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丫头接过来,云映止住话音,指了指圆桌道:“就放这上面吧。”
    她看向妇人,温声客套道:“劳夫人记挂,我这脚实在是添麻烦了。”
    丫鬟掀开盅盖,云映正好坐在旁边,她低头闻了一闻,想再说两句客套话,可里面浓郁的肉香混杂着不知名药材的辛烈香气一瞬间涌入云映的鼻腔。
    她眉头一皱,顿觉一阵反胃。
    当即就捂着胸口偏头干呕了两下,这可把在场人吓得不轻,赫峥立即站起身,修长五指捏住滚烫盅壁将之挪开,然后轻拍了拍云映的背道:“还好吗?”
    云映实在被那下熏的不轻,倒不算臭,只是兴许这更像是药膳,肉腥味尚未完全去除,混杂着草药,有点像她们家以前的猪圈。
    野草腐化,还有活猪身上的腥味。
    那嬷嬷率先道:“快…快去叫大夫。”
    云映抬手制止,道:“不用麻烦,我只是突然被熏了下。”
    嬷嬷却并不这么想,她脸上眼可见的激动,闻言即刻就道:“那哪能!还是瞧瞧的好,夫人最近睡的可好,吃的可好?这种情况有几时了,最近可找太医看过?”
    赫峥嫌这嬷嬷聒噪,神色不耐道:“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嬷嬷道:“啊呀大公子,您们年轻不懂,依老奴看,少夫人保不齐是有喜了!”
    ……有喜?
    场内顿时一片寂静,赫峥握住云映手臂的手明显紧了几分,他一时无言,神色空白,垂眸看向自己身边这个纤细脆弱的女人。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东西。
    甚至一切都有迹可循起来。
    刚才她为什么要问他如果不能行房,他还会不会喜欢她。
    什么病不能同床?怀孕不能。
    可是说不上来的怪异,那不是她该担心的问题啊,他这会还在战战兢兢的追求她,八字还没一撇,云映那样问难道是答应他了?
    ……不会是因为怀孕了才答应他吧。
    赫峥心往下沉了沉,头一回痛恨自己,他说过不想以任何形式逼她,这个孩子这时候出现,不也算是在逼迫她吗。
    有个孩子。
    她那么瘦,如何生的了孩子?又会不会有危险?早知道以前自己配点药喝喝了。
    等等,这个孩子是什么时候的?
    上次宁遇那厮牵连云映跑了那么远的路,不会伤到她了吧?
    片刻后,场内动了起来,泠春急忙道:“夫人最近食欲很好,有些嗜睡,脾胃脆弱吃不得油腻!”
    “那八成是了,快请大夫!”
    泠春急忙跑了出去。
    这一连串的让云映也跟着愣了一下,她捂着胸口不明所以啊了一声。
    “少夫人您快坐!”
    云映没坐,她抬手自己给自己诊了诊脉,脉搏流畅有力,和缓从容,未显滑脉。
    她平静道:“没有怀孕。”
    她对医术只懂皮毛,以前跟村里那个独眼医师学了点,她这点手艺虽上不得台面,但诊个喜脉还是绰绰有余的。
    嬷嬷道:“少夫人如何确定?”
    云映道:“总之就是没有,让泠春回来吧。”
    嬷嬷还想再说,但云映道:“这汤我恐怕喝不了了,辜负了夫人一片好意。”
    “嬷嬷回去吧。”
    嬷嬷毕竟是过来人,她知晓这空欢喜一场,这对新婚夫妇定然惆怅,不由道:
    “……那老奴告退了,少夫人您也不要灰心,您与公子还年轻,迟早会有的。”
    这有什么好灰心的,赫峥面色不悦,道:“还不走?”
    嬷嬷走了以后,赫峥扶着云映坐下,给她递了盏茶轻声问:“真不用叫大夫?”
    云映摇头,道:“真不用,我的确只是被熏到了。”
    她补充道:“想起了家里的猪圈。”
    赫峥的手还停在她的背上,他道:“那泠春说你的那些……是怎么回事?”
    云映面色尴尬几分,不太好意思说她本来就是个吃的好睡的香的人,于是拣最后一条道:“我本来就不爱太油腻的东西。”
    她推开赫峥的手,道:“你继续吃饭吧。”
    赫峥哪还吃的下去,他这会仍心有余悸,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太医配点靠谱的避子汤给自己灌两碗。
    他想象不出来云映那盈盈一腰如何撑得起一个孩子,他对子嗣也没什么执念,离他生活最近的小孩就是岚哥儿,一个小嘴爱叭叭的小胖墩儿。况且这事决定权从不在他身上,得看云映的想法。
    不对……
    现在想要子嗣属实有点想多了,毕竟连他自己都不一定有人要。
    “赫峥,你在想什么?”
    他会不会有点失望。
    云映脸色尚有几分苍白,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小腹,她其实不太喜欢孩子,因为以前总哄小孩,哄的很累。但她也有能接受自己怀个小孩的时刻,那是在几个月之前。
    那时候的赫峥不会这样关心她,他总是冷冰冰。
    他像一道光影,抓住了又好像没有彻底抓住。
    那时候她的想法并不复杂,就像那天在小木屋里一样。在他们之间的相遇,相处,对视,交谈都还不多的情况下,她就已经想要占有他。
    方才她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那么一瞬的尘埃落定。
    不用迷茫了,也不用纠结挣扎了,好像上天终于代替她做了决定,她闯进迷雾,迷雾包裹住她。
    似乎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第66章 期望
    暮色下的晚风徐徐进房, 掠动桌幔。
    云映把手从小腹上拿开,他们之前对此从未做过防备,怀孕再正常不过, 也正是因为没做防备,所以她对此有着点心理准备。
    但那是之前, 是宁遇未曾回来之前。
    那个时候她以为她跟赫峥真的会一起走到白发婆娑,或者在她能够向后展望的十年里,他们会在一起。
    赫峥失望也好, 不失望也好, 其实她很好奇他的想法。
    然而隔了半晌,赫峥缓声对她道:
    “我在想, 你刚才还没回答我, 不能行房的话, 我能不能搂着你睡觉。”
    ……
    云映与他对视片刻, 然后又低头喝了口水, 把瓷杯放在桌案, 拿起筷子道:“算了, 还是吃饭吧。”
    赫峥吃不下去了,但她胃口挺好, 那盘猪圈味儿的汤被撤了下去, 房内又开了支摘窗透风, 她舒服多了。
    赫峥坐回了她对面,就这么看着她吃饭。
    云映吃了两口,察觉到赫峥还在看她, 她捏紧筷子, 然后抬头道:“我方才只是说如果。”
    既然没有怀孕, 那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她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云映可不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气氛沉默片刻。
    赫峥抿住唇, 继而突然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跟你行房才说喜欢你吧?”
    他半阖起眸子,神色带几分匪夷所思,眸光晦暗,好像这是一件连陈述出来都觉荒谬的事。
    云映被他看的心虚,连带着也产生了自我怀疑,她道:“你想多了。”
    “我只是随口一问。”
    赫峥看起来并不相信,他嗯了一声,甚至连解释都觉得费劲,只是盯着她沉吟道:“也是,这样荒唐的东西一般人问不出来。”
    她怀疑赫峥在讽刺她。
    云映把青绿的笋片叠在米饭上,问赫峥:“你还没我吃得多,真的不吃了?”
    然而这虚惊一场的闹剧还不算彻底结束,泠春从房内慌忙跑出,脚步急促去传家医,出了院门沿着石径走到头,一个转角差点撞到了宁遇。
    男人闪身躲开,然后抬手稳稳扶住了泠春的手臂,泠春这会正着急着,满脑子都是自己可能有小主子了,见状慌忙道歉:“二公子!奴婢莽撞,请二公子恕罪!”
    宁遇收回手,目光扫过她的脸,问:“泠春姑娘,这样着急是去做什么?”
    泠春低着头道:“奴婢去请大夫。”
    宁遇蹙起眉:“小映怎么了?”
    因方才跑的太快,泠春这会呼吸还有些不畅,她没有多说,只语速飞快道:“我家夫人方才脾胃不适,我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她心里急着,道:“二公子若是没旁的事,奴婢就先去请大夫了。”
    泠春转身踏上廊檐,宁遇静立不语。
    脾胃不适的话,她为何脸庞泛红,隐有喜色。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天色越冷天暗的便越早,宁遇垂下眸,然后继续向前,去往镜水斋。
    镜水斋是赫延书房,平日是他会客与人议论之所,当初与秋水斋是同个时段修筑,只不过秋水斋修了后就一直闲置,直到宁遇回来才翻新住人。
    一路畅通无阻,宁遇走进镜水斋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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