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的一声。
    容娡的脸颊烧起了一团火。
    她的眼睫颤了颤,声若蚊讷:“……想的。”
    想见你的。
    想方设法、深夜前来,只是因为想你。
    只是因为想见你。
    她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实在是难为情,索性连眼都没睁,吻过谢玹后,便屏着呼吸装睡。
    谢玹一动不动,怔了许久。
    长睫下的眼底,翻涌着浓郁而汹涌的情绪,原本浅色的瞳仁,沉聚成极致的幽黑。
    良久过后,谢玹偏头,无声的笑了下,轻轻在容娡的颊侧落下一吻。
    ——凡愚所贪爱,智者所不惑。
    他愿为愚者。
    他对容娡的贪欲,从来都不仅仅是满足于将她留在身边而已。
    ——
    拂晓时,窗外飘起了雨。雨丝渐密,滴滴答答敲着屋瓦。
    天幕上堆积着的乌云沉沉下压,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不知为何,戒律堂内的灯火尽数熄灭,透不出一丝光亮。雕梁画栋的屋檐下,熄灭的灯笼吱呀摇晃,阖堂内外,有种反常而古怪的死寂,房室皆是一片漆黑,仿佛被浸在墨团里,伸手不见五指。
    飘摇风雨中,唯有禁室的角落里,点着一盏如豆灯火,眼下那烛火正随着飘零的雨声摇晃,听得人心里愈发不安。
    不知雨下了多久,当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脚步声响起时,谢玹倏地睁开眼,侧目看向门外。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分明没有半分睡意。
    与此同时,房顶的瓦片亦有异响传出。
    ——并不是雨水冲刷檐瓦的声响,而是因为人为踩踏而发出的咔嚓声。
    容娡伏在谢玹膝上,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仍在熟睡,呼吸清浅而均匀,身上盖着的外衫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谢玹将手搭在她的腰上,神情略有些无奈,默默叹息一声,在心里说了句对不住。
    也不知为何,遇到刺杀时,容娡总会在他身旁。
    总是跟着他吃苦头,也怨不得她从前埋怨。
    想取他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但敢在谢府之内动手的人……
    那位长君夫人,他如今名义上的母亲,知他身份有异,自然要除去他这个……妨碍幼子前程的“嫡长子”。
    谢璟有一位好母亲。
    短短几个呼吸间,窗棂便在谢玹的注视下被人破开了。
    刺啦的破窗声打破戒律堂内的死寂,谢玹凤眸微眯,一把捞起容娡,用一臂将她牢牢搂在怀里,飞快后退几步。
    另一手持着未出鞘的霁雪剑,挽了个凌厉的剑花,而后挑起面前的经卷,蓦地袭向那名率先破窗而入的刺客——
    冰凉的风雨争先恐后涌入房中,近窗处挂着的经幡猎猎作响。
    经卷带着凛冽的剑势,刺向大开的窗扇。黑衣刺客身形一滞,抬剑格挡,却反被飞起的经卷惊得后退,稍顿一瞬,才“刷刷”将它们劈开。
    纸屑纷飞。
    霁雪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剑尖泛出幽蓝的冷光。
    谢玹怀里的容娡,被突如其来的惊变惊醒,吓得一个激灵,发着抖呜咽一声,抓紧谢玹的衣袖。
    谢玹戾气稍敛,安抚地拍了拍她,余光扫向聚在门窗外影影绰绰的黑影,神情变得极冷,宛若覆上了霜雪。
    “宵小鼠辈。”
    他寒声道。
    “你们,吵到她睡觉了。”
    第98章 引颈(修)
    容娡睁开眼时, 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室内唯一亮着的那盏烛火,早就在窗棂大开的那一瞬遽然熄灭。周遭陷入令人恐慌的漆黑中,再不见一丝光亮。
    潮湿的寒风不断从破损的窗牗灌入, 冷的容娡直打哆嗦,忍不住瑟瑟发抖。
    却也因此将她浑浑噩噩的脑袋吹得清醒了些。
    她掐住自己的手心, 发现能感觉到疼痛, 并不是在做梦, 顿时心下一沉, 人也彻底清醒了。
    谢玹几乎在同一时刻便察觉到她的情绪, 温声安抚:“别怕。”
    容娡攥紧披在身上的外衫衣领, 揉了揉眼, 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
    她瞥了眼窗外的人影,哪里还不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忍不住没好气的埋怨:“怎么每回和你在一处,总能遇见这种事。为何有那么多人争着抢着要你的性命,你到底有多少仇家?”
    谢玹听了她这番饱含怨气的话后,嗓音里却带了点笑意:“没睡醒?”
    容娡闷闷不乐,鼻音浓重:“……嗯。”
    “眼下是不能再睡了。”
    谢玹拢了拢她身上的外衫, 忽然含笑道, “睡得那样香, 我本以为你要再迟一些才会醒。”
    说的好似她多娇气似的。
    刀都要架到脖子上了,她又不是聋子, 如何会沉睡不醒!
    她有那么贪睡吗!
    容娡磨了磨牙, 不作声了。
    谢玹观她反应, 无声的笑了笑。
    这些被指派来的刺客, 原本是要趁夜深人静时偷袭,他们显然没想到, 谢玹在这个时辰竟然是清醒着的,一时很是忌惮,踟蹰着不敢上前。
    僵持片刻,有人低喝一声:“还愣着作什么,杀!”
    这一声落下,黑暗中响起了齐刷刷的拔刀声,刮得人耳膜生疼。
    饶是容娡并非第一次经历这场景,也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连忙攥紧藏在袖中的暗器,担忧道:“哥哥,你当心些……”
    尾音发颤,显然是害怕了。
    谢玹将她护在身后,手中霁雪剑铮然出鞘,沉声应道:“跟紧我。”
    剑鞘当啷落地,霁雪剑的剑尖划出一道雪白的剑光,劈开浓黑的夜色,与刺客的兵刃相接在一起。
    “锵”的一声——
    锋利的刀刃碰撞在一处,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动静。
    容娡躲在谢玹身后,模模糊糊能瞧见些战况。
    她屏气凝神,生怕自己拖累谢玹,不敢有半点儿分心,看的揪心不已。
    刺客既然能潜入谢府,在戒律堂对谢玹出手,如此有恃无恐,想来定是得了谢府中某位位高权重之人的授意。
    ……会是谁呢?
    容娡忽然想到,昨夜她翻窗来见谢玹时,谢玹剑不离手,险些将她误以为是刺客而误伤她,应是对有人欲谋害他之事有所预料。
    想到此处,她悬着的一颗心稍稍安定一些。
    不待容娡细想,短短眨眼间,谢玹已与冲上前的刺客交手了数个来回。
    锋利的兵刃重重碰撞在一处,铮然锐鸣后,又在转瞬间再次相击,几乎要迸出火花。
    容娡粗略数了数人影,约有二十多个。对方人数众多,天色又暗的难以视物,她不确定谢玹能不能应付得来,只得小心翼翼躲在谢玹身后,生怕自己拖了他的后腿。
    谢玹倒是气定神闲,手腕翻转,不紧不慢地将刺客刺向他心口的剑击飞,霁雪剑剑尖一转,紧接着便将那个刺客击退。
    其余刺客见单打独斗不敌谢玹,立即三五成群,一窝蜂地齐齐上前围攻他。
    容娡眼睁睁地瞧着一柄刀锋以一种刁钻的角度砍向谢玹的颈侧,吓得呼吸一紧,险些尖叫出声。
    谢玹反手拽住容娡的手腕,护着她往一旁退了几步,而后淡然地偏了下头,从容地避开刺向他的那柄刀锋。
    刺客偷袭不成,恼羞成怒,怒喝一声,提刀再次砍向谢玹。
    只是不待谢玹出手,容娡忽然听到“咻咻”两道破空声,倏地刺破雨幕。
    下一瞬,那扑过来的刺客痛呼一声,跪倒在地。
    门外传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数不清的兵卫踩着积有雨水的青石板而来,将地面踏的嗡嗡发颤。
    转瞬之间,密密麻麻的火把,点燃漆黑的夜幕,将禁室前的空地映亮。
    静昙立在兵卫前面,挥了挥手,弓箭手立刻会意,张弓射箭。
    箭如雨落,痛呼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
    静昙迎上前:“君上!”
    谢玹挥剑击退刺客,淡声道:“孤无事。”
    熄灭的灯笼与烛台接二连三亮起,禁室前一时亮如白昼。
    静昙提剑杀出一条血路,待走到谢玹跟前时,忽然发现藏在他身后的容娡,狠狠吃了一惊,错愕道:“容娘子怎么在此?属下护送你们离开!”
    跟在静昙身后的几名兵卫手起刀落,迅速抹了几个刺客的脖子,霎时便血肉模糊一片,场面血腥不已。
    谢玹眉心微蹙,一把掀起披在容娡肩头的外衫,将她兜头蒙住,遮住她的视线。
    他侧身避开迸溅的血花,没过多解释,只言简意赅道:“记得留几个活口。”
    “属下明白。”
    静昙抬剑挡开一个扑过来的刺客,飞身捡起霁雪剑的剑鞘,递给谢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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