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的。”梅香笑了笑,也不推拒,将碎银子收了起来,“这都是夫人的吩咐,我不过就是跑跑腿。”
    施氏昨晚失眠,将近天亮才堪堪睡着,待到中午才起。施氏随口问了句:“三姑娘退热了没?”
    梅香一边服侍施氏穿衣,一边禀告顾桑的病况,自是没有省去病情的凶险。
    施氏皱眉:“竟这般险?”
    梅香道:“奴婢就在跟前瞧着,大夫亦是如临大敌似的,又是扎针又是测温,眼都不敢合。若一直高热不退,三姑娘怕就真烧成了痴傻症?”
    末了,又说了句:“奴婢估摸着,三姑娘这次怕是饿出的病?”
    施氏揉了揉额头,冷笑:“饿的?难道顾府还缺她一口吃食?”
    梅香说:“夫人,不是三姑娘自个儿挨饥受饿,应跟慧心院那位有关?”
    慧心院住着二姑娘顾皎,而顾皎的生母蒲姨娘,与施氏势同水火。
    施氏一顿:“去查查怎么回事?”
    施氏本就对蒲姨娘有气,能从其它地方找补回来,自是乐见其成。
    很快,梅香便折返回来。
    原来,不知何故顾桑和顾皎闹翻了,顾皎做的更绝,不只将以前送给顾桑的头面首饰等好物件全都搬走,更是授意下人给荷月院使绊子,尤其是大厨房的管事,每回给荷月院的吃食连府上大黄狗的狗食都不如。
    府上看门的大黄狗还有肉呢,荷月院连肉末都见不着。
    把柄送到跟前,施氏岂能视而不见?
    当即,便以厨房管事以下犯上克扣府上姑娘的吃食中饱私囊等名义,要将管事撵出顾府,管事不甘心放弃这等好差事,自是将顾皎攀咬出,施氏不给顾皎和蒲姨娘狡辩的机会,直接关了顾皎禁闭,罚她闭门思过一月并抄写《女训》五十遍。而厨房管事则罚薪资半年,责打二十,以儆效尤。
    当然,这一切处罚都是顾显宗没在府上的前提上,否则依着蒲姨娘的哭闹媚缠,最终只能轻放。
    施氏出了一通气,心情颇好,中午的乌鸡汤都较平时多喝了一碗,忽的想到一事,问许嬷嬷:“荷月院的婢女是不是只有一个?”
    许嬷嬷道:“是,前两年三姑娘的奶嬷嬷出了府,便没再添加新的婢女。”
    正说着,顾九卿身边的婢女陌花走了进来。
    陌花躬身行礼:“夫人安好。”
    随之便将一方古朴绣着云纹的木匣子递了过去,“夫人,大姑娘听说夫人昨夜失眠,特命婢女将安神香送过来,夫人睡前可熏上,助眠效果甚佳。”
    “九卿有心了。”
    其实,施氏更愿意女儿多陪她说说话,亲近亲近,但知道以顾九卿的性子多半是她说,而女儿大多安静听着。女儿对她的身体状况如此上心,平日里好东西都会往她屋子里送,她不能贪心。
    施氏又问顾九卿在干什么,陌花一一回答后,便告退了。
    陌花离开前,听到施氏说:“让梅沁去荷月院伺候着,三姑娘不是跟二姑娘闹掰了么,就别给她们和好的机会。”
    陌花微微皱眉,快步回了昭南院。
    金桂飘香,茶花菊花等各种独属于秋季绽放的花朵争相开放。
    顾九卿伫立于院中,白衣胜雪,他面无表情,眉眼无温,周遭花色皆不入眼,唯独盯着墙角的槐花树出神,槐树长得高大粗壮,不知为何,让人觉得似乎长得过分好了些,毕竟这颗槐树种植不过十年,却总有种百年老槐树之感。
    槐花早已过了花期,树上只余半黄半绿的叶子,随风摇曳,又打着旋儿融入尘泥。
    秋风拂过,卷起他的白衣,荡漾的弧度逶迤而瑰丽。雌雄莫辨的脸庞,难掩风华绝代之姿。
    顾九卿眸底幽暗,隐约闪过一丝恹戾,他听着身后婢女的回禀,静默了一会儿,才凉悠悠地开口:“无事,主院那边又不只一个。”
    陌花继续禀告施氏处置厨房管事和顾皎一事,顾九卿伸手折断一根槐花枝条,拿在手里把玩,片刻,枝条喀嚓一声折为两截:
    “我这位母亲,倒底是心善。”
    妻妾争斗多年,妾室还是没倒。不过,有人分施氏的心,施氏的目光就不会时刻关注他这个‘女儿’。
    毕竟,他还不想施氏当槐树的养分。
    小厮陌上拿着一卷画轴踏进内院,走到离顾九卿三尺远的地方,恭敬禀道:“大姑娘,这是六皇子殿下遣人送来的丹青,是六皇子亲手所作,望大姑娘能喜欢。”
    说罢,展开画卷。
    所画之人正是顾九卿,神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更将顾九卿孤傲清高的气质刻画的入木三分,恍若神女落凡尘,可见司马睿的丹青墨画之技精湛。
    画末,似题了一首小诗。
    顾九卿随意扫一眼,便让陌花收起来,并让陌花找件适合司马睿的礼物回赠。
    陌花想了想,依言翻找出一个未用过的香囊,顾九卿眉心微凝,倒底也没说什么。
    顾九卿缓步走向室内,没头没脑问了句:“醒了没?”
    陌花愣了半晌,才回味过来问的是顾桑,当即便道:“正午的时候还没醒,不过听说烧退了,晚上之前应该能醒的。”
    *
    申时两刻,顾桑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只觉头重脚轻,浑身虚软无力,连抬手都困难,胃里也是难受得紧。
    守在床侧的秋葵惊喜抬眸,眼里闪动着泪花:“呜呜呜呜,姑娘,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奴婢昨晚都快吓死了。”
    “秋......葵。”顾桑虚弱开口,声音干哑得厉害,喉咙更是火烧火燎地疼,“水?”
    旁边面生的婢女赶忙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顾桑,待润了润喉咙,顾桑勉强觉得好受了些。
    婢女笑道:“三姑娘饿了吧?三姑娘想吃什么?”
    顾桑靠在软枕上,没有说话。
    秋葵道:“梅沁,你陪着姑娘,还是我去厨房。”
    梅沁摇摇头:“姑娘刚醒,奴婢也是第一次来荷月院伺候,还是你近身服侍比较周到,我去厨房弄吃的。”
    秋葵想想也是,何况梅沁是施氏拨给荷月院的婢女,她的话在厨房那帮子踩低捧高的人面前更好使。
    秋葵便不再客气,说道:“大夫说姑娘饮食易清淡易克化,姑娘又好久没进食,可能没什么胃口,不如就做些沙参小米粥,再来几样开胃的小菜即可。”
    梅沁离开后,不等顾桑相问,秋葵便将梅沁的来由以及高热病重等诸事交代得一清二楚。
    话多就是好,省了顾桑套话的过程。
    折腾自己,本是为了让女主消消气,没想到还有额外好处。
    不过施氏插手,未见得是为了她,应是和蒲姨娘打擂台所致,但她是实实在在的得益者。
    对顾桑来说,这场病很值。
    只是,听秋葵说起昨夜的凶险,她倒底是有些后怕。
    差点,就将自己作死了呢。
    第6章
    秋葵感慨道:“夫人不愧是一家主母,心胸宽广,做事坦荡,不是那种暗地里使手段的小人。”
    秋葵打定主意,定要趁此机会,力劝顾桑同主母修复关系。只要主母能眷顾荷月院几分,慧心院的人就不敢欺辱她们。
    顾桑摸了摸左手的绷纱,抿唇笑了下:“夫人对荷月院有恩,是得心怀感恩,等我身体好些,便去拜见夫人。”
    女帝的母亲,她肯定是要攻略的。攻略女帝的难度比较大,更是一场持久战,她在顾家的安逸生活,还要靠施氏庇护。
    秋葵一愣,直接省了规劝之语:“姑娘能这样想,奴婢高兴。”
    毕竟妻妾差别甚大,单以蒲姨娘的身份,能给三姑娘谋求好婚事么,肯定要依仗主母。
    顾桑捧着茶杯,又喝了几口茶水,忍着胃里强烈的不适,平静地问道:“昨天是大姐姐院里的人,将我送回来的?”
    “是。不过,姑娘回来的比较晚。”秋葵疑惑道,“姑娘是跟大姑娘相谈甚欢吗?”
    秋葵知道顾桑去找顾九卿,却不知她是去负荆请罪。
    顾桑摩挲着茶杯边沿,抿了抿唇:“具体什么时候?”
    “酉时一刻。”
    顾桑茫然了一瞬,将古代时辰换成现代时间,大概就是晚上七八点,她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缩紧,深呼吸再深呼吸,反复数次,才忍住爆粗口的冲动。
    太狠了。
    太黑心了。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昏迷将近四五个小时内,女主会大发善心让她躺床上给她盖被子。
    顾桑咬牙,语气还算平静:“我回来是什么样子?”
    “脸色白的没血色,手脚更是冰凉,如冰坨子似的,奴婢灌了个汤婆子给姑娘捂着,还是没捂热,姑娘半夜就发热了。”
    秋葵看了看顾桑仍旧没血色的病容,小心问道,“姑娘有什么不对吗?昭南院那边的人说,姑娘是跟大姑娘谈话累了,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便将姑娘送了回来。”
    顾桑差点气笑了。
    她指着自己,一字字道:“我、累得睡了过去,确实,确实如此。”
    不得不再次感慨,不愧是女帝。
    睚眦必报,心狠手黑。
    也不知经此一遭,女主可会解气?
    秋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等梅沁从厨房回来,摆上饭菜,顾桑吃了些热腾腾的粥菜,胃里舒坦了,心情也才慢慢平复下来。
    顾桑下床勉强活动了几步,头眼发晕,又躺回了床上,她眯眼看着屋里忙碌的新婢女,暗自观察了一会儿,大概就摸清了新婢子的性格人设,不同于秋葵的话多,是个话少做事勤快又稳重的,至于老不老实,值不值得信任,还有待考量。
    她本能地释放出身为绿茶的亲善魅力值,绿茶嘛,就是让周围人都觉得她好啊。
    顾桑温声询问了一些没甚要紧的琐事。
    比如:你是哪里的人?家中父兄姐妹身体可好?来荷月院可会觉得不适应?毕竟梅沁是主院那边的二等婢女,来了荷月院虽是近身伺候顾桑,算是一等可比不得主院的二等。
    只是梅沁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唠嗑似乎唠不下去了。
    顾桑轻笑:“你看我也没娘,有爹跟没爹一样,以后我们就是相扶相持的一家人。”
    满面病容的少女笑起来,衬得那双乌黑的眸子尤为清澈,纯粹似琉璃,清纯又甜美,温暖又美好,不染世间污浊与尘埃。
    梅沁抬眸看了看顾桑,又垂下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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