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队的几辆车顶上全都打着警灯, 一路闪着,迅速穿行在车流中。徐亦扬稳稳地坐在驾驶位上开着车,倒也不会错过后座上林落和李锐的谈话。
    李锐加了好几天夜班, 体力有点透支, 现在又要出现场, 他便靠着靠背, 让自己尽量放松。但他也不敢睡, 因为很快就能到现场。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林落说着话:“小林, 这个案子我感觉不太好办啊。”
    “不好说, 得到现场才能知道。”林落回应道。
    “就一个头骨,除了这什么都没有。要是在别的地方发现, 或许还能找到些线索。庙会不一样啊, 那地方人来人往的, 谁也不认识谁,有用的足迹和指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林落当然明白李锐所说的难点, 如果现场发现的是腿部的长骨,或者还能通过检测dna的方法来了解死者身份。但颅骨的检测,目前在江宁市的基因鉴定中心还做不出来。江宁都不行,别的市就更难了。
    李锐倒也不是悲观主义者,说这些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聊几句也就算了。市局痕检老丘也在默默思索着这种情况下可能的突破点。
    车子离庙会外的大马路上还有十几米远,就能看到庙会周围密集的人群。在这些人群中,有好几队身着警服的警察在成队地维持着秩序。有的警察手里还拿着大喇叭,在努力将现场的人控制在用铁栅栏分隔的片区内,以避免踩踏事件发生。
    对于这些干警的反应和景区内的布置,罗昭还是满意的。支队早在年前就针对年节时群众聚集的问题做过预案,其中有一条,就是要求各个人流量大的景区必须在广场或人多的地方准备隔离栅。一旦出现聚集现象,工作人员要马上行动,避免踩踏事件发生。
    现在看来,庙会这边准备的还算可以。周围的群众虽多,却已被分割开来,这样一来,安全系数就大多了。
    随着警笛声音越来越近,群众们都安静下来,几乎没人肯走,但也没有人挤进警戒带内。
    罗昭等人在马路对面下了车,车门“啪啪”关上,刑警们快速穿过马路,进入警戒带内。
    罗昭走在最前面,林落和老杨都来了,同来的还有三组的刑警。隆福寺属于东明区,所以这时东明区刑警大队长也在。
    罗昭等人一进入现场,他就上前汇报:“罗支,发现头骨的目击者还在,由于市电视台的聂组长处置及时,现场变动不大,头骨还在。”
    说着,他往地面一指,示意头骨就在那里。
    林落过来时就瞧见了,那头骨被放置在一层白底蓝色波点状的雪纺纱布料上,在那层布料下方还包着一层软软的白色塑料布。
    头骨旁边,则停放着一辆白色轿车。此时有一男一女正站在轿车旁边,他们俩的表情都不大好,看上去挺烦躁的。
    警戒带内除了警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罗昭点点头,在东明区刑警大队长示意下,注意到了警戒带外最靠近现场的一伙人。
    他对其中一个人感到莫名的眼熟,瞧了几眼,一时也没想起来那人是谁。东明区的人给他介绍:“罗队,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台的焦同志。他今天带摄制组来庙会拍纪录片,也是事发后最先赶到现场的人员之一。”
    “这位是咱们江宁市电视台的聂同志,事发后,聂同志第一时间要求周围的群众配合保护现场,报警电话也是他最先拨出去的。”
    聂同志?罗昭又看了那人一眼,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四年前,香积山中发现五具无名骸骨,当时这个案子是由市局牵头,南塔大队配合处理的。案子一度处在保密阶段,不允许对无关人员公开。当时就是这位姓聂的电视台工作人员去了大队。
    他去南塔大队时,打着市台的旗号要求对案件进行采访。罗昭当时顶住了压力,并没吃他这一套,采访自然也没有成功,没想到今天他们居然又在这里见面了。
    不过这一次,这个人的处置倒是帮了市局的忙。如果现场没有维持原样,破案的难度只会更大。
    所以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笑着走过去,主动伸手跟聂振元握了握。
    林落就在罗昭身后,早在看到聂振元的时候,就认出了他是谁。
    毕竟,她长这么大,就这么一个人要找她拍电视的……
    林落淡淡地一笑,看着罗昭跟聂振元说话,就好像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
    聂振元在见到她和罗昭的时候,也认出了他们俩。要不是工作多年,脸皮也练出来了,聂振元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但罗昭和林落都假装不认识他,那他自然不会上赶着揭自己的丑。
    他以前为了升职抢独家新闻,确实干出过孟浪的事。但一码算一码,这一次庙会上碰到的案子,他可没什么错处。所以聂振元在跟罗昭说话的时候,倒也算坦然。
    由于聂振元等人了解的情况也不多,罗昭跟他们只简单地聊了几句,便重新返回发现头骨的地方。他先观察了一下现场的情况,随后向发现头骨的那对年轻夫妻了解情况。
    那男人烦躁地说:“我刚考下驾照,开车前会把车周围全检查一遍,主要是怕有人突然出现在视线盲区,开车撞到人。今天我跟我媳妇买完东西,准备开车回家时,也是这么做的。”
    说到这儿,他往汽车右侧车前轮下边一指:“就这地方,露出来一块白布,翘起来一个角。我绕到这边一瞅,觉着不对劲啊,停车时也没发现这地方有这么一个东西。”
    “我媳妇也看到了,她弯腰一瞅,就瞅着车轮底下有个包袱。我要是没看着,车只要往前那么一开,就能把这个包袱给压喽。”
    罗昭静静地听着,那男人懊恼地挥着手,说:“我媳妇以为别人不小心掉了东西,就把包袱拖出来。那东西包得圆鼓鼓的,也不沉,咱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媳妇这人心眼好,说要不在这等等,说不定一会儿会有人来找。我琢磨着,最外边这层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像是饭店用的一次性桌布。瞧着也不怎么结实,扯吧扯吧就能坏的。”
    “所以我觉得这里边装的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别人不要,随手扔这儿的。咱俩要是在这儿傻等下去,一直没人来也不是个事,所以我就把包给打开了……”
    说到这儿,这男人长呼了口气,说:“大过年的,车底下跑出来这玩意,真是晦气到家了。我媳妇还碰过这包袱,她心里特难受,回家还不得做恶梦啊,哎……”
    罗昭点头,示意旁边刑警上前对这对夫妻进行一下心理疏导,他自己则走到林落身边,想看看她和李锐以及市局痕检老丘有什么发现。
    头骨还在林落手上,老丘并不像林落那样擅长法医人类学,所以他把重点放在了事发现场周围留下的痕迹上。
    过了一会儿,他主动地来跟罗昭汇报:“罗支,现场经过的人和车太多,脚印叠加严重,还有很多车轮碾压的痕迹,足迹方面应该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罗昭也早就料到这一点,他点了点头,重新看向林落。
    这时林落和李锐都已注意到,这个颅骨上有不少锐器和尖状物体刺割的痕迹。这个问题,老丘也注意到了,他蹲下去,跟林落交流着自己的想法:“这个头骨我感觉挺新鲜的,肯定是人的头骨了,这一点我应该是没问题的。”
    “是人头骨,这个没有疑义。这些痕迹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些应该是死者死后人为造成的。”李锐盯着颅骨正面那一侧的腮部和额部数十个锐器划痕,吸了口气,道:“你们说,在颅骨上划这些痕迹的人是不是变态?”
    “在身边放个颅骨就算了,还划了这么多刀,总得有点原因吧?”
    从这些痕迹的分布和方向上来看,这些痕迹还不是一次性形成的,而且留下痕迹的人所使用的工具也不一致,好像什么东西在手边,就拿来用了。
    三组组长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些明显的痕迹,这种痕迹,以他和罗昭等人的经验,很有可能是泄愤造成的。
    当然也不能排除精神病人或者未成年人所为。
    如果是出于泄愤,那死者就极有可能死于他杀。凶手对这名死者有着很深的恨意,甚至在此人死了之后,都没放过她或他。
    还要时不时地拿出这个人的头骨,想起来就划几下,或者有尖状物戳一戳。
    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恨啊?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林落终于抬头跟罗昭说:“罗支,死者有可能是女性。年龄不是很确定,我估计在二十五至三十岁的区间内。”
    她又把颅骨翻到背面,重新观察一下颅骨表面的光滑度,随后道:“这个人不胖,体重大概有一百斤左右,就算有浮动也不会太大。”
    至于其他方面的信息,仅凭这一具颅骨,她也看不出来。这一点罗昭当然明白,林落又不是神仙,能看出来这些东西,就足以制霸东川省内的公安系统了。
    现在方教授不在江宁,回老家过年去了,所以这个案子,现在他最得用的就是林落。对于林落的判断,他也不会有什么质疑。
    见林落检查完了头骨,罗昭看着头骨下垫着的布,示意李锐和老丘检查下这两块布。
    “罗支,内层这块布上沾着十几根毛,很可能是某种家养宠物身上的毛。”李锐和老丘都发现了几根,林落看了几眼,见那毛长约三四厘米,微微发黄,她也认不出来那是哪种动物身上的毛。
    情况虽然不是很乐观,但这多少也是个发现,罗昭点了点头,倒也没特意指导李锐他们怎么做。在现场勘查和取样方面,他们都是专业的,他这个支队长在旁边看着,随时了解下情况就好。
    这时那一对车主夫妇俩也在旁边看着,都听到了林落刚才对那头骨的判断。俩人心里别提有多惊讶了,光看看人的头骨,就能猜出这个人多大,是男是女,甚至连体重多少都知道个大概,这都是怎么办到的啊?
    要是没亲眼见到,这种事他们根本不敢信。
    聂振元也在警戒带外看着,这次他学乖了,没在警察面前投机取巧。就算带着相机,也没乱拍。
    但他决定私下找个机会再跟罗昭好好聊聊,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对这个案子进行独家跟踪采访。
    省台的人其实也想拍,但警方不允许,带队领导便打电话向台里做了请示。省台在跟江宁市局沟通过后,却通知还留在现场的带队领导,让他们暂时不要介入这个案子。
    聂振元在旁边偷听了几句,不禁暗暗窃喜。要是省台也想做这个采访,他还真的发愁。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林落等人没有再找到新的线索,就跟罗昭等人回了刑警支队。到达支队后,罗昭召集了几个小组的负责人和几名痕检,去小会议室开了个临时会议。
    会议一开始,罗昭要求几名痕检先发言。
    老丘略一思索,便道:“这个头骨确定是人类的骨头,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此人的年龄性别以及体重情况,小林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关于足迹和指纹,我们并没有什么发现。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现场情况过于复杂,即使凶手曾经出现,他的痕迹也会被掩盖,很难找出来。小林,你说呢?”
    林落点头:“确实,在这个现场,我们没找到有价值的指纹和足迹。但李锐说,可以把发现的十几根动物毛发送到基因中心,做一下种属鉴定。”
    市局的部分刑警对于林落所说的新技术并不了解,因为这项技术是新研究出来的。前两个月林落往鉴定中心跑了好几次,主要办的就是这件事。
    现在这项技术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了,但之前市里还没有遇到过相关的案例,所以,很多干警真不知道,原来动物毛发也是可以鉴定的。
    部分人面露疑惑,李锐就解释了一下:“这种鉴定跟人类的亲缘关系鉴定不一样,它所鉴定的,就是动物的种属。”
    他这一解释,众人就明白了。简单地说,也就是辨认这个白毛是哪个品种的动物留下的。
    不仅可以具体到猫狗免子这些大的类别,还可以更具体些,比如同为狗,可以鉴定出是哪个品种的狗,是中华田园犬、萨摩耶、德牧还是柯基等等……
    弄明白了这一点,众人也都开了眼界,心想现在的技术进步真是太快,技术人员在刑事侦查上的重要性真是越来越明显了。
    至于头骨上的划痕和戳刺的痕迹,用肉眼就能看到,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一点,并不需要林落等人详细解释,众人能猜得出来,凶手留下这样的痕迹,很有可能是在泄愤。
    罗昭听完几个勘查人员的汇报,又听取了几个组长的意见,最后才发言表态:“目前有几个方向需要我们集中力量处理。”
    “我们还不知道死者身份,当务之急,是尽快核查市内各区失踪人口的信息。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目标,也可以把范围扩大到邻市。”
    “老翟,你们组还有案子,我知道大家都挺忙的,不过这件事还是要你来安排下,我让南塔大队的人配合你进行调查。”
    “第二点,对现场目击群众的排查要继续做,名单我已经让人列出来了,这件事交给三组办。”
    三组和五组组长都没什么异议,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个案子如果办不好,一直查不到死者身份和凶手,就很容易引起舆论上的风波。
    因为马上要过年了,各家各户都要团聚,到时候饭桌上聊起天南海北的稀奇事,难免会有人把隆福寺庙会突现死人头骨的事给传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的,知道这事的人肯定少不了。警方要是一直破不了案,还不知道会被老百姓传成什么样呢。
    所以这件事他们就算再忙,也得抓紧办理。
    罗昭最后把目光转向林落:“小林,我知道,你和方教授最近几个月在跟一位古人类学家合作一个项目,是为古人类做颅面复原。”
    在场的人除了李锐,还真不知道林落会做这个。因为林落以前没用这种方法破过案子,自然没有当众展示过。
    所以听到罗昭这么说,众人心下难免又有些诧异。林落要是有这种本事的话,那有些仅发现颅骨的疑难案件是不是也有希望破了?
    想到这种可能,众人都用心地听着,还注意着林落的反应。
    这时罗昭又说:“这个案子能用的线索太少,就算针对那几个动物毛发能做种属鉴定,也只能确定该动物的种类,很难通过这个结果锁定犯罪嫌疑人。我觉得目前最适用的方法就是给这具颅骨也做一次颅面复原。”
    “方教授去了南方过年,短时间回不来。现在东川省能做好这个项目的,估计只有你了。你看,这个活你能不能接?”
    罗昭是用商量的语气在跟林落说这件事,因为他知道,目前这个活现在还只能用手工来做,电脑软件还不成熟。而这种复杂的手工活一旦开始,没个把月,怕是做不完的。
    要过年了,正常情况下,林落是要放一周左右新年假的。可她一旦接了这个任务,这个年就别想休息了。
    要不是实在没别的办法,罗昭是不会采取这种方案的。所以,他在跟林落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纠结。
    但现在关注这个案子的人太多了,市领导刚刚还给他来过电话,要求他想办法尽快破案,他压力真的不小。现在没别的人能帮他,最能帮他的人就是林落了。
    还好,林落并没有犹豫,很快就表示同意:“可以,我抓紧时间把这具颅骨复原一下,但复原的结果对于案件能不能有帮助,我也无法保证。”
    “没事,那没事,就算复原后仍然破不了案,你也努力过了。百分百破案本来就只是理想,哪个地方都做不到。咱们就尽力吧。”
    会议又进行了二十多分钟才散,散场后,林落照常回到了办公室。
    姚星和顾慈因为资历少,根本没资格能加这个级别的会议,所以他们对会议上说的事都不清楚,却都很想知道。
    李锐一回来,他们俩就缠着他打听,尤其是姚星,师傅长师傅短的,让李锐不说都不好意思。

章节目录

九零跨界女法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文屋只为原作者烟波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烟波碎并收藏九零跨界女法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