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姑娘长大了,不会喊冷,不会撒娇,有任何心事都藏着,打定主意要拿他当外人。
    季辞抖开大衣,径自将她裹了个严实。
    “她是不是林霏霏?”他一边帮她扣大衣的纽扣,一边轻声询问。
    程音不知该为哪件事感到震惊,他的举止,还是他的敏锐。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她暂时忽略了他的逾矩。
    “你也觉得像她?”真的很像,那种熟悉的感觉。
    “样貌变化很大,但耳垂的痣,脖子上的胎记,还有左撇子,都对得上。”季辞肯定道。
    他边分析,边牵着程音下台阶,这种照明程度,他知道她基本看不见。
    老李却看得见,撑着伞上前接应——他半点迟疑没有,直接转到了程音那一侧,替她挡去呼啸的风雪。
    能伺候18楼的,都不缺眼力价。
    车里也不暖和。
    发动机才刚启动,温度还没上来,老李自觉将空调调高,谨慎地踩下油门,上了盘山公路。
    后排有空调出风口,正对着程音的脸,季辞仔细调了半天角度,免得她吹着不舒服。
    抬眼发现她在愣神。
    “晚饭吃好了么?要不要喝点水?”他问。
    商务晚宴,大多数人都在忙着转心思,哪会考虑吃没吃饱这种问题。不过程音确实吃得挺好,营养搭配均衡,因为季辞一刻不停在给她夹菜。
    旁人看了嘴上不说,百分百把她当成了季辞的小蜜。
    程音原先猜测,她大约在替季总扮演挡箭牌,毕竟他生得过于倜傥,一不留神就要欠下风流债,你看这当场就有人想要生扑。
    然而此时四下无人,唯一的观众是老李的后脑勺,他实在没必要如此无微不至。
    “我不渴。”程音摇头。
    空调终于开始起作用,暖意蒸腾,大衣有些穿不住了。程音脱下衣服,仔细将之叠好,放在了她和季辞中间的那个座位上。
    季辞默然看她忙碌。
    假意忙碌,逃避交流,这似乎已经成了程音的习惯。每当他伸出触角,试图触及到更深一些的地方,都会被她果决地斩断。
    她实在是聪明敏锐,而他又无法透露自己真正谋划,只能徐徐图之。
    可如果什么都不说……
    季辞抿了抿唇。
    “你在台州,是自己一个人么?”他忽然发问。
    这个问题如同定身诀,将程音打出一个僵直反应,她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
    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她那时候尚未成年,没有监护人几乎寸步难行。
    就连在医院送急诊,都得让林建文过来签字。
    当时医院把紧急联系电话打爆,却没联系上那个不靠谱的男人,最终出现在医院的,竟是姜明月。
    交钱,看病,领着程音出院。
    又领着她一同去了南方。
    想起那对母女,程音心头五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哪种滋味。
    恨是肯定的,她人生的崩塌,起点是看到她们照片的那一天,终点是看到程敏华遗书的那一天。
    一切都与姜明月脱不开关系,她对此人,本该恨之入骨才对。
    然而那女人悄然出现在医院,给程音带了炒菜和炖汤,即使汤碗被打翻,她也没有生气,默默又盛了一碗,对程音道:
    “不管你怎么想,有件事我要说清楚。我不是小三,跟你爸早就认识,说起来,菲菲比你还大半岁。”
    程音在病中的迟钝脑袋,半天才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林建文不是个东西,这算不得是新闻,可她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是东西。
    前女友有孕在身,他竟转头去追求新欢——新欢当然好,高知美女,又是江浙沪独生女,程音小时候家里可从没缺过钱。
    那些年林建文画画,都买最贵的进口颜料,手工研磨的那* 种。
    与此同时,他还与前任藕断丝连,时不时出去享受天伦之乐……
    “林建文和姜明月结婚了,我跟他们一起走的。”程音看着窗外,面无表情道。
    这些女的到底怎么回事,程音反正是想不明白。
    从程敏华到姜明月,明明都可以独美,非要和烂泥糊在一处。林建文身上有什么优点吗?除开那副艺术家的英俊皮囊,边边角角都烂透了。
    娶妻不娶翘嘴,嫁人不嫁赌鬼。
    林建文喜好赌球、买比特币、搞期货……说出来都是一些时髦玩意,归根到底都是在赌。
    他们一家如此匆忙地南下,其实是在躲债。
    一路隐姓埋名,吃尽苦头跑到了沿海,住最便宜的棚屋,靠在景区卖手工艺品过活。
    姜明月那双画油画的手,没日没夜地画扇面,仿名画,供全家人吃住穿用——即便如此,林建文还天天抱怨伙食太素。
    还说,这种时候,不该浪费钱让小孩读书。
    “他们对你……还好吗?”季辞又问,声音越发沉缓。
    程音没有回头。
    其实姜明月对她,真的还算不错,至少她顶着林建文的异议,从牙缝里挤出钱来,供她和林霏霏继续念了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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