染才肯罢休。

    红袖冷眼等着看绿招受挫,果然沈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长袖一挥,绿招瞬间便被一道掌风推得老远,连身体都没接触。

    绿招的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红袖笑了一声,利落地走到近前:“公子可要盥洗了?”

    沈誉反常地摆手拒绝,问道:“父亲可还在府中?”

    “相爷一早便上朝去了,算算时间也快回府了。”

    “如此。”沈誉沉吟着,一双雪山似的眉峰蹙得极紧,过了一会,脚步便快速迈过红袖往外走。

    红袖疑惑地抬头看,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公子竟然连最重要的盥洗都忘了?

    一边追了上去,却被沈誉阻了:“你不必跟来。”

    沈誉一路穿过月亮门,沿着抄手游廊直接到了二门,在外书房候了一会,大门外一阵人声鼎沸,他便知道,是沈相到了。

    沈相看着这一大早便等在外书房门外的二儿子,皱了皱眉,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一边道:“你随我来。”

    径直推开书房门,将朝服外袍脱下,往一旁的屏风上珍惜地挂起来,等这番动作完了,才对这候在一边的沈誉道:“坐。”

    一掀袍摆,在八仙座椅上坐了下来。

    “儿有事相求。”沈誉不肯坐,径直在他面前直挺挺站着。

    “此事休提。”沈相仿佛早就知道他所求的是什么,挥袖拒绝。

    沈誉抿了抿嘴,不甘道:“父亲还未听一听儿的请求,怎么就知道不行了?”

    沈相一把站了起来,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你可是我儿子,心里想什么我岂能不知?苏府名花是娇,可……”

    “可你要娶到家中,可就是祸及家门了。”

    “宁国公府出事,与她何干?上瑜有言,罪不及出嫁女,何况是外孙女?怎就不行了?何况我与她,还有儿时情谊。”

    “不行!”沈相喝道,见沈誉态度坚决,:“这儿时情谊怕只有你这痴儿还念着,我往日观来,她怕是对你一点旧情都无!再说了,宁国公府惹圣上厌弃,不是一日两日,苏府大娘子是宁国公嫡嫡亲的外孙女,你现在凑上去,对日后的前途没有一点好处!”

    “儿相信凭自己的才干,总有复起的一日。”沈誉抬头,一双眼里浸润冰雪。

    “痴儿啊痴儿,世上有才干者千千万,为何只有为父走到了为府作宰的地位?无他,唯体上意耳。当天天子幼年登基,手腕了得,但因幼时经历,多疑多思。你以为为父为何受器重?皆因我沈府立足上下,不偏不倚,不结交权贵,不攀附权臣,做的是纯臣。”

    沈誉失语。

    “只要你娶了那苏大娘子,这一生,只要龙椅上那一位坐着,你就别再想有出头之日。你苦读多年,满腹经纶,难道都想为了一女子竟皆付诸东流?”

    “儿,儿……愿意。”沈誉闭眼道。

    “你愿意,我不愿意!”沈相气急,一把举起几上的著尺要打下来,举了半天还是没落下。

    见幼子冥顽不灵,连连恨声道:“孽子!孽子!”

    “你竟是要我沈家上下的前途都毁了才甘心!”

    沈誉伏地,再抬起脸上竟都是泪:“可父亲,我这心里……舍不得。”

    沈相倒退了两步,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才撑着额道:“若你实在放不下,也不是不可。苏哲远那厮还有个养在外的,为父与他通通气,让大娘子假作那小妇养的,偷偷纳了进来就是了。”

    沈誉抬头,心里有些松动:“可……她会愿意么?苏伯父,会愿意么?”

    “莫再做小儿状,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沈相坐正身子,此时才透出一股朝堂之上的威赫来:“这你就别管了,苏哲远正值焦头烂额之际,为父递出去的顺梯,他怕是求之不得。有父母之命在,量她也抵抗不了!”

    两厢得益,到这个地步——她总逃脱不得了吧。

    沈誉垂下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在相府这一番父子深谈的时候,原来的辅国将军府,现在的镇国公府又上演起了全武行。丁漠一个回旋,又绕过一个围拢来的家丁,前面却又被堵住了。

    荣养了的丁大将军捧着茶壶,在一旁叫好,丁漠气急:“父亲!你再让人堵着,儿子便不客气了!”

    “嘿,兔崽子,有出息了,敢跟老子我不客气!你倒是不客气个看看啊!都这么多天了,还在院子里兜圈子,看起来也没你说的那么神嘛!”

    “既如此,父亲便请看一看罢!”

    丁漠突然站定不动,一张白玉似的脸绷得紧紧的,指尖一扬,身后的长剑蓦地出鞘,窄剑细长,在阳光下盈盈若秋水一般,一看就是把利剑。

    家丁们互相看了看,眼里不由起了跃跃欲试的兴奋。他们这些人自幼修习丁家家传武艺,在战场上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是跟着丁大将军身经百战过来的。就算是镇国公,面对这他们的攻势怕也坚持不下来。

    这丁小公子从来不爱动剑,却早有传言说其用剑神乎其神,今日终于要见到了,个个更是跟打了鸡血似的。

    流光飞雪,剑势游龙。

    细窄的剑身,明明不堪一击,却在对方手中成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所到之处,所向披靡。舞剑之人,举手投足,无不赏心悦目,红衣飘带,翩翩公子。

    这剑,炫目。可人,更炫目。

    剑在丁漠手中,仿佛突然有了生命,点、击、挑、抹,信手拈来,举重若轻,可不论袭来的是山岳还是河流,都被一击而退,再无还击之力。

    这剑,已不单纯是剑,而形成了玄之又玄的一种“势”。

    镇国公的茶壶落到了地上,“啪嗒”碎了。他顾不上履面的潮湿,着迷地看着院中的惊鸿照影,喃喃道:“臭小子。”

    “噗噗噗——”几乎不到十息,原本还信心满满的家丁们纷纷落在了地上,按着手哀哀交换。伤的,竟然都是左臂同一寸。入骨三分,血还在汩汩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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