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筱艾也喝了不少,白皙无瑕的皮肤隐隐透着红润,脸上的胎记妆还牢牢得扒在脸上。
    但晨妃明白,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粉红的胎记是无法继续掩盖眼前少女一天比一天更甚的丽色,迟早有一天,会有人从这些瑕疵里看出这底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晨妃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筱艾你.......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世?”
    陈筱艾翻身面对晨妃,看着晨妃近在迟尺的秀美脸蛋,说道:“娘娘,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像悦美人?”
    “你自己也觉得?”
    “到底是自己的脸,相像的地方还是能看出来的。”陈筱艾指着眼睛道,“尤其是眼睛。”
    “眼睛的形状像。”晨妃靠过来仔细看了看,“大眼睛,长睫毛其实很多人都有,只是悦美人她往下看时,那股感觉跟你是最像的。”
    “可是.......其实我像的不是悦美人吧?”
    “你也这样觉得是吗?”晨妃撑起半个身子来,“我当时看皇上的反应,好似是透过悦美人.......看到了其他人一样。”
    “我不知道皇上看得是谁,但是悦美人没有端住那副样子的时候.......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陈筱艾看着床边的月光纱,形容不出来心里的那股感觉,“我不知道为何,她面对皇上时的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让我十分反感。”
    陈筱艾对女人一直都是宽容而体谅的,这样如此嫌弃一个女人还是晨妃第一次听到,她有些诧异,问道:“为何?”
    “就觉得......她不该拿那副样子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企图去魅惑一个男人。”陈筱艾越说越感觉难受,“那让我感觉.......十分的失礼,我甚至想要生气。”
    这样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陈筱艾绞尽脑汁却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萌出这样的感觉来,既陌生又荒唐,让她四顾茫然,充满无助,不知道该如何去述说。
    “筱艾,筱艾......”晨妃一脸震惊,她匆匆扯来手帕来,轻轻按了按陈筱艾的眼角,“怎么还哭了......”
    “没哭,就是那股劲儿上来了,有时候就会这样。”陈筱艾吸了吸鼻子,拉过帕子擦了擦鼻子,“对了娘娘,你刚刚问我的身世,是想到什么了吗?”
    “我总在想,你的双亲会不会是金都人?你其实与京城是有些渊源?”晨妃疑虑道,“你师父,真的是在端州捡到的你么?”
    “娘娘,你该不会是怀疑我是在金都被......遗弃的?”陈筱艾有些懵。
    “悦美人在模仿某个人,而你有可能长得更像那个人,我心里总有这个猜测。”晨妃重新躺下来,看着暗色的床顶说道,“遗弃不要的见不得光的孩子.......即便是贵族世家,私底下也做过这样的事情。我远亲家,一位叔叔的小妾,她的母亲是先帝时期,平叛将军的私生女。因畏惧妻子娘家势力,连个好人家都没找,就直接将她弃在城南乱葬岗。经历战时颠沛流离,过得十分困苦,后来靠着老仆的帮助想要认祖归宗,可是死活得不到承认,受尽耻辱嘲笑,后平叛将军因贪污抄家获罪,就此没落。她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得到,最后郁郁而终.......她唯一的女儿,也只能远离他乡,隐姓埋名的藏在深宅大院内。那位叔叔喜欢她,原本想聘她为正妻,但因为她的真实身份,家里只允许她做妾。”
    看陈筱艾听得认真,晨妃笑道:“这种事情,我还在闺阁里时就听得不少,都当茶余饭后,无所事事的闲话听。可当入了这深宫,才明白,这些女子的一生.......是多么曲折又无助。”
    “我害怕你会成为这样的人,筱艾。”晨妃转头看着陈筱艾,“你很坚强,很厉害,有师父,如今卓煜也爱护你,可是我依旧怕,如果你的身世真的非同一般的话......你不应该留在京城。”
    陈筱艾心里一惊,连忙爬起来看着晨妃,问道:“娘娘,你什么意思?要、要我离开你吗?或许这只是你想多了啊。”
    “我自然希望是我想多了,也更希望你留着陪我。”晨妃起身,按住陈筱艾朝她安慰一笑,“只是出了悦美人这一事,我心中不安,心想着咱们得未雨绸缪。圣心难测,谁都不知道皇上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那位悦美人......后面我会好好留意她的。至于筱艾你,以后在宫里要尽量低调,不要让旁人太过注意你,知道吗?”
    “我顶着这样一张脸,皇上不可能会......”盛成帝的嗜好还没有到这种程度吧?
    晨妃按住陈筱艾的手,摇头道:“听我的。这点谁都不会知道,而且你知道吗,你正在长高,在成长,会出落得更好更漂亮,终有一天,你脸上的胎记妆就压不住了。”
    陈筱艾看着晨妃眉眼间的忧心,想起来陈长泰也曾有过这样的顾虑,为此还做了数十张假皮打算让陈筱艾穿戴,后来不知为何又将那些假皮全部烧毁。
    他烧毁那些假皮时,陈筱艾就在一旁添着柴火,她并不明白师父这种白费功夫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在火光中,在柴火的噼叭声响中,隐约听到师父的喃喃自语。
    “只要远离金都就好.......”
    陈筱艾这才知道自己忽略了很多东西,难不成师父真的对她撒谎了?
    正月初十的时候,卓煜来接陈筱艾出宫。
    看到从西门走出来的陈筱艾,卓煜难得神情一愣,后边的石信飞也傻眼了。
    快步上前抓住陈筱艾的手,卓煜肃脸问道:“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
    陈筱艾回过神来,连忙安抚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被打的,是我自己画的。”
    说着还在眼周乌青的地方用指腹狠狠一划,果然是颜料。
    卓煜一看,也跟着在她脸上摸了摸,这才确信了。
    石信飞咂舌道:“这、陈姑娘你怎么把自己画成这样了,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顿毒打,招招往脸上招呼,太恶毒了。”
    “可是胎记妆出了什么问题?”卓煜问道。
    “是我跟娘娘商量后决定的。”
    陈筱艾将她与悦美人相像一事说与卓煜听了,刚说完,卓煜就冷声道:“不像。”
    “啊?”
    “你们不像。”卓煜看着陈筱艾,认真道,“她与你相去甚远,一点儿都不像。”
    陈筱艾有些诧异,卓煜眼神一向绝佳,怎么会看不出来,又看他实在认真,转念之间心里就起了玩心。
    “大人火眼睛睛,怎么会看不出来。”陈筱艾凑到卓煜跟前,笑道,“听说悦美人前天才去跟皇上告状,说大人你惊了她的轿子,也不道歉就走了,可有这回事?”
    “她自己坐不稳,我刚好在旁边罢了,为何要跟她道歉。”卓煜道,“你们要说眼睛像,她的眉眼充满了算计,和你哪点像了?”
    陈筱艾听着自然开心,她笑道:“我就说嘛,大人你怎么可能没看清楚。那位悦美人进宫才几天,白天夜晚皇上都会召她相陪,奇珍异宝赏了又赏,慧贵妃和丽妃前去请安都被敷衍回来,可见恩宠颇深。”
    “她的恩宠才刚刚开始,能不能守住是她的事情。”卓煜从小摊手里接过糖葫芦,转身递给兴高采烈的陈筱艾,“不过,太后并不喜欢她。”
    陈筱艾咬了一口脆脆冰冰的冰糖,好奇道:“是因为悦美人是长亭郡主荐的吗?”
    除夕宴上,在长亭郡主荐出t悦美人的时候,陈筱艾就看到端太后的表情有些奇怪,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不虞、以及惋惜的神色。
    接下来无论长亭郡主如何讨好谈趣,端太后都不再搭理,看得出来她对长亭郡主荐人这点并不满意。
    “有这个原因,长亭郡主嫁得便是太后的娘家。她身世清白,与娘家并无牵扯不说,丈夫在世需要辅助时,她都撒手不管,只顾四处玩乐,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她做了,她却突然荐人进皇上后宫。”
    陈筱艾咬着酸甜的果肉,想了想道:“这一决定,长亭郡主明显没跟太后说过,她如今又算是端家人,难免会让皇上觉得,是太后的意思?”
    见陈筱艾吃得十分开心,眉眼舒展,卓煜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他抬手抹去陈筱艾嘴角的糖片,道:“没错。皇上用情深,但也多疑,被荐进后宫的女人,皇上身边自有人留意着。”
    “那长亭郡主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啊。”陈筱艾吃完了糖葫芦,有些意犹未尽,转头就盯上了旁边新鲜出炉的肉包子,眼巴巴地看向卓煜。
    有大人在,她的钱能省则省嘛......
    卓煜哪里会不明白她心里那点小心思,他看了眼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又看着一脸讨好,眼里亮晶晶的陈筱艾。
    卓煜想了想,歪了下头,说道:说点好听的?”
    肉包子面子最大,陈筱艾嘿嘿一笑,抓着卓煜的手晃了晃,眨巴着双眼,尽力撒娇道:“大人最好了.......”
    卓煜挑眉,道:“你以前似乎也这么敷衍过我。”
    “什么敷衍!我对你从来就没有敷衍过!”怕卓煜不肯,陈筱艾不管不顾地上前抱住他的腰,使着大力气晃了晃,“大人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才不会这么小气。”
    卓煜在晃动之下依旧纹丝不动,他抬手按了按陈筱艾的头顶,叹道:“只有吃的才能让你撒娇。”
    “所以.......给我买吗?”
    “买。”卓煜点了点她的鼻子,“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第94章 旧宅
    陈筱艾发现撒娇好使之后,卓煜的荷包就以极快的速度瘪了下去。
    幸好卓侯爷知道宠人得有限度,直接将人拎进了鼎味楼里,只吩咐做些清淡爽口的上来,外加滋补的热汤便好。
    陈筱艾借了房间洗了把脸,起码将自己的脸弄干净,不然走在街上,别人还以为卓侯爷亲自押送受过虐打的犯人呢。
    见陈筱艾红着鼻尖,脸洗得煞白煞白的,卓煜端了热茶给她,又问道:“带了涂脸的润膏没?”
    我像是会带那种东西的人吗.......陈筱艾用眼神回答道。
    ......也是。卓煜无奈,便吩咐鼎味楼的小二帮忙出门采买。
    小二得了赏钱,自然十分乐意,欢欢喜喜的跑去了。
    “你平常总折腾自己的脸,皮肤看起来比常人要薄一些。”卓煜仔细瞧着,总感觉陈筱艾的脸颊比婴儿的皮肤还要生嫩脆弱。
    陈筱艾闻言揪了揪自己的脸蛋,果然是有些刺痛,鼻子周围更是起了皮,但她一向不在意这些,也懒得去护理,以前冬日里实在难受了,也不过是拿些对症的草药随便敷敷脸罢了。
    看着陈筱艾嘿嘿傻笑不当一回事,卓煜无法,点了点她说道:“等回到家里去,让冬花和雪春每日三次帮你记着,绝不可以偷懒。”
    “只是冬日里干燥,我不常这样的。”陈筱艾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大人你别跟虹夏姐说,我会好好涂的。”
    “我看你就是在敷衍煜哥。”
    开门的是傅叶歌,他一进门就将一瓶东西扔给陈筱艾。
    陈筱艾打了声招呼,见手里是一瓶润膏。
    将披风扔给小二,又拍了拍身上的寒气,傅叶歌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说道:“他们哪里懂这些精致的姑娘玩意儿,怕是都分不清胭脂膏子,这个玫瑰花露做的润膏是我姐她们都说好的,既润又不油润,用着舒服,也不耽误接下来的妆容。”
    “闻起来真香。”陈筱艾拿着瓶子闻了又闻,“应该添了许多玫瑰花瓣吧,能锁住这样的气味,制作这玫瑰润膏的人手法真不错啊。”
    “那是,他们家是几十年的老铺子了,专卖各类桂花头油,妆粉,胭脂膏子等物,这瓶玫瑰润膏可是老板娘的得意之作,得提前几日预定才能拿到,不轻易卖人呢。”傅叶歌得意道,“当然啦,像我这样的老顾客,随手可得。”
    陈筱艾有些无语:“你一个大男人居然是胭脂铺子的常客.......”
    “要你管啦,我姐她们老是打发我出来跑腿,我有什么办法。”傅叶歌嘟囔道,“不过也幸好能出来跑腿,我这段时间总被拘在家里念书,连过个年都不曾好好安生过。”
    “成国公望子心切嘛。”
    陈筱艾涂好润膏,觉得脸好似舒展开来,不再紧绷绷地不舒服了。
    “煜哥,你还是找点事情给我做吧,能让我爹放我出门就行。”傅叶歌朝卓煜哀求道。
    “虽说也能让你历练,但到底还是要看成国公的意思。”卓煜拿着帕子正给陈筱艾擦手指上多余的润膏,闻言对傅叶歌说道,“你不是我,你还有父母,还有傅家和皇后要顾虑。皇后和成国公对你期望颇高,世子一位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到时家里家外的,都需交到你手上,怎可以经常在外且不问家事。”
    傅叶歌抱头哀求道:“啊天爷啊——现在连煜哥也要这样念叨我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陈筱艾看着傅叶歌,好奇道:“叶歌,你身为傅家嫡子,不是早该知道你身上肩负这个重任的吗?”
    “我是知道的啦......”傅叶歌有气无力道,“但官场人际,迎来送往什么的,我一向不喜这些,又是一大堆规规矩矩条条框框的,日子还长,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照你这样说,你岂不是所有好事都占尽了?”陈筱艾端着热汤吹,瞥了一眼傅叶歌,“你看你,出生尊贵,受尽宠爱,纵使是肩负重任的嫡子,也给了足够的自由与欢乐,要知道按你的年纪,换其他人早入仕途了,从这点就可看出你家人对你多有纵容。现在到了你该为家尽力的时候,你却顶着嫡子身份嫌弃生活拘束,这么贪心,出门在外可是会被人骂的哦。”
    傅叶歌张口结舌,吞吞吐吐道:“你、你也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吧?我虽嘴上抱怨,但该做的事情都会好好做的啦......”
    “这样啊,那是我误会你了,抱歉抱歉,来喝汤喝汤,我晾得刚刚好,大人我都没给呢。”
    “就你会讨好......”
    三人刚刚吃上饭,就有人敲门拜见,有陈筱艾在,傅叶歌刚要回绝,看到是之前经常在一块谈天说地喝酒论诗的友人,便上外面说话去了。
    过了好一会,傅叶歌才慢吞吞地回来,一坐下就唏嘘道:“真是人生无常,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陈筱艾正在努力消灭卓煜夹给她的青菜,闻言一边将菜叶子夹给傅叶歌,一边好奇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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