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真假,从今天起他们将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生活,契约似无形的绳索,已将他们牢牢绑定,直至解除的那一天。
    季辞的仪式感头脚俱全,屋内也做了喜庆装饰。床品换的是软缎料子,龙凤百子、鸳鸯戏水,好彩头堆了满满一床。
    丽春红配彩金绿,泥金底绣粉牡丹,俗气至极便是复古时髦,程音多看了好几眼。
    是她喜欢的陈词滥调。
    季辞爱不爱她不知道,但一定记得她随口说过的小心愿,会把她的喜好放在心里。
    程音闭了闭眼。
    她的手指抚过牡丹花娇黄的嫩蕊,耳根微微发热:“三哥,我今天有些累,想泡个澡。”
    说完,她移动轮椅进了盥洗室。
    季辞愣了片刻才跟上,走到门口,看见程音在镜下卸妆,不疾不徐,抹去艳丽的唇脂,露出浅而娇的唇瓣——她用不着那些俗物。
    原也没什么可卸的,化妆师不曾在她脸上砌墙作画,卸妆巾随便擦几下,便恢复了素净容颜。
    年龄一下小了好几岁似的。
    有点像小时候的她,莫名的禁忌感油然而生,在门前设下了无形屏障,季辞靠在盥洗室的门口,没有贸然进入,只静静地看着她拆头发。
    头发可不好拆。
    季总先前可劲儿找造型师麻烦,让尽量不要给程音使用发胶,气味大又伤发质。造型师使出浑身解数,总算不辱使命,仅用发夹、编发和巧手,构造出了一个优雅的新娘盘头。
    古法榫卯结构当然牢靠,程音感觉自己仿佛头顶着一个鲁班锁。
    盲拆鲁班锁的本事她可没有,抬眼看到季辞正袖手相望,她出声求助:“帮下忙。”
    声音软软,难得的撒娇姿态。
    无形枷锁应声而碎,季辞踏入盥洗室,耐心帮程音拆发辫。
    小时候不是没给她梳过头发,但此情此景,新婚之夜,显然有点闺房之乐的意思。
    心有野物蛰伏,表面他却极平静,将她的发丝一层层梳顺。梳妆台上射灯明亮,照着她一头乌发光亮如缎,让人爱不释手。
    全都拆完,他将手指轻轻探入她的发丝,给她按摩紧绷的头皮。
    “今天累不累?”
    程音没有回答,头皮按摩再配上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愉悦舒适得让她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程音人都有点犯迷糊了,忽然听到了浴缸放水的声音。睁眼看到季辞站在浴缸旁,正弯腰帮她点燃香薰蜡烛,腰窄腿长,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蜡烛是什么香型她不知道,她想,大概是心猿意马的味道。
    程音将轮椅移到浴缸旁,抬头与季辞对视,水声哗哗,在浴缸中冲出雪白绵密的泡沫。
    提出泡澡的是她,让他梳头的也是她,既然开了这个头,本该一鼓作气。
    然而见他开始解领带,她还是悄然红了脸。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她别开了视线。
    别开视线也知道他在看她,似笑非笑,了然的神情,聪明人的那种讨厌脸。程音觉得他真的很讨厌,居然还站着不动,只好伸手轻推他。
    季辞笑了一声。
    他将领带缠在喷头支架,嘱咐她进浴缸时千万小心,领带他系牢了,挂在这里可以供她借力。
    “要是有什么需要,大声叫我,我就在门口。”
    “知道了。”她专心致志观察泡沫的生成。
    “真不用帮忙?”
    “现在不用,”她用手指拨弄热水,发烫的却是耳朵,“你先出去吧,帮我关上门……”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可怜巴巴,带了点恳求的意味,他才开恩移动尊脚,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单是跟身后的那排扣子搏斗,就花了她足足十分钟。
    程音从那件美丽刑具中脱身,努力爬进了浴缸。肌肤被细腻泡沫温柔包裹,她满足地长吁了一口气。
    上一次泡澡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应该是在初中吧,她跟程敏华一起到古北水镇玩耍。总之那次没有季辞,他对于“玩水”从来敬谢不敏。
    母女俩泡温泉到半夜,头发半干半湿,她牵着妈妈的手,在空无一人的小镇乱转悠。
    林音同学在晚上基本看不见,但她走得很自信,因为知道程敏华绝不会让她摔了。
    那天晚上的星星很美,程敏华说,总有一天会让她亲眼看看,北半球最知名的猎户星座。
    也是个会画大饼的,不愧是亲师徒。
    不该想起程敏华的,上好的心情又一次转为沉重。
    三哥待她如此细致周到,恐怕也是出于这点师徒之谊,和她本人没有太大关系。
    季辞缺乏母爱关怀,对程敏华充满孺慕之意,程音一直知晓。
    她本以为他是孤儿,因此才渴求家庭温暖,近来得知了他与傅晶的关系,又觉其中隐情复杂,恐怕比单纯的孤儿还更伤痛些。
    总归他把程敏华当做母亲,季三之名也因此而来——程家同辈还有另外两个表亲,排下来季辞正好行三。
    她一直叫他三哥。
    而他一直把他当妹妹,无论她怀有多少非分之想,做出多少非礼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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