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保温箱温度如果不足的话,也有可能要了新生婴儿的命,可这个问题,想通过尸检来分辨是很困难的。因为这个季节室内正常的温度并不会在婴儿皮肤表面和皮下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这不像北方冬天那种冻伤,那种零度以下冻伤的尸体鉴定并不难。
    林落和祈法医检查完体表的情况后,没有发现温度对于这孩子的影响,便按照常规步骤,做了气胸检查。
    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两个人就在其他人见证下,划开了婴儿体表皮肤。
    切开胸腹腔,并取掉了肋骨,祈法医把婴儿食管和气管做了结扎,在林落协助下,把婴儿舌、颈部器官以及心肺组织一起取出来。
    经过初步观察,他再将这些组织放入容器内的清水中,开始做肺浮扬实验。
    没过多久,心肺组织全部浮了上来,只有颈部器官沉了下去,这说明婴儿的肺已充分呼吸,是活产儿。
    这一点早在林落和祈法医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们并不意外。
    祈法医戴着口罩看了林落一眼,冷静地道:“接下来的胃浮扬,你来主导,我配合。”
    林落点头:“好!”
    两个人的交流很简短,但家属和信康医院的代表都竖着耳朵听着。到这时,解剖已经做了大半个小时了,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两个法医心里是怎么想的。
    五院的主任和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也屏着呼吸,一眼不敢错过眼前的解剖。他们虽然不是利益相关人,但他们也很关心解剖的结果。
    他们和家属一样,都很想知道,婴儿死亡的责任到底是哪一方的。
    解剖室内很安静,随便哪个人轻轻咳一声,都会很明显,谁也不想出声打扰到两位法医.
    没过多久,林落将婴儿贲门、幽门、十二指肠上下间等部位做了结扎,结扎后她又分离了肠系膜,随后把胃肠组织全部取出,放入了透明容器的清水中。
    婴儿家属眼睁睁盯着那个容器,完全不明白法医这么做是为什么。但法医做的每一步操作都有人跟着拍了下来,所以他不是很担心法医会做弊。
    其他人在观察林落操作时,祈法医也在观察胃肠入水后的情况。没过多久,胃及部分肠管再次上浮。
    祈法医瞧了眼林落,手拿着一些结扎用的线,当起了临时助手。在场的人,除了林落,就只有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所以这个助手,别人还真做不来。
    林落取了几根线,将沉下去的肠管进行分段结扎,这些肠管都被分段捆扎后,林落才拿起剪刀,在一段管壁表面剪了个小口。
    选择一段剪完切口,林落暂时停下手上动作,再用心观察这一截沉在水下的管道是否有气泡逸出。
    如果有,那就说明这一段肠管曾经有空气进入过,那是婴儿吸进去的空气。
    直查到大肠那里,林落才吁了口气,跟祈法医说:“部分大肠没有气泡。”
    祈法医轻呼了一口气,这表明,婴儿吸进的气体还没来得及进入全部大肠,就死亡了。
    要知道,新生儿出生后,刚开始呼吸,气体就会进入胃内。但空气进入十二指肠、小肠和大肠的时间就不同了。要想进入全部大肠,需要24小时以上。
    从这个婴儿胃浮扬的实验来看,婴儿存活时间应该在24小时以内。
    祈法医也一直注意着这里的情况,他还特意让跟拍的工作人员把这一段的细节全程拍下来,以便做证据。
    这种证据如果没有及时拍下来,那他和林落给出的结果就没有立足之地,事后是容易遭人质疑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有的人脸上脖子上都冒出了一些细汗。林落和祈法医才直起腰来,将手中的器械放到了旁边的托盘上。
    这就表明,他们的解剖工作至少已告一段落。
    随后两个人做了简短的交流,因为说的话包含很多专业词汇,在场的人就算听了个大概,也不太懂。哪怕是五院的大夫也是如此。
    “祈法医,林法医,检查结果如何?”卫健委的工作人员问道。
    林落看了眼祈法医,示意他发言,祈法医没推辞,轻咳一声,说:“鉴于现在还没有做毒理检测,病理检查也不充分,对于死亡原因,暂时还不便下结论。”
    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倒是理解,因为按照正常程序,这种鉴定出报告的时间是一个月至两个月。现在就要求法医给出最后结论,并不现实。
    但这么长时间的解剖,他感觉这俩法医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正想着要不要再问问,却听到祈法医又道:“但是,对于该婴儿的死亡时间,我和林法医的意见是一致的,那就是婴儿存活时间不足24小时。”
    活了不足24小时吗?听到这个时间,死婴家属马上开始扳着手指算,想算出来婴儿到底是什么时候没的。
    信康医院代表倒是很快就算出了这个时间,婴儿是在凌晨零点十分左右出生的,按这个时间来算的话,婴儿死亡时间就是次日凌晨之前了,也就是说,这个婴儿半夜之前就没有呼吸了!
    想到这一点,这个代表脸色就不好了。那不就是说,这个婴儿在保温箱里待到半夜就没命了吗?
    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们信康医院就不好交待了……
    这时婴儿家属也反应过来,当即惊呼道:“同志,你们是说,我家这孩子,半夜就没气了?是这个意思吗?”
    卫健委那位工作人员的脸色也不大好,他不满地瞧了眼信康医院的代表,心想你们医院这个工作是怎么做的嘛?
    大半夜的,婴儿在保温箱里就没命了,你们是没发现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想蒙混过关,混到家属过来,再把责任推到家属身上吗……
    这特么的是人干事?!
    他也是有孩子的,所以这种事他也很容易共情。
    信康医院代表连忙争辩道:“不可能,明明是早上才死的,半夜时还好好的,你们可不能随便下这个结论啊?”
    祈法医的脸沉了下来,看着这个人的眼睛,说:“我和林法医得出这个结论,是经过严谨的检查的。通过对婴儿皮肤、脐周情况的观察,以及胃浮扬实验等情况,都可以证明这一点。你们如果对结果有异议,可以在鉴定书出来后,提出复核申请。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有详细记录,你们可以请人复查。”
    说完这些,他没再看信康医院的代表,却跟家属说:“正式的鉴定书大约在一个月左右出来,请家属耐心等待。”
    “啊,好的,我懂我懂,这种事要走流程,我们不会随便乱催的。谢谢两位法医。”家属连声道谢,眼角已经湿了。
    道完谢,这个家属犹豫了下,随后问祈法医:“那我们能不能报警?”
    祈法医立刻道:“家属如果觉得涉事医院相关人员有过失杀人的嫌疑,可以报警。警方如果立案,会派人调查下事发当晚,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保温箱的情况,也要调查的。”
    家属一听,立刻重重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两位法医。”
    说完这句话,他重新朝着林落和祈法医鞠了一躬,这才在卫健委工作人员的示意下,出了解剖室。
    出去后,他把这个消息跟其他家属讲了讲,家属们当即激动起来。五院一位大夫及时出现,跟他们说:“不要在这时候做出什么过激举动,要是闹下去,就算你们有理,也会变得被动。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冲动不能解决问题。”
    几个亲属当即劝住了婴儿父亲和爷爷,简单商量一番后,便由婴儿父亲和两名亲属一起去报案。至于其他亲属又分为两路人马,由几个女人陪产妇回家休养,还有几个男人留在五院,直到林落和祈法医完成后续工作,离开五院,他们才走。
    至于信康医院的人,早就走了。估计他们回去后,一定会把这边的情况汇报给领导。至于信康医院的领导会怎么办就不知道了。
    但能开私人医院的领导多少还是有点能量的,事情发生两天之后,祈法医还没写完报告,倒是等来了几个说情的电话。意思很明确,无非是希望他在写报告的时候,用春秋笔法,削弱信康医院的责任。
    祈法医谢绝了几个人的说情,到后来,一察觉不对,他就找借口把电话挂了。
    至于林落,倒没什么人打扰她。因为稍有门路的人都知道林落是什么身份。
    这一天下午,罗昭领了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来到八组办公室,到了之后,他没有忙着把此人介绍给林落,反倒跟林落说:“小林,你前几天是不是和祈法医做了一个医疗纠纷的鉴定?”
    林落放下手中文件,惊讶地说:“怎么,这件事儿还传到你那儿去了?”
    作为市局刑侦支队长,罗昭一般是不会关注这种个别的事件的,除非事情比较重大。这一次罗昭却无奈地道:“不想知道都不行啊,信康那边找人说情,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林落无语地道:“有这个能量找人,怎么就不能把医院管理好?”
    罗昭道:“是啊,这家医院管理上的问题不小。我听说这案子东明区刑警大队给立案了,调查结果也出来了,说是医院放置保温箱的那个房间电路出了问题,当晚停电了三个小时。值班人员不太上心,也没及时处理,就给婴儿加盖了毯子,也没通知家属。直等到后半夜,电路才修好。”
    “所以说,那名婴儿应该是冻死的。”
    林落想到这件事,还有点不好受,就道:“罗支,这家医院不管找什么人向你说情,我都不希望你管。因为他们太可恶了,天没亮就知道孩子死了,还不说。”
    “等家属去了还不配合开箱,非要等家属忍不了了自己开箱,再把婴儿死亡责任推到家属身上。太可恨了!”
    林落情绪很少有这么大的波动,罗昭倒是能理解,死的毕竟是一个很脆弱的小宝宝。那么大的孩子,正是最需要大人和医护人员呵护的时候……
    他就道:“这件事你放心吧,我怎么可能给他们说情?我听说卫健委已经下发了文件,要求信康医院接受整顿,至于法律责任,他们该负起的,也要负。”
    林落点头,随后看向罗昭身后那位男青年。
    “小林,这是楚南,洮河市局下属一个分局的。审讯和现勘他都很在行,走的路子跟老杨比较像。这次去z省的都是年轻人,老杨不方便去,省里就选了楚南。到时候你们会有很多机会合作,先认识一下吧。”
    楚南已笑着伸出手,跟林落握了握。他说话时满带笑意,长得又比较清秀,笑起来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姚星和顾慈也在办公室里,从楚南进来后,顾慈就紧盯着他看。这时顾慈才惊讶地道:“楚师哥,真的是你啊?”
    林落也听说过楚南这个人,但是没机会见面。听到顾慈这句话,林落便惊讶地道:“怎么,你们认识?”
    楚南也有些惊讶,看向了顾慈。
    顾慈连忙说道:“师父,楚南跟我都是公安大学的。他比我大了五届,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我上大学时他都毕业了,但我也听说过他,还看过他的照片。所以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林落看了眼楚南:“哦,没想到楚大哥这么厉害?”
    楚南连道不敢当,等罗昭走了之后,他不见外地坐下来,跟林落等人说起了另一个人:“小林,我不算什么,我给你说个人,这人才特别。去z省的小组里也有他一个名额。”
    “你们可能想不到,他是派出所的民警,并不是刑警。”
    “啊?民警?咱们是去破大案的,要跟全国各省警察竞争,为什么要派个民警去啊,怎么也得是厉害点的刑警吧?”
    姚星极为不解,甚至想过,这个人可能是某个大领导的亲戚。
    楚南当即解释道:“因为这个人能发现案子啊!”
    “他爸是道士,就是那种能成家的火居道士,这小子应该也会些不一样的东西。反正这些事,咱们心里明白就行。”
    “也就是说,这小子能找出来,哪个地方容易出大案凶案。但他破案本事不够强,所以他们领导一看到他就头疼。你们想啊,发现大案了,又破不了,那他们所里的数据是不是会很难看?”
    姚星当即领悟道:“是这个理,换哪个领导都会头疼。不过咱们这次去z省,怕的就是找不到案子。找出来的案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对啊,所以这次省里特意派了个民警跟咱们一起去,要的就是他这个特别的本事。哪天我带他过来跟你们几位见见呗。”楚南又道。
    林落笑道:“当然没问题,日后要一起组队,找个机会见见也好。”
    第157章 z省之行
    雷鸣电闪中的配电站
    一周后, 楚南还真领着那位叫郑潮生的民警来了一趟八组。
    但当时林落要去执行任务,事发突然,俩人待的时间不长, 聊了几句, 混了个脸熟, 就走了。
    等他们再一次来江宁的时候,已是四月六号, 各省公安大比武前夕,林落等人当天就要启程了。
    楚南开车载着郑潮生于六号上午十点左右进了刑侦支队大院。这时支队有几个其他组的刑警也去了八组看热闹。
    他们都知道, 在这次全国公安大比武的活动中, 各省公安部门都会派出最得力的人手参赛。江宁市八组林落在周边几个省名气不小,还是公安部特邀的, 所以林落去参赛,没人有意见。
    除了林落之外,其实东川省每个市都提供了几个刑侦方面的尖兵供省里挑选。
    在这些备选人中, 从实力和经验上来排的话, 姚星和顾慈都不是最优秀的人选。
    可他俩却具备其他人都没有的条件, 那就是林落和他们合作惯了。而这次带队出省参加大比武, 就是以林落为中心来组队, 林落实质上就相当于队长, 在这种情况下, 当然要优先选择和她配合良好的人。
    冷不丁换人和她打配合,反而会影响到最终的破案率。很多人都考虑到了这一点, 所以省里在定下姚星和顾慈这两个人选时, 虽有人不满, 倒也没明着提出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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