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嫂子真是你,你变化咋这么大?”
    秦嫂子捋了捋自己的卷发,“嗐,这不是平时休息闲着也是闲着,我闺女就带我出去烫头发,说要像那年的顾奶奶一样漂亮。”
    清音大笑,“海花今年就上初三了吧,压力大不?”
    “她成绩好,又用功,都不用我们操心,我们还生怕她太努力,晚上熬夜伤了眼睛呢,以前你不会说牛奶和核桃好嘛?我给她用核桃仁煮牛奶,每天早晚各一杯,她说现在脑子好使得很。”
    海花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孩,知道秦家两口子经济也不富裕,她平时都是能省则省,养父母给的零花钱一个星期只舍得花三分之一,有时候可以一分不花,读书也特别努力,成绩一次比一次进步大,“前不久期中考,班主任说她的成绩有望冲刺市里的重点高中,哎哟喂,可把我们高兴坏了。”
    “她心疼咱们花钱,还说上区里高中就行,你小秦哥生气呢,考上市重点就是砸锅卖铁也必须去上。”
    “对了小清,我前几天闲着没事,给你家鱼鱼织了一双手套和帽子,你要有空就现在上家里拿去。”
    清音欣然答应,秦嫂子很喜欢织毛线,手艺也很好,什么小手套小帽子都织得特别漂亮,每年冬天都要给鱼鱼送两双。
    俩人一路挽着手,来到久违的16号大院,院门口有好几个熟悉的老太太正在晒太阳,“哎呀小清回来了?”
    “是呢大娘,你们最近还好吧?”
    “好得很,吃着你的药,老毛病都没再犯过,我看你是真忙,几个月见不到一次,你闺女倒是经常能见着。”
    清音正要说话,忽然从大门口出来一个中年人,“清大夫。”
    定睛一看,居然是马二身边的杨三旺,以前帮着肖老太太来取过几次药,跟清音也略有接触,但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快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杨三旺挠了挠所剩不多的头发,“我今天是来请客的,清大夫记得要来啊。”
    清音看着他递过来的喜帖,新郎是他没错,新娘居然是柳红星?
    “你跟红星……”
    “嘿嘿,我们结婚啦,证已经扯了,下个月八号办酒,你们一定要来啊。”说着,他上了一辆自行车,哼着小曲儿扬长而去。
    “走走走,回家再跟你说,看来你还不知道呢。”秦嫂子双眼放光的拽着清音赶紧往家赶,跑得比兔子还快。
    原来,杨三旺和柳红星还真是有点渊源的,以前柳红星嫁那个叫杨刚的男人,也不知是真“阳刚”还是假“阳刚”,结婚这么多年愣是没孩子,他本来就有暴力倾向,这是新婚期大家就发现了的,谁知道他把不会生育的锅也扣到柳红星头上,愈发对她拳脚相加。
    后来这两年,柳红星实在是被他打得狠了,娘家人又没人能给她做主,她干脆一被打就跑派出所,公安都被他们两口子闹得没办法,这年头家暴“不算事儿”,只能劝说,后来也不知道是老天长眼还是怎么着,杨刚有一次喝醉酒直接掉进公共厕所,大半夜的没人出去,也不知道里头泡着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淹死了。
    “要我说真是该,只会打女人的玩意儿,死在粪坑里最好,来世正好让他做蛆。”
    清音点点头,虽然不喜欢柳红星,但她被红梅大姐坑的这场婚姻,可是十三年啊,被打了十三年,还专挑女人脆弱的看不见的地方下死手,这是什么样的痛苦?
    “正好,以前有一次柳红星被打得晕倒在路边,还是杨三旺救下送医院的,刚开始柳红星认不出他,后来她男人死了,他俩才慢慢走到一起的。”
    “你别看杨三旺人不怎么样,但听说很能吃苦,专门在北市区做倒爷,从乡下贩些鸡鸭鹅的来,卖到肉联厂和屠宰场,只是脏一些累一些,其实能挣不少钱呢。”城里没养过鸡鸭鹅的人,每次去都是一身的鸡屎臭,连坐公共汽车都被人嫌弃,结果他愣是坚持干了好几年,现在手头都有点小钱了。
    清音想起为啥自己对这个人没多少印象了,因为马二自从因为刚子亮子的事跟顾安闹不太愉快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前不久马二手底下还有人犯了事进去,正好是严打期间,判得很重,这让本就是土匪出身还坐过牢的马二顿时偃旗息鼓,夹着尾巴做人好几年了。
    而杨三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离开马二,城里混不下去,转头去乡下做点小生意起来的。
    “柳红星现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啊,眼睛就跟长在头顶一样,现在路上遇到还会叫声嫂子,看来真是爹妈教不好的,社会都给你教好。”
    清音点点头,不过因为上辈子的小清音被他们害得不浅,清音也并不好奇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至于做客,她应该也不会去。
    回到家里,鱼鱼正好放学,看见她拿回来的粉红色的小手套就笑,“肯定是秦伯娘给我做的,对吧?”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粉红色了,但她还每年都给我打这个色,我又不是小女孩。”
    “那你喜欢啥?”
    “我喜欢黑白灰,妈妈你的穿衣风格我就很喜欢。”
    清音笑,“你等着吧,等你过了三十又会喜欢粉红色的。”
    鱼鱼嫌弃的皱鼻子,“才不呢,那也太幼稚了。”
    晚上,清音跟顾安说起杨三旺的改变,顾安只是点点头,“我知道,这主意还是我给他出的。”
    原来,一开始他确实是马二的得力干将,但因为脑袋不太灵光,马二那几年如日中天,身边跟班无数,他的存在感越来越低,后来马二被人忽悠着要干灰色地带的事,杨三旺劝阻无效,就求到顾安这里,请他帮忙支个招,或者让他开口做个中间人,把他介绍到刚子亮子的包工队里去。
    顾安也不想正面得罪马二,还没到正式撕破脸皮的时候,这种时候要是把他介绍给刚子,倒是坐实了刚子亮子挖人的事,那马二还不恨死他?
    “最终你想了想,就让他去乡下贩卖鸡鸭鹅?”
    “嗯,我只是把以前我和刚子去过的村子介绍给他,没想到他还真去,且坚持了这几年。”
    上天不会亏待脚踏实地干事的人,杨三旺的经历再一次验证了这点。两口子感慨着,刚脱下外衣准备睡觉,忽然苍狼发出“汪汪汪”一连三声,声音里还暗含警告。
    这说明门外有生人。
    顾安赶紧起身,清音将手电筒递过去,“去看看没事的话,就把苍狼叫进客厅里睡吧,夜里怕还会下雪。”
    顾安头也不回,走到院里,苍狼静静地坐着,尖尖的耳朵竖着,黑幽幽的眼睛里是满是戒备。
    “谁?”
    门外的人顿了顿,一把女声说:“这里是顾安同志家吗?”
    “是。”顾安实在是对这个声音没印象,“你是谁?”
    “我是你嫂子。”话音刚落,大门打开,顾安的手电筒光打在他们身上。
    是的,他们,门口站着四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包着绿头巾的中年妇女,旁边是一对二十岁左右的小夫妻,再后面则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他们穿着打补丁的棉衣,靴子上是泥土和雪水的混合物,身上背的背,提的提,拢共有十几个大包裹。
    顾安的视线落在小伙子脸上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他们是谁了,正要请他们进屋,中年妇女却是摇摇欲坠,再也忍不住的“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清音在屋里听着声音不对,赶紧也出来,一看这场面,顿时也懵了。
    “这是姚大嫂。”
    电光火石之间,清音很快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一把搀住姚大嫂,“嫂子你们可终于来了,我们一直在等你们回信,还说要去火车站接你们,赶紧进屋,外头凉。”
    姚大嫂边哭边进屋,一个劲说着“对不住打扰了”。
    其实,来之前她就做好心理建设,不能哭的,毕竟自己非亲非故哭到人家门头上,放哪儿都是十分晦气的,在她们乡下地方还要给人放炮仗去晦气才行,可在看见顾安的一瞬间,她又想起自己男人,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啪啪往下掉。
    清音又不讲这些封建迷信,安慰她:“没事没事,您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你们先坐着,暖暖身子,我去做饭,晚上也没菜,就先随便吃点,成不?”
    儿子姚建民,儿媳李菊香,一直在好奇而拘谨的打量他们院子,现在进了屋,看着干干净净的屋子,连沙发也不敢坐,生怕把人家里弄脏,此时也木讷的说“成成成”。同时,他们明显感觉到,这屋里有一股暖融融的气息,似乎是从地面散发出来的,跟他们在乡下这个点儿的冰天雪地压根不一样。
    倒是小闺女姚莉莉,胆子比他们大,好奇的看了清音和顾安一眼,说:“谢谢顾叔顾婶儿。”
    顾安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温开水,又学着鱼鱼招呼人的样子,往里加了两勺白糖,清音来到厨房,是真没菜啊,马上夜里十一点了,买都没地方买去。
    她迅速地拿出两把挂面,过水,又煎了几个鸡蛋,撒上几粒盐巴,找了找从灶台底下的坛子里摸出几枚咸鸭蛋。
    切开一个看了看,已经熟了,都流油了。
    咸鸭蛋是她前不久才腌的,想着哪天顾妈妈不在家,他们又懒得做饭的话,煮锅稀饭或者面条,配着咸鸭蛋就是一个菜。但这种长期腌制的东西也不健康,她不赞成多吃,所以腌得不多,就刚好一小罐,够应付几顿就行。
    没想到,今晚倒是提前派上用场了。
    把满满四大碗面端出去,饥肠辘辘的姚家四口顿时也顾不上说什么,年轻的小两口和姚莉莉还客气问叔和婶子吃过没,姚大嫂则直接就是一个狼吞虎咽。
    清音看他们碗里的快吃完了,连忙又去厨房下了一点,最后用盆端出来,“这坐了几天车也够累的,你们一定要吃饱,我们就先去给你们铺床,啊。”
    姚家虽然也在石兰省,但是在南部地区,又是大山里头,出来一趟得先走路到乡镇上,再坐拖拉机或者中巴车到县里,县里再转车到市区,市里每隔一天才有一趟来省会的火车,虽然直线距离是不远,但花费在路上的时间不少。
    清音和顾安使个眼色,俩人来到客房这边。
    家里是有空房间,但问题是没地暖,他们又不烧炕,现在进去冷得牙齿打颤,让客人来受冻也不是他们待客的习惯。
    “这样吧,就让鱼鱼来跟我们睡,姚嫂子带着儿媳和闺女睡鱼鱼的房间,建民大小伙子就委屈一下,睡客厅沙发,怎么样?”
    顾安点头,他对姚嫂子无感,但建民和莉莉,是姚医生生前一直挂念的孩子,要不是有夫妻矛盾,他早就将孩子接出来生活了。他没保护好手底下的兵,好好待姚医生的孩子是应该的。
    “成,我跟他睡沙发,你带着鱼鱼睡主卧。”
    鱼鱼正在用的铺盖全部撤走,换成另一套刚洗过的全新的,一边铺,清音也大概从顾安嘴里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据说今年先是在镇上开饭馆没开成,回了老家又遇上水灾,他们责任田的庄稼全没了,养的牲口和鸡鸭鹅被水冲走,房子也垮了,只能等政府发救济粮。眼看村里大多数人都出门讨生活,他们也就一起来了。”
    迫不得已,姚大嫂为一家子谋个更好的出路也是人之常情。
    “出来也好,在农村也没什么奔头,他们要是早听姚医生的话早几年出来,现在说不定都买房买车了。”
    “那这段时间就先在咱家住着,等我看工作能不能安排,要是能的话,尽量给他们分配两间宿舍再说。”
    虽然姚医生对顾安意义不一样,但他们已经习惯了四口之家的生活,忽然多进来四个人,时间长了这种感觉也不会太好。
    商量好,又给拿了新牙刷新毛巾和新脸盆,新暖壶,教给他们卫生间怎么放冷热水,小两口就准备睡觉了,明天清音还要上班,实在是抽不开身。
    夜里,苍狼的耳朵竖得直直的,幸好一整夜都很安静,除了多出来的几道呼噜声,但它不放松,黑幽幽的眼睛依然看着什么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小懒虫鱼鱼伸个懒腰,不小心碰到妈妈,忽然眼睛一亮,“咦……我怎么在妈妈床上呀?”
    昨晚她明明记得是自己睡的呀!
    清音用额头拱拱她,“家里来客人啦,暂时借用你的房间,这几天要乖点哦。”
    虽然姚家四口看着不像坏人,但顾安和她都一致决定,在他们找到房子搬出去之前,鱼鱼都跟妈妈睡,爸爸睡沙发也方便照应。
    鱼鱼自己起床,对着妈妈的梳妆镜把头发扎成俩个高马尾,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姚家婆媳俩拿着扫帚清扫院子和回廊,姚建民把厨房里堆着的木头劈成柴火,就连最小的姚莉莉,也把清音昨天换下来的鞋子拿到院里洗刷。
    清音赶紧拦住,“嫂子你们这是干嘛,活计不忙的,鱼鱼爸会干,你们一路辛苦,咋不多睡一会儿。”
    “我们在家习惯了,也闲不下来。”姚大嫂肿着眼睛,拘谨地笑。
    鱼鱼早被妈妈教过,挨个叫人:“伯娘,哥哥,嫂子,姐姐。”
    这一声声脆脆的,像黄鹂鸟,又像裹了蜜,大家都看过来。
    姚莉莉眼神里闪过惊艳,她其实是个很清秀的小女孩,在村里也被人夸好看,但在鱼鱼面前,她忽然就有点自惭形秽。
    鱼鱼过去,好奇地问,“莉莉姐姐,你上几年级啦?你跟老师请假了吗?”
    在她心目中,不上学可是要及时请假的,这是规矩。
    姚莉莉眼神一暗,“我……我不上了。”
    鱼鱼不明白啥叫不上学了,但她知道她不明说,就是有难言之隐,也不会追问,继续若无其事地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坐什么车来的,累不累。
    姚大嫂面色尴尬,进厨房帮清音做早饭,顺带解释莉莉不上学的原因。
    “以前啊,她爸活着的时候,上到二年级了,学习成绩也挺好的,他爸还说以后咱家说不定要出一个大学生,谁知他自己不争气,早早的撇下咱们娘几个……”
    清音皱眉,这跟顾安说的不一样,姚医生活着时候,就是姚大嫂不让闺女上学,他才想把孩子接出来的,怎么现在姚大嫂说的好像是姚医生去世才没钱不得不辍学的,再说当时的补偿金也不少,不至于上学都成问题,就感觉……有点春秋笔法。
    “过去的事咱不提了,得往前看,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清音的号是提前一天就放出去,全部挂满了,她临时不去上班可不行,那是放好几十号病人的鸽子,而顾妈妈又要照顾玉香,顾安手头的工作也离不了人,都没时间招待姚家人,只能留他们自己活动,反正清音把米面粮油肉蛋买得够够的,柴火灶他们也会用,就让他们自己做饭吃就行。
    这时候就体现出双职工的窘迫了,明明他们也想好好招待一下老战友的家属,但请假不好请,压根抽不出时间。
    好容易到周末,看着他们也挺爱出门溜达的,清音赶紧连带着周一提前请一天,用两天时间带着他们在书城市内玩了玩。
    这些景点对于第一次来的人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加上鱼鱼这么个小书城通,到了任何一个景点都能叭叭讲几句,姚家人玩得十分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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