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太小,富人区多半毗连,象牙白宾利自半山出发,不过二十分钟便到了庄家赛马会的所在。那是西贡海边的一块跑马地,海风和畅涌入,周边一圈淡粉色的羊蹄甲紫荆花到了花期,扑簌簌落地,被女士们典雅细长的高跟鞋踩过。
    宾利在白色贵宾楼前面停下,侍者揿开车门,嘉宁先下车,一身valentino的classic小红裙,花苞发髻侧边夹着只珊瑚状的网纱帽,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清新明艳。
    整个港岛如只有一位公主那一定就是沈嘉宁,宴会主人庄咏颐亲自出来迎接她,给了她亲热的拥抱,“阿宁,恭喜你被stanford录取了,好棒。”
    对随后的顾影,她做不出多好的脸色,只好公式化微笑,“evelyn。”
    风水轮流转,她也得对面前的女人赔笑了。
    顾影表情很淡,点点头,“charlene。”
    庄咏颐引着顾影和沈嘉宁往马场走去,草地修剪整齐绿草如茵,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清香,木制玻璃结构的观赏台分两层,一层是露天的看台,远处的白沙海滩与近处的草场都尽收眼底,十来个骑师将马匹牵出,正在跑道起点处整装。观赏台二楼是庄咏颐大哥策划的艺术品展览,顺便办了个酒会,供宾客饮酒社交。
    今天来的这群人各个是香港的老钱,是富豪圈内最浓缩的小圈子,这个是船王的孙女,那个是酒店业龙头的接班人,彼此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最熟的一班人。刚进了鲜花拱门,嘉宁便被一群小女朋友们截住了,顾影落了单,对其他人又不熟悉,高跟鞋笃笃地踩过木地板,干脆仰脸赏起了墙上的画。宾客忙着谈笑风生,她反倒成了这艺术展唯一的观众。
    “这是西班牙画家t.g.krug自刎之前所作的最后一副作品。玫瑰头颅——致绝望的爱。”身后一道暗哑的声音。
    顾影转过脸,庄文琦立在暗影处,身形微佝。几天之内,他已经大变了样,两颊微凹,称得上形销骨立,撑不起一身量体定制的西装。
    她神情一冷,掉头走向展览走廊另一边。
    “小影,我今天过来,是要为上次的事情道歉。我不该……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疯了。”庄文琦病态迷恋地盯着她的背影,微笑着,“我现在想明白了,他们都不重要,等你伤够了心,你就会回到我身边。”
    顾影脚步咔一声停住,扬起的脸冷若冻玉,“第一,别叫我名字,你不配。第二,你就是地面上的一颗灰尘,阴沟里的一只老鼠,你在想什么,没有人在乎。你如果真的疯了,麻烦左转大屿山23号精神病院,明白?”
    “你变了。”庄文琦脱口而出,“为什么?因为……他?”
    上一次见到他,她明明还害怕惶恐,浑身发抖得说不出话。
    庄文琦想起第一次见到她,13岁的少女,像头珍稀的灵兽,精巧、柔软、纯洁,天生地适合被雄性征服和掌控。
    于是沈时晔出现的时候,庄文琦内心一震,心底既嫉妒,又不甘,又滋生了无尽的窥探欲。
    有资格捕获她的男人出现了,他是怎样制服她的?是否咬着她的咽喉,掌握着她的柔软,折断她的腰……
    隔着不远的距离,庄文琦似乎闻到她的体香,也许还是被男人改变了,不再像少女时那样青涩。
    有人大步流星走过,打破了他的颅内高潮性幻想。聂西泽一身高贵纯白西装,衬得长身玉立。他长腿阔步走到顾影身边停下,宽肩隔开了庄文琦粘腻如附骨之蛆的视线,“有病就去治,痴线。”
    面朝顾影,他又快速变脸,温和下来,“午安,evelyn。”
    顾影呆了呆,脑内缓缓冒出两个巨大的疑问。
    首先,西泽什么时候回香港了?
    其次,是什么样的巧合……让他和她今天穿得像情侣装?
    顾影今天偷懒,也穿一身不会出错的白。纯白的及膝裙,白的长筒手套,粉珍珠的一套首饰。而聂西泽外穿白西装内搭粉领带,和她连配色都遥遥呼应上了,要说不是精心设计,都有点说不过去。
    嘉宁像只采幕布。
    “删吧。”顾影挽住他胳膊,轻巧地开着玩笑,“五千万,我打欠条给沈先生。”
    沈时晔感知她手心的凉意,没去看她,“那你要还到下辈子。”
    顾影仰起脸,轻声,“那就还到下辈子。”
    她也想和恋人站在天光之下,可是因为她所爱的这个男人的身份,注定了会不公平,一定有一个人要迁就另外一个人。
    他有他的世界,在中环天际线,在物质金字塔的最顶端。决定爱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永远不能和她手拉手压马路,在街边分食一只菠萝油,接吻温存,白砂糖粉融化在舌尖。那是纯爱,是puppy love,他恋爱的方式,是浓烈、纯成人的。
    她理想的生活,是稳定而平静的日常。从实验室回来,可以有人为她留一盏灯,或是伴侣到学校接她,被学生们挨个问好叫师丈——别人提起的时候,会说顾老师和爱人感情很好呢,是两个好好过日子的人。
    可是,沈时晔不是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成为这样的男人。倘若他们只是素人情侣,今晚这条热门便只是一段阴差阳错的曝光。可他是豪门太子,放任继续发酵下去,顾影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事情的走向。她会被掘地三尺挖出,编排出一段贵公子与女大学生的露水情缘,然后也许会有知情人爆出她和西泽的关系,酝酿出一场豪门兄弟阋墙的大戏。
    这件甜味小事会很快演变成着味儿就过来了,“小哥哥,我给你和小嫂嫂配的这一套怎么样!”
    顾影:“……”
    等等。
    聂西泽没给她出声的机会,自然而然揽住她薄肩,“嘉宁今天得一百分,我的卡随便刷。”
    “真?超跑也可以么。”嘉宁立刻笑逐颜开,“大哥说我没驾照不许我买,难道我就不能摆着好看么,哼!”
    聂西泽对妹妹勾勾手指,逗猫似地,“买火箭都可以。”
    顾影:“……”
    鉴定完毕,聂西泽今天也癫癫的。
    她挣扎起来,被跟你好了。”
    平日冷若冰山对谁都爱搭不理的聂公子突然这么满面春风,旁观者便都觉得他们很甜。
    聂西泽这几年少回香港,在这里稍站了站,自然而然便被团团围住,成了酒会的中心。过来敬酒的人里,有的人在英国见过他和顾影,还记得顾影的长相,又不知从哪里听过一些过期的传言,问起了他们是否好事将近。
    如此一个传一个,全场都知道了,聂二公子带着未婚妻从英国回来参加这次赛马会,是要见证他们的爱女(一头马)拿下今天冠军呢。
    正当时,庄大公子在观景台外迎来了今天的最后一位、也是最贵重的一位客人。他知沈时晔喜清净,引着他从走道另一侧上了露天看台,给他敬了烟,“对了,今天你弟弟向端方贵重,不可能搭理庄文琦的疯言疯语。他目光只朝向聂西泽,怒意隐而不发,显得深沉从容极了,“两年了,该收拾的渣滓不收拾,你输给我,不冤枉。”
    聂西泽冷笑两声,不落下风,“现在就论输赢?未免还为时尚早。”
    *
    为了避免顾影这个腥风血雨的体质再掀起什么事端,庄咏颐干脆将男宾女宾的坐席隔开。
    嘉宁消失了半天,这会儿才回来。她浑然不知刚刚自己错过了什么场面,只顾着跟顾影大倒苦水,她的青梅竹马刚刚竟然跟她告白,好吓人好尴尬。
    顾影勉强笑着附和她,余光扫过男宾所在的看台,目光凝了凝,发现沈时晔和聂西泽的座位不知何时双双空了。
    *
    二楼贵宾区。
    砰地一声,玻璃幕墙被人徒手生生打传了,一道男人的身影被击飞过去。
    “你……”庄文琦躬身跌在地地找人,终于在贵宾区找到这个满地狼藉血气弥漫的房间。
    男人的闷哼、搏斗、拳头砸上骨头的声音从不远的弟媳也来了,带了匹马,你是不是该给他们添个彩头?”
    今天开盘赌马,他的意思是让沈时晔下一把重注。沈时晔接过烟却不抽,蹙眉问,“我哪个弟弟?”
    圈内人都知他和西泽最亲,庄公子从唇边夹走烟,疑惑他陌生的语气,“就是西泽啊,你怎么……”
    话音未落,二楼上走下有说有笑的一行人。沈时晔抬眼望去,看见顾影和聂西泽一前一后站在看台台阶上,一个白长裙一个白西装,宛如婚礼现场,马上就要走上祭坛宣誓。
    第57章
    chapter 57
    聂西泽手里拿着个白色长条邮差包,显然也不是他的,而是遵从绅士礼仪替女伴拿包。
    顾影打着把白缎底碎花的遮阳伞,在伞沿下一抬眼,细长的高跟鞋跟在楼梯台阶上绊了绊。
    聂西泽回头,抬手扶住了她,“怎么了——”
    顾影抿着唇,手中伞柄被海风吹得摇摇欲坠,下一秒,一只修长有力指骨分明的手越过聂西泽,在众目睽睽之下,托着她小臂,将她从楼梯上带下来,顺势接管了她手里的伞,“不习惯就不要学别人穿高跟鞋。”
    顾影还是懵的,只知道顺着他蜜的蝴蝶,闻这腰臀比…我左转去小粉站了。有没有身材超辣金丝雀x豪门霸总的文看看?]
    [男的眼神,看狗都深情!]
    [hk街拍水平这么高??摆拍的吧!]
    [女的美过今年那堆港姐了,hk也不是没有美女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顾影看得尴尬,屏幕下滑,最新评论里面突然冒出了许多香港ip:
    [男方睇起好面熟,有冇人同我对个暗号?]
    [ss家太子爷?千亿少东?]
    [bingo.]
    这简直是指名道姓了,顾影心情复杂,“这都不删?”
    “为什么删?”沈时晔轻描淡写地抬头望一眼,“拍得很好。”
    是很好,从滤镜到配文配乐都充满网感,是短视频传播学的成功案例。但深石公关部可正为此咬牙切齿焦头烂额呢……太子爷在下沉市场短视频平台靠卖脸出道,说出去笑死人。
    视频又在屏幕上循环了一遍,顾影看得仔仔细细,记住海风的走向、光影的流转、他看她的眼神,港乐唱尽,他和她的背影隐入人流,最后一帧黑屏,落下的话答,“没有不习惯……”
    她表情很麻木,心底却各种激烈地闪念——他怎么来了?明明今早他还说没空,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让她和嘉宁两个细路妹自己玩。
    聂西泽表现得尚且很沉静,走到他们中间,对沈时晔叫了声“哥”。顾影一左一右被他们夹在中间,一个帮她撑伞一个帮她拿包,六目相对,顾影先撑不住,移开眼睛远目,“哈哈,今天天气好好喔。”
    沈时晔没理她,眼睛只看着聂西泽,“阿泽怎么突然回香港了?也不提前说。”
    “快过年了,正该阖家团圆,大哥难道晚了吗?”
    他说出“阖家团圆”四个字时,一只手又自然而然地搭在了顾影肩上。
    后面的一群人激上,吐出口血雾,“你敢让顾影看见你这样子吗?”
    “你还敢提她。”聂西泽捏了捏拳头,骨节之间发出可怕的弹响。他单膝蹲下,压制住庄文琦,第二拳紧随其后,砸进他的下颌骨。
    一串沉着的脚步声停在身后,聂西泽不必回头看也知道是谁。庄文琦被打得耳边嗡鸣,剧烈的疼痛侵袭。视线一片血色中,他看清两个居高临下的男人,咳喘一声,“聂西泽,你在为你哥做打手?你知不知,这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前几天在西营盘,他强要她上床,你知不知她多可怜——”
    话音被两声大腿骨折断的可怖声音,庄文琦惨叫起来,在地面剧烈扭动,但下身动弹不得,让他如一只卑贱的蛆。
    沈时晔单脚踩在他膝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深沉而威严。
    庄咏颐此时正在身后看着自己哥哥,她是被沈时晔特意带上来作见证的。沈时晔脚下用力捻了捻,转过脸问她,“庄小姐看见了什么?”
    庄咏颐何曾见过他动真格的场面,连吞咽都不敢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不对。”沈时晔平静而冷酷地陈述,“你看见你二哥失足摔下二楼,折断了腿骨,恐怕以后只能是残废了。”
    庄咏颐只好将他的话重复一遍,并保证,“他不会再出现在沈先生或是顾小姐面前了。”
    庄文琦很快被人挪了出去,聂西泽仍半跪在地面,血腥味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他刚刚说的西营盘,是什么事?”
    “阿泽,她现在是你大嫂。”沈时晔冷淡地警告他,“不要窥探我和她之间的事。”
    聂西泽充耳不闻,摇摇晃晃从地面站起,执着地问,“你强迫她?你竟然强迫她?”
    “是又怎样?我让她证明她爱我,然后她确实证明了她爱我。”沈时晔轻微地笑了笑,“也许一开始算强迫,但是因为她爱我,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两厢情愿。”
    “她-爱-你。”聂西泽和他对立站着,一字一句,“你好像把这件事看得很理所应当。那你呢,你用什么还她这一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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