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帝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散发着凌厉,粗砺的声音响彻殿宇。
    “朕对他很失望!”
    “非常失望!”
    “念及阮景璋过去多年劳苦功高,朕决意留他一命,即日起罢官归家,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另,平昌伯教子无方,难当伯府表率,即日起褫夺爵位,与阮景璋一同在家反省。”
    至于反省到什么时候,端看永庆帝心情如何。
    安王瞳孔巨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永庆帝,眼中怨念满满。
    永庆帝与之坦然对视。
    安王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沉默着低下头。
    安王的拥趸们想求永庆帝收回成命,又因安王迟迟没有指示,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阮家的姻亲们倒是有心求情,奈何永庆帝铁了心要搞阮家,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傍晚时分,下值的锣声响起,韩榆乘马车归家。
    韩家的车夫去接出远门的苗翠云和萧水容了,所以今天
    韩松蹭了韩榆的马车。
    等到了韩家,韩榆再去蹭个饭。
    人活在世,不就是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
    兄弟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突然身体猛地晃了下。
    伴随着马的嘶鸣声,马车停了下来。
    陌生的女声紧挨着马车响起:“韩大人,我家夫人有请。”
    韩榆单手托腮,将青瓷茶杯玩弄于股掌之间,闻言眼也不抬地说:“二哥,叫你呢。”
    韩松:“......”
    到底叫的谁,你心里清楚。
    韩榆从他眼里读出这句话,当即忍俊不禁:“开个玩笑,二哥且在车上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韩松熟门熟路地取出一本书籍,是韩榆常看的那本:“去吧。”
    韩榆把茶壶往他手边推了推,转身跳下马车。
    一中年妇人立在车前,衣着发髻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到近乎刻板的地步。
    “韩大人,请随奴婢来。”
    韩榆看了眼停在不远处巷口的马车,略过好奇观望的官员,先妇人一步走过去。
    妇人嘴唇抿得更紧,眉毛抖动了下,快步跟上。
    马车上悬着一枚牌子,上头写着“平昌伯府”。
    韩榆意味不明啧了一声,右手略微提起袍角,轻松跃上马车。
    妇人眼疾手快,先他撩起帘子:“韩大人请。”
    俯身入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横眉冷眼的贵妇人。
    贵妇人正对着车门,原先波澜不起的双眼在看到韩榆的那一刻被厌恶填满。
    “怪物!”
    韩榆眉梢微挑
    ,兀自在距离钟氏最远的地方落座,开门见山道:“阮夫人请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钟氏深吸一口气,咽下嘴边的恶言恶语:“你去跟陛下说,景璋已经知道错了,三品官不可以的话,五品......六品也行。”
    老爷破相多年,早就和官场无缘,但景璋不行,他正值壮年,前途无量,绝不能自此断了仕途。
    平昌伯府已经不复存在,从今以后只有越京阮府。
    旁支的那些没一个顶用的,全族的希望都在景璋身上。
    权衡利弊后,他们把目光投向韩榆。
    韩榆简在帝心,又是吏部尚书,只要他跟陛下说,陛下定会网开一面,给景璋一个改过自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只是老爷在禁军摘了伯府的匾额后气急攻心,正卧床休息,只能钟氏过来。
    扪心自问,钟氏不愿跟眼前这个害得阮家一日不如一日的韩榆接触。
    她讨厌韩榆,恨不得他去死。
    即便韩榆是她的儿子,钟氏仍旧保持这个想法。
    但是没办法,为了景璋,为了阮家,她只能走这一遭。
    钟氏又想到南阳侯府,心中悔恨不已。
    早知今日,她绝不会对兄长一家敷衍了事,以致于在葬礼当日被嫂子断绝关系。
    现在出了事,连娘家都不能回,真真是走投无路。
    钟氏嘴里苦涩得像被灌了一碗胆汁,心中愁闷,言辞间也就带上了明显的颐指气使。
    韩榆不动如山,悠悠然说道:“这个不行
    呢,建议你去找安王,这样来得更快呢。”
    钟氏被韩榆说话的语调气了个仰倒,宛若被针尖戳破的气球,竭力维持的镇定瞬间破了功。
    要是能找到安王,她还用委曲求全地来找韩榆吗?
    实际上早在阮景璋身陷囹圄的时候,阮鸿畴就去找过安王,钟氏也递牌子进宫,向手帕交梅贵妃求助。
    结果无需赘述,阮家连爵位都没保住。
    今天再去找安王和梅贵妃,他们连个人影都没看到,直接被拒之门外。
    钟氏越想越憋屈,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但是骄傲不容许她在韩榆面前哭出来。
    目光触及韩榆若无其事的精致面孔,钟氏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钟氏说着,扬起手倾身上前,作势要教训韩榆。
    诚然,韩榆这几年脾气温和了不止一星半点,但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蹬鼻子上脸的。
    眼前这个显然不在其中。
    养尊处优的手掌眼看就要落到韩榆脸上。
    只余咫尺之遥的时候,被韩榆隔着衣袖攥住。
    “啊!”
    钟氏吃痛地叫出声,因怒气涨红的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实际上韩榆压根没用多少力气,他单方面判定钟氏就是在虚张声势。
    “阮夫人,还请自重。”
    韩榆嗓音淡漠,一双乌黑眼瞳犹如镶嵌得当的黑宝石。
    当他凝望着一个人,这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眸不含半分人类的情绪。
    像一只不同情感的兽类。
    又或者,怪物。
    “怪物!”
    钟氏再次失声怪叫,下一刻又在韩榆陡然凌厉的视线中安静如鸡。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韩榆没有松开钟氏,淡声道,“阮景璋只是被他曾经做过的事反噬了,怨不得谁。”
    “君无戏言,覆水难收,你让我为阮景璋求情,天下读书人又会怎么看我?”
    钟氏强词夺理:“我生了你,你从未在我膝下尽孝,这一切都是你该做的!”
    那真是可惜了。
    真正的韩榆早已不在,我是个冒牌货。
    韩榆松手,不无冷漠地想着。
    钟氏身体不稳,双臂徒然划了两下,一头栽下去。
    “在某种程度上,钱广白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钱广白?
    钟氏趴在毯子上,瞳孔骤缩。
    “我的确和阮氏一族相克。”韩榆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二十五年过去,我官至二品,并且还有上升的空间,而你阮氏......”
    韩榆似讥似讽,短促的笑声消散在空气里。
    “至于克父,想必阮夫人早已得到证实。”
    韩榆丢下似是而非的一番话,施施然起身,准备离开。
    眼看韩榆要走,钟氏急了,口不择言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对于钟氏的威胁恐吓,韩榆眼皮都没动一下。
    “尽管去,谁会信呢?”
    众人皆知,韩大人纵然有几分城府,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阮氏一族沦落到今日的下场,和他可没有一点关
    系。
    相反,他才是被阮家戕害得最狠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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