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队听说了,东明区刑警大队在设施和人员上的配置要差一些,那边有些农村民风彪悍,情况比较复杂,出点事也不意外。
    了解了一下情况后,贺队说:“罗支,需要我们大队做什么吗?”
    罗昭还真有这个想法,他先给徐亦扬打了个电话,确认他还在林落那边守着,便让他警醒点。
    他考虑过了,殡仪馆那边除了八组那几个人,就只有东明区的四个警察,人还是少了点。
    万一那帮村民也去殡仪馆闹事,这些人手就不太够了。要是有人冲进解剖室,林落就有受伤的可能。不仅如此,连解剖结果都会受到影响。
    尸体一旦被挪动,甚至被毁,有些证据就不好取了。
    看来,在这次农村恶势力的清扫活动中,东明区那边交出来的答卷还不太理想啊。
    罗昭也没有时间细想,略一沉吟,便跟贺队说:“殡仪馆那边得另外派人过去,东明区人手本来就少,现在那边也有突发状况,不一定能腾出多余的警力。”
    “你看看江山和关保亮两个人谁有时间,随便出一个人,让他们带上几个人,最好带上赵三石,去卧龙殡仪馆解剖室外边守着。”
    “目的就两个,一个是要保证尸检正常进行,一个是要保证林落的安全。这两项如果不能兼顾,那首要的就是要保护好林落,不能让她出任何意外,明白吗?”
    贺队心中一凛,终于见识到了,那位叫林落的女法医在支队长心中很重要。
    “我马上安排。”贺队立刻走到旁边,打电话联系江山。
    罗昭则联系上了祈法医:“你在路上吧…哦,快到支队了是吧?”
    “…你先别回支队了,再辛苦一趟,去卧龙殡仪馆跟林落一起做解剖。那边有个意外死亡案,林落怀疑是谋杀。我觉得解剖过程你最好也参与下,免得嫌疑犯家属以后会拿法医的资质来做文章…”
    罗昭这一通电话,刚返回市区的祈法医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卧龙殡仪馆。
    贺队在旁边联系江山时,也听到了罗昭的安排。他心中暗想,罗昭这个支队长还是有实力的,至少这些安排就比较缜密,可以说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罗支,这样安排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了。”贺队如实地说了自己的看法。罗昭给他倒了杯茶,说:“这件事不得不慎重些。金家人的事,我最近也了解过。这家人,确实不太一般啊。”
    贺队坐在罗昭对面,疑惑地道:“哪里不一般?”
    罗昭笑了笑,说:“早年农村争水争地的事很多,金家兄弟多,亲戚也多,在当地是大姓,在那一带也算是有些名气,出了名的不好惹。”
    “这十来年一轮又一轮的清扫,这些人倒是低调了些,没听说闹出什么大事。不过这两年,金家老大去外地跟人一起挖砂,发了大财,就不一样了。”
    罗昭说到这里,语带讽刺,掏出一盒烟,给了贺队两支,亲自点上,烟雾在脸前飘过,看得出来,他在思索着金家人的事。
    听到挖砂这两个字,贺队神色郑重起来,干这个营生的利润实在是太大了。一条挖砂船挖上十天半月,就能把本钱全挣回来,剩下的就都是纯利,可以说这一行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正是因为太挣钱了,所以能在这一行干下去的,那都不是简单的人。这样一想,他就觉得,罗昭对金家人如此重视,一点都不过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金家老大既然是干这个的,那他的经济实力一定很雄厚。有了钱,很多事就好办了,结识的人脉也不会少。说不定,后续会有人找他们警方的人打听案情,甚至想影响他们办案呢,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这时罗昭已吸完了烟,他把烟头按灭,丢到烟灰缸里,吐出一口气,说:“跟江山说,对金家的人先不用下狠手,先让他们闹,护住我们的人就行。我倒要看看,都有谁会跳出来。”
    贺队没说什么,但他心里清楚,这一个意外死亡的案子,只怕后续不会那么简单。
    他在当地也没什么熟人,干脆向罗昭表态:“罗支,有什么任务您尽管吩咐我。您也知道,我是外地来的,以前也没在这边待过,亲戚朋友都不在这儿,办起事来会比较方便。”
    罗昭懂了,有些事由贺队这种新人身份来办可能会更合适。他就道:“可以,如果需要你出面,我一定第一时间跟你联系。”
    …………
    林落也得到了罗昭的通知,听说祈法医要过来,她没有急于做解剖。正好徐亦扬和姚星等人都在,她便将那具女尸翻过去,让他们几个人看女尸背面没有受压处的尸斑。
    “看到这些尸斑了吧,用手压一下试试。”
    死者腰部未受压处存在一些小块和条状分布的斑块,姚星先用手指按压下去。指下的斑块很快消失,等他把手挪开之后,斑块重新形成。
    这几个人都试过之后,林落拿过解剖刀,将一块尸斑的表层切开。解剖刀划过,很快就有血液从皮内溢出,血色较红,并没有掺杂其他颜色。
    几个人都看得很清楚,切完表皮,林落便用纱布将流出来的血轻轻擦掉,并告诉姚星等人:“死者死亡时间不长,不超过六个小时。这时候血液还在血管里,没有被组织液渗透,所以血色较红,并且能用纱布轻易擦掉。”
    “像现在这样的尸斑,如果给死者变换体位,腰背部的尸斑会消失。在体位偏下处未受压的地方会重新出现新的尸斑。”
    “如果死亡时间长了,就不一样了……”
    姚星在市局实习了有半年了,但像这样刚死亡几个小时的新鲜尸体,他还真没见过几次。林落说的情况,他在书上倒是看见了,但那些都是死记硬背下来的知识,远没有真正看到尸体时留下的印象直观。
    几个人都知道林落在教他们,听得自然很专心。
    这时肛温也出了结果,林落看了一眼,便让顾慈作好记录,随后她指着死者唇边皮革一样的皮肤变化,说:“这里皮肤较薄,水分蒸发的快,死后很容易出现皮革样的变化。”
    “但这种变化容易和挫伤相混淆,要想弄清具体是哪种,经验丰富的话,观察口唇周围、口腔和食管的情况就可以辨别。实在不行,也可以切开皮下,看看有没有皮下出血的情况。”
    “她嘴唇倒不像是挫伤,但两腮这里有异常,你们看看。”
    林落指出了疑点,就连徐亦扬都看出来,死者腮部皮肤有些淤青。
    顾慈猜测道:“是不是有人捏着她的腮帮子,给她灌药了?”
    林落笑:“很有可能。一会儿祈法医来了,这里也要切开看看,皮下出血很容易看出来的。”
    “把死者头发剃了吧,谁有这手艺?”林落拿出理发用的推子,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
    这一下可难住顾慈和姚星了,俩人都是去理发店收拾头发的,没有给自己或者别人理发的经验。
    倒是徐亦扬主动站了出来:“我来吧。”
    他接过推子刚开始操作,姚星就道:“徐哥,你这手艺不错啊。”
    徐亦扬忙着干活,头也没抬地说:“我九岁就能给我爷剪头发了,这个比剪头发简单,一推就完事,手稳点就行。”
    姚星看着心痒,给活人理发的机会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只要他想。但给尸体理发的机会就很难得了。如果是死了好几天的尸体,天气稍热点,几天过去,脑袋就最先骨化,根本用不着剃头。
    所以当徐亦扬推了快一半的时候,姚星忍不住了,跃跃欲试地说:“徐哥,让我也试试吧。”
    徐亦扬倒不介意这些小事,他把理发推子递过去,说:“你先剃,我出去看一下。”
    他出去没多久,很快回来了,同时进来的还有祈法医。这时姚星和顾慈俩人已经把死者头发全剃光了。
    祈法医匆匆换了衣服,戴好手套,刚过来就注意到了头皮上的异常。
    他用手指在死者头顶皮肤上按了下,转头跟林落说:“这地方有血肿,还挺明显的,肉眼就能看出来,抓得挺狠啊。”
    姚星也在旁边,早就注意到了头顶的情况,他跟祈法医也熟了,便道:“凶手有可能抓着死者头发,扳着她的腮帮子,硬生生把药给她灌下去了。”
    祈法医又观察了死者腮部的情况,用手指掰开死者的嘴,看看看她的口腔,这才点头:“可能性不小。一会儿解剖,这些部位都要注意下。口腔内、咽喉、肝脏组织,胃内容物和血液都得取样。”
    “有没有怀疑的方向?”祈法医在下刀之前,打算先跟林落交流一下。
    这时林落已做好了解剖的准备,以一字刀法从死者咽喉部位划了下去。
    “姚星在死者家中找到了几种农药,我们怀疑死者是被灌了农药而死。没有发现她有呕吐物,可能是被清理过了。”
    祈法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如果真是农药中毒,还是好查的,只要取样后做下毒检就可以,问题不大。
    但他还是说:“死者婆家人说过,死者有哮喘,她是半夜哮喘发作时憋死的,这一点我们稍后在解剖时要注意一下鉴别。”
    他们的解剖过程每一步都要拍照存档的,所以说这种事做不得假。就算案子办完了,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上级部门会提出核查。所有的命案都是这样,都要谨慎再谨慎。
    两个人要先把阻挡视线的胸骨拿掉,这个过程姚星和顾慈都有帮忙,他们俩还挺愿意干这个活的,干起来竟有几分骨科医生的感觉。
    这时徐亦扬听到了外面有动静,那声音比较嘈杂,他便出去察看情况。
    祈法医来之前,对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和涉及到的人物已经有所了解,听到那些声音,他也猜出是什么事,看来这个死者婆家真不简单啊。
    这时骨头还没有取完,暂时没办法处理内脏,祈法医就笑着跟林落说:“外边有人闹事,你没事儿吧?”
    林落无所谓地摇头,当警察的,什么事没见过呢?
    “没什么,很正常,解剖结果如果证实为谋杀,死者丈夫是要判刑的,甚至还是死刑。他们家看起来挺有势力的,估计是不想束手待毙吧,闹出来点动静不奇怪。”
    祈法医笑:“也对,这阵子咱们市局这边不是配合打拐办的人去外地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吗?我听说有个村子里的村民把警车都给掀翻了。当时去的警察人数不太够,要不是跑得快,警察都能让那些村民给围殴了。”
    “真是疯啊!有的偏远地方就那样。咱们这边当然要好不少,不过有些人总觉得法不责众,还以为这东西是免死金牌呢。”
    林落没说什么,外面的声音仍然不小,但这时候江山等人已经到了,有他们在外边守着,林落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就道:“骨头清理好了,可以开始了。”
    祈法医也不再说话,集中精神开始检查内脏情况。
    两个人最先注意到的是肺部,死者肺部有些异常,主要是上部和靠近背部那一侧的颜色不一致,有深浅差异。
    祈法医观察了一番,跟林落交流道:“你看死者这个肺,不像是有肺部病变。这个颜色差异,其实没什么问题。她死后应该是呈仰卧位的,死后血液不再流动,肺内的血自然会向身体较低体位处沉积,所以肺内偏向背部的位置会有更多的血液沉积在那里,颜色自然要比偏上的位置要深。”
    林落同意他的看法,两个人将内脏一样一样取出。一边观察一边做着判断。至于姚星和顾慈两个人,则担任起了摄影的重任,把解剖的过程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外界的喧闹并没有对林落和祈法医造成什么影响,那帮人大概闹了两个小时才走。至于他们为什么肯走,是闹够了闹累了还是别的原因,林落也不清楚。但江山已让人把这些人闹事的具体过程全拍下来了。
    完成全部解剖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了。林落直起腰,跟祈法医对了下眼神。毒检结果虽然还没出来,但俩人已经可以确认,死者并没有婆家人所说的肺部病变,而是被她丈夫灌农药致死的。
    林落把样本放到箱子里,换好了衣服,出来时她告诉徐亦扬:“回去的路上去一趟刑科所,把胃内容物样本和血液等方面的样本送过去。”
    徐亦扬不是头一次去刑科所了,自然知道地点,倒不需要林落多费心。
    从解剖室里出来之后,林落便看到了江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林落有些吃惊。因为江山身上的警服扣子被扯掉了一颗,手背上还有划痕。
    “你这是…让人给挠的?”林落指着江山的手背。
    江山一脸无语,说:“是老太太挠的,有的老太太战斗力太强了,还不能打不能骂的,一碰就躺下。这种人实在难办,罗支又吩咐我不要下狠手,那就只能忍着了。”
    随后他又道:“小林,我这伤可不能白受,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对付这伙人,得帮我出这口气。”
    林落笑:“要是真有这机会,我肯定尽力。江哥你抓抢劫犯都没吃这亏,这个亏我尽量不让你白吃。”
    江山这才道:“你这么说就对了,去了市局可不能把咱们这些老朋友给忘了。”
    说到这里,江山有点感慨,他真的有日子没见到林落了,“你走了,罗队走了,李锐也走了,全去市局支队了!你们几个这一走,咱们南塔大队像被抽了魂一样。”
    “我跟老关他们都难受了好一阵子。可是没办法,总不能拦着你们,不让你们奔前程吧。”
    “以后有时间,来队里看看吧。”
    江山说完,拍了下林落肩膀,上了自己开来的那辆车。但他并没有马上开走,他得跟着林落走,直到把她和祈法医安全送到支队,这才算完成任务。
    林落和祈法医一辆车,祈法医看了看窗外,还特意伸手感受了一下车窗外的温度,然后才跟林落说:“小林,过完年升温挺明显的,最近气温都挺舒服。趁着明天没什么事,你赶紧把假补上,该玩就去玩。”
    “本来说要让你休息一阵子,但我有预感,你这次休息时间应该不会长。
    “哪天支队找你,你再回来。”
    林落最近还真跟路寒川约好了,如果能补休的话,她要和路寒川去看电影逛公园。
    她点了点头,正想着等回去后跟路寒川说一下,路寒川的电话就过来了:“你在哪儿呢,没什么事吧?”
    林落知道路寒川消息灵通,听他的语气,今天发生的事,他可能知道了一些,应该会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她就说:“没事,做了个解剖,过程还算顺利,现在要去刑科所送样本,然后再回支队。是徐亦扬开车,江山带人在后边陪着呢,安全方面没问题。”
    “你呢,忙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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