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屈指,随手一叩桌上的奈何剑,冷眸扫过众人:“我倒要看看,谁敢给我的独苗徒弟泼上这一盆恶鬼所化的脏水?”
    “……”
    乾门二代弟子。
    乾门掌门师兄弟。
    云摇门下唯一传人。
    这三条随便拿出哪条,放在今时的仙域,也是叫众仙门不敢得罪的。
    尤其最后一条,如今仙域谁不知云摇昔日出关下山,剑挑众仙门,一人一剑硬生生打出来的仙域第一人的名号?
    她的开山弟子又是关门弟子,他们在座加起来,也不够给慕寒渊抹上一点污痕的。
    “是,是我们唐突了,这位……慕寒渊师弟,还请见谅……”
    白须长老带头,给慕寒渊行了歉礼。
    众人借机发难不成,反而被抓了错处与软脚,碰得一鼻子灰,很快便灰溜溜地告歉离开了。
    云摇靠坐圈椅中,一个个摆手目送,笑吟吟的,一副好脾气模样,没了半点方才的霜寒神色。
    直到最后一位。
    白须长老的身影眼看就要跨出中堂,忽听得身后一声:“等等。”
    他身影一僵,表情骤变,一瞬几乎要纵剑逃生。
    但还是在默念过“她不会知道”后,老者慢慢按捺下来,捧着笑转身。
    老头一个长揖,都快到地上了,云摇正对也看不到他神情。
    “不知云师叔还有何吩咐?”
    云摇把玩着金铃手串上缀着的龟甲,像是随口问的:“方才忘了,你说你是哪个宗门的来着?”
    “……”
    老者心底长吁了口气,起身,笑眯眯道:“晚辈碧霄,浮玉宫,太上长老。”
    “——”
    云摇眼底亮色兀现。
    只须臾,又按捺下去,她拂了拂手:“记得了,走吧。”
    “是。晚辈告辞。”
    “……”
    白须老头身影在堂外淡去。
    云摇松了手串龟甲,慢慢吞吞靠回圈椅里,她轻狭着眸,虚望着对方离开的地方。
    ……三百年后,取代了乾门坐镇仙域第一仙门的浮玉宫,三百年前也是对乾门发难的领头人。
    这是,巧合么。
    “有意思。”
    云摇垂眸而笑。
    身后,少年奉上盏茶,温声问:“师尊是说他吗。”
    “是,也不止,他们都挺有意思的,”云摇很自然就接了茶盏,“你以后要记住了,就刚刚那个老头,防着他点,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寒渊默然片刻后,颔首:“是。”
    云摇抻了个懒腰:“我已经传讯给门内,叫他们遣仙舟来接。等他们到了再带你回山,我就先回房休息了。……哎,坐得腰酸,这一路上就没停下打打杀杀的,我奈何剑都快摸出茧子了……”
    身后少年垂眸玉立,朝着嘀嘀咕咕走出去的女子,慕寒渊无声行礼。
    等云摇离开后,他才起身,理去衣袍褶皱。
    方才少年人身上雅润端方的气度一扫而尽,随他拔身时,浩然无折的威仪已从他眉眼薄痕间一丝丝迤下。那是做惯了上位者的孤桀俯睥,一眼便曝露无遗。
    指节轻抚间,少年慕寒渊深眸如渊,若有所思:“当年未察,这只蝼蚁身上,为什么会有魔域修者的气息?”
    -
    归山后的日子,称得上光阴如箭。
    云摇前有旧伤在身,后有要命的邪焰封印在眉心,整日不是冥想调息便是打坐行气。除了几次偷溜下峰,确定慕寒渊在门内的境况外,她几乎没与慕寒渊照面。
    倒是陈青木入峰拜会了几次。
    云摇有些怵他。
    准确说,是怵现在这个陈青木。
    她敢说,就算把三百年后那个陈青木拎到这儿来,他自己也不敢认——这个刚接任掌门,言语行事又凶悍又铿锵的青年,会是后来那个总是觍着脸朝她笑得很没掌门风范的糟老头。
    果然俗话不假,岁月当真是把杀猪刀啊。
    也不知道孩子是经历什么了……
    “陈青木求见小师叔!”
    山峰内一声断喝,云摇险些让他吓得行岔了气。
    她没好气地抹了把脸:“说了不见。”
    “师叔!这件事您必须知道!”
    云摇:“…………”
    是天塌了还是她的独苗徒弟被人逮走了?都不是的话她一个积伤未愈、眉心内还扛着全乾元界最大的“雷”的无辜小仙,有什么是必须知道的??
    尽管有些莫名暴躁地不满,但云摇还是看在这是五师兄仅存的徒弟的份上,压下了火气。
    “好。那你就站在外面传音吧。”
    说完,云摇重新运气。
    门外寂然半晌。
    在云摇一边行气一边疑心这掌门师侄是不是被她气跑了的时候,忽听得耳边一句压得极低、沉郁哑然至极的话声:
    “师叔,我师父是被人害死的。”
    “……”
    云摇心尖一颤。
    她深吸气,极力缓了声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提着剑,去白虎城屠了那恶首一众,替他报仇了吗?青木,往者已矣,你还是……”
    “可害死他的主谋、就在仙门之中!”
    “——”
    洞府外,陈青木面色铁寒地等着,洞府内却没了声息。
    直到一声没能压住的闷咳声响起。
    陈青木面色一变:“师叔?”
    “…………”
    许久后,洞府山门大开。
    一身红衣的女子踏出洞府,唇色殷殷,如沾血痕。那双眸子仍旧如剑,清凌地透着霜色。
    “查到是谁了?”
    陈青木回神,咬牙摇头:“我还在查,但确是仙门势力。”
    “难怪。”云摇轻笑,“屠白虎城恶首时,我还在心里骂过他,骂他这些年忙于杂务,疏于修行,竟是那样一群废物都能伤了他的命……好啊,真是好。”
    云摇垂手一握,奈何剑劈碎了半山浮云,破风而来,骤然横在了她身前。
    陈青木脸色微变:“师叔要去哪儿?”
    “自然是众仙盟。”
    “我还没有查到罪魁祸首,也不知具体有哪几个仙门参与——”
    “没关系,我没打算伤任何人。”云摇咽下口中血腥气,“只是我近些时日……行气不顺,须闭关一段时间。在那之前,防宵小异动,须得做点准备。”
    “师叔要准备什么?”
    “封剑——”
    云摇眸含煞意,冷然望向极东:“众仙盟,天山之巅。”
    一日之后。
    奈何剑在那座被人一剑威赫、引万剑俯首的众仙盟山巅,以一声清唳传遍仙域,宣告乾门之首、仙域第一人云摇,将于今日子夜入山闭关。
    神剑“奈何”自此封于天山之巅。
    此后三百年都将这事传为美谈。
    而世人不知的是。
    封剑当日,于天山巅顶,这位天下第一人在一众敢怒不敢言的众仙盟长老间,除了一柄威赫仙域的长剑外,还留下来了一席话——
    “奈何剑下,斩魔三千。不惮再添。”
    “我闭关后,广迎天下魑魅魍魉到乾门造次,且待来日,看谁以满门接我破关第一剑?”
    -
    是夜。
    乾门,天悬峰。
    天悬峰的峰顶是片被一剑削平了的山石,切面光滑,像是一脚不慎,就能从这峰顶滑入万丈深渊里。
    宗门内曾传闻,这是当年乾门七杰中最严厉的四师兄杜锦,以他从不离身的一柄玄铁戒尺,一尺子给调皮捣蛋的小师妹云摇的山头削成了这样。
    那时候宗门里总议论,也不知道小师叔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把四师叔气成那样。
    再后来,宗门里就没人传了。
    那一代人几乎全都死在了那场仙魔之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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