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仑和李承祐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走来,坐在锦衣卫正堂的何瑾,忽然就觉得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你们两个,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两人这才一抬头,看到何瑾也明显一愣:“小叔父,你怎么又来了这里?”
    “倭寇作乱,盐司那里又没什么事儿,而我表面上要撂挑子,实际上得要......”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住口。
    随即,又疑惑地看向两人反问道:“别管我干什么,倒是你们两个,最近关系进展飞速啊。这恩爱秀的,勾肩搭背还笑得如此骚浪贱......说,是不是背后讲我坏话了?”
    本来两人心里还有点小内疚,可一听何瑾这样形容两人的笑,他们当时就好不愧疚了,连连摆手一脸正气回道:“没有,绝对没有!叔父那么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我们夸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说叔父的坏话?”
    听了这话,何瑾顿时就了然了,点头道:“哦......那肯定就是说了。不过,现在我懒得搭理你们......”
    说着,他就望向李承祐,道:“那个混血脑残倭寇的情报,套出来了没?”
    听到正事儿,李承祐面色就认真了起来,傲然回道:“来了锦衣卫衙门,就算是铜皮铁骨,也能给他熬出二两油来。更何况番邦那等没见识的东西,还以为死是多么容易呢......”
    “唔......”何瑾就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都套问出什么情报了?”
    “什么都有,包括此番来淮安的人数儿、战力、目的,还有他们的组成,以及老巢什么的,全都一五一十地招了。”
    李承祐傲娇地说道,却不料何瑾还是不满意,道:“就这些?......其他的呢?比如他们联络了淮安的哪些官绅,还有手下有多少大明本土的贼盗,以前是如何勾结商贾走私一类的呢?”
    “这?......”李承祐脸色当时就有些恼怒了,恶狠狠地道:“侄儿这就再去请他吃几道菜!”
    听到这里,何瑾就明白了,摆摆手道:“不必了,大概他只是个小头目一类的角色,知道个一鳞半爪的。但真正大明沿海官绅跟倭寇勾结的内幕,他这个级别恐怕还接触不到。”
    说完,他就饶有兴致地托起了下巴,自言自语道:“如此说来,要彻底掰弯潘巡抚,还需要捕上几条大鱼啊......”
    就在这个时候,刘火儿匆匆赶来,道:“老大,张佥事,徐千户,倭寇那里有动静了,巡抚大人要你们速速去府衙商议军务!”
    “具体什么情况?”
    “不太清楚。”刘火儿神色凝重,道:“据说是倭寇袭扰了我们三处卫所,两方交兵,互有胜负。”
    “哦?......”何瑾登时一愣,道:“登陆才不过一日,他们就长驱直入,精确找到了三处卫所?”
    说着这话,他不由默默点了点头,心中有了计议。三人随后不再多言,当即赶往了府衙二堂。
    此时潘蕃凝目坐于正案,两侧早有一众武将分列站立。衙门外登闻鼓咚咚咚敲响,何瑾三人紧赶慢赶,恰好在三通鼓息前,找了个位置挤下。
    此时威武的府衙,比往日的压抑凝肃中,更多几分杀气。潘蕃也拿出了执掌过大军的气势,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缓缓环视众将。
    在角落里何瑾那儿停留了片刻后,闷哼一声,才中气十足地开口道:“诸位食君俸禄,自当忠君之事。如今倭寇小贼作乱,两淮一地百姓安危,皆系于我等这些人身上。”
    “值此之时,便当我等挺身而出、报效朝廷!眼下倭寇已开始袭扰射阳、建湖、高邮三地。这三地一破,淮安就只剩下城池可守。”说到这里,他再度看了一眼何瑾,道:“不知诸位,可有何良策应对?”
    话音一落,这些别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武官们,眼神儿就一个个投到了何瑾身上。
    明明已躲到角落里、不想引人注目的何瑾,这会儿就跟岸上的鱼一样,一下面色惨白,摆手道:“不是......巡抚大人让你们想法子,都看我干啥?”
    这话就让武官们也郁闷了:不看你看谁啊?......倭寇没来的时候,你就迁了一县的百姓,让他们扑了个空;然后人家刚登陆,你就抓了人家一个小头目;接着没交战,你又弄出了狼筅和鸳鸯阵......
    你都这么优秀了,我们不率先想到你,还能想到谁?
    潘蕃似乎也没想到,正式第一次军议,就遭到了这样的冷场。
    尤其看到何瑾表面慌乱、实则嘚瑟的模样,更是心中恼怒,又开口道:“尔等若有破敌之策,尽管直言!”
    “说得好,本巡抚不吝上书请功,怎么也要他升上一级。就算说得不好,也是在抛砖引玉,本巡抚照样欢迎!”
    一个计策就官升一级,潘蕃明显这是打出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牌。而历来打出这牌的,通常都会收到很少的效果。
    毕竟,没谁会跟荣华富贵过不去。
    当先就有个五大三粗的千总站了出来,瓮声瓮气地道:“大人,何同知已琢磨出了狼筅和鸳鸯阵,咱就带着三卫所的兄弟,跟倭寇们拼了!”
    一听这话,何瑾差点没笑出来。
    往常他看电视剧,总觉得这样的镜头有些狗血:这也叫计策?说白了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嘛......而且这法子,根本一点价值都没有。
    狼筅就算制造再方便,加起来也得两个时辰。更主要的是,狼筅不过只是件杀器,真正威力要配合鸳鸯阵。
    可这阵法,就算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最最少也得操练半个月吧?哪能如此想当然说吃就端,那打仗不跟玩儿一样?
    然而,人家这千总也挺委屈,被潘蕃郁闷地瞪了一眼后,小声道:“咱也是没法子嘛,打仗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跟咱以前杀猪没啥两样。”
    瞬间,何瑾就恍然了:这位啊,你也不能说人家尸位素餐。毕竟有杀猪的气势,在战场上也会是位身先士卒的猛将。
    冷兵器时期的打仗,有这样一位悍不畏死的猛将,其作用真比夸夸其谈的谋士强太多了。
    不过,精神可嘉,计策就免了吧......
    然后戚景通就站出来了,道:“大人,以卑下之见,我等还是严守待援为好。三地卫所扼守淮安西、南、北三面,正卡住了倭寇袭扰补给的路线。”
    “他们长途跋涉前来,却寻不到一点补给,正是穷凶极恶之时。只要我等挺住了这一时期,待大人征调的狼兵赶来,必然杀倭寇一个片甲不留。”
    这一计策平平无奇,却正合了潘蕃之前定下的军略。
    而眼下的形势,实际上除了坚守也没别的法子。潘蕃闻言后,不由点头道:“景通言之有理,本巡抚也正是这样想的。”
    “其实召集众人前来,就是想选出几员真正忠勇的将领,分别增护三地,以彰我大明男儿的血性!”
    话音一落,戚景通当即抱拳,请命道:“大人,卑下不才,愿领一支援军前去!”
    “俺也愿去!”适才的杀猪千总紧随其后,果然表里如一,是条好汉子。
    “末将也愿往!”
    “卑下请命!”
    “.......”
    一时间,不少武官都站了出来。
    可见大明朝到了中期,虽说朝廷有些病症,不少武官都喝兵血、吃空饷的,但还是有不少秉承军人职责的忠良。尤其,潘蕃看中选出的这些人,更是其中的代表,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只是,一锅好汤里,难免会有颗老鼠屎。
    就在众人都纷纷请战的时候,何瑾的脸色却越来越白,最后惊恐出声道:“城里一共才两千多点儿兵马,你们都带出去了,万一倭寇杀过来,谁来保护本......保护巡抚大人啊!”
    如此壮烈的气氛,被他这么一声惊叫打乱,那感觉......就跟逼着潘蕃面无表情,吃柠檬一样。
    他黑着脸努力憋着、再憋着,最终没憋住拍案而起,大喝道:“何瑾,聚将军议,连鬼神都要辟易,你却敢这般动摇军心!......”
    “就算倭寇杀来,本巡抚也会提三尺剑,哪怕率着城中的官吏捕快衙役,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一听这话,何瑾陡然就感到一股正气萦绕在胸。
    他猛然上前跪倒在地,捧出一封奏疏慨然言道:“大人!......您赶紧让下官把这致仕的奏疏发了吧,你跟倭寇拼咱不拦着,可不要拉上咱......”
    这话一落,潘蕃面色登时杀机凛然。
    整个二堂上的人,也都凝固了一样,不敢置信地望向何瑾:这,这......真的是不知死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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