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炎心梗,气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大萧氏盯着蒙炎看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
    蒙炎站直身躯,回身就淡淡道:“不送了。”
    “甥女婿见外了,不必送。”大萧氏大大方方的说了一句,扯着棠静韫就走了。
    荔水遥撇下蒙炎,连小萧氏和荔红枝的去留也没管,呜呜哭着就奔回了正房,踢掉绣鞋上床,把纱帐弄下来严严实实掩好,一下子就绷不住笑了,扯了绣被在怀里揉搓,很好很好,大小萧氏反目成仇第一步达成所愿。
    兰苕九畹等侍女在卧房门外徘徊,忧心不已,九畹环顾左右,心里顿生怒意,便低声问道:“你们谁瞧见服媚了?”
    兰苕当下冷冷一笑,“给本家夫人当哈巴狗呢,不必理她。”
    却说荔水遥佯装伤心,自己躲在纱帐里不见人,实则暗自心喜,不知不觉抱着绣被就睡了过去,再被叫醒时,已是午后。
    荔水遥望着窗外的春光,只觉浑身懒懒的,“阿娘呢?”
    兰苕拿来一块帕子递给荔水遥,道:“服媚带着在后罩房那一片转悠了一圈,老夫人赶过去相见,本家夫人没打照面就打道回府了。”
    荔水遥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定是小萧氏在服媚的通风报信下知道了蒙炎给她库房钥匙的事儿,小萧氏暗地里想打主意,阿家得了消息怕我偷婆家肥娘家就快快的赶过去盯着,小萧氏心里有鬼,不敢和阿家碰面,这才忙忙的溜之大吉。
    “我来辞行,你是出来和我在厅上相见,还是我进去?”
    隔着杏黄软帘,荔红枝的声音传了进来。
    荔水遥懒怠动弹,就道:“你也不是没闯进来过,这会儿倒规矩起来了,进来吧。”
    荔红枝掀帘而入,见荔水遥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模样坐在锦褥上,身上披了一件蛱蝶兰草纹天水碧织金长褙子,便嘲笑道:“这嫁了人,有男人疼着到底是不同了,瞧把你娇懒的。”
    说着话,在荔水遥妆镜台前的月牙凳上坐下,轻扯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我这就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有。”荔水遥望着她盈盈一笑,“那日出府,我亲自去了棠氏一趟,是我让大姨母想个法子把你弄回荔氏的。”
    荔红枝猛地一拍台面,气道:“果然是你!”
    “是我啊。”荔水遥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羞愧,反而是微昂着头,一派天真烂漫的娇态,仿佛孩童打架,你打我一下,我自然就还你一下啊。
    荔红枝一下子就想到是自己先算计她的,顿时就泄了气,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罢了罢了,扯平了,多亏你把我和棠静韫弄在一起,让我出了一口隐忍日久的恶气,我走了,如你的愿便是。”
    荔水遥望着她起身,真的要走了,便道:“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混下去?”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混下去?”荔红枝放下掀起的帘子,转身望着荔水遥,既觉得好笑又在心里领了她的情,“你是想说我朝三暮四的不要脸胡混吧,往后直说便是,我不生你的气。”
    荔水遥也笑了,一面指使兰苕去找东西,一面道:“三姐姐,对于荔氏你怎么看?”
    九畹紫翘一起搬了一把圈椅过来放在床榻前。
    荔红枝坐了,翘起二郎腿便道:“你直说吧,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荔水遥倚向靠背,道:“荔氏不是个好归宿,阿娘能嫁你一次,就能嫁你第二次,再者,你我都知道,两个嫂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兄长也不是好倚仗的,三姐姐可想过另谋出路?”
    荔红枝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你都能想到,我如何想不到,正如你所说,阿娘能嫁我一次就能嫁我第二次,我跑到天边去,只要阿娘想嫁我,她就能压着我上婚车,不然,我何以舍了脸面不要,一会儿勾搭蒙镇国,一会儿又觊觎鲁王的,只想着似你这般嫁个有权势的,好摆脱她罢了。”
    这时兰苕捧了一个方正的紫檀木匣子过来。
    荔水遥推给荔红枝,道:“这里面有五个金锭子,共五十两,一个铺子的地契,古有卓文君当垆卖酒,不知道三姐姐有没有勇气开个小酒馆,我带了荔氏最值钱的东西出来,那就是书籍,其中包括一本《中馈录》,里面不仅有食单,还有酿酒的方子,我试着酿酒,到时候改个名字便充作小酒馆的招牌酒水,如何?”
    荔红枝紧紧抱着紫檀匣子,抠着上面的灵芝仙草花纹,红着眼眶,压抑着道:“她那人,会不讲道理的来抢的!”
    “你打开看看地契上写的谁的名字。”
    荔红枝连忙打开,展开契书一看,心花怒放,“这铺子是圣人赏赐给蒙镇国的?”
    “嗯。”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早没脸了,当垆卖酒算什么,让我当堂跳胡旋吸引酒客都行。”荔红枝捧起紫檀匣子狠狠亲了一口,笑嘻嘻道:“真真是没看出来,我娇嫩如兰的妹妹竟在这短短数日间就把蒙镇国那样的凶人拿捏住了,快些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我也好学学。”
    “没做什么,他自愿给的。”
    “啧啧啧,瞧把你能耐的。”荔红枝笑颜如花,“有蒙镇国给咱们姐妹撑腰,我定能小酒馆干成大酒楼,和得胜楼比肩!”
    “少放些豪言壮语,先想着安身立命为是。”
    “知道知道。”荔红枝已是畅想起来,“不知这铺子后面带不带院子,我得赶紧去瞧瞧,若是没有院子,我就在附近租赁一个。实话和你说,我早不想看两个嫂子的脸色过日子了,家里头的小侄子小侄女也长了势利眼,越发不尊重我这个姑母了。”
    随后,姐妹俩又说了些开小酒馆的细节之处,荔红枝便急切的去张罗了。
    第034章 腹痛如绞
    日暮炊烟起, 鼓声催人急。
    一百零八下净街鼓敲完后,各个里坊关门,金吾卫出街巡游。
    平康坊的坊门也关了, 里头却是灯火辉煌,北曲最热闹, 丝竹管弦, 吹拉弹唱, 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相比之下, 中曲、南曲就文雅许多,有小桥流水的江南园林, 有诗情画意的馆阁楼台,还有独门独院的绣楼,出入多是皇亲国戚, 世宦郎君,达官显贵, 他们这一等的人物多有将外室养在此处的。
    当中有座婵月楼, 以歌伎林挽月清丽婉转如百灵鸟的歌喉而扬名,以楼中头牌苏婵儿的美貌而吸引了诸多文人雅士慕名而来。
    彼时, 苏婵儿正在自己的闺房中弹奏阮琴, 在她旁边的逍遥椅上, 躺着一个郎君在闭目听曲,高冠博带,身穿墨绿色紫竹纹大袖袍衫,腰系丝绦, 生得一副隽秀逸清好相貌。
    雕镂着嫦娥奔月的大圆窗半开,楼下文人墨客和官妓们谈诗论赋的说话声听的一清二楚。
    “果然在这里。”鲁王出现在窗外, 往里面一瞧就笑着指给蒙炎看,“一下值就属他溜的快,不在家里,有八成就在苏娘子这里了。”
    说着话,鲁王和蒙炎就推门走了进来。
    上官大郎闻声坐起,笑看他们道:“你们两个可算是想起我来了,今夜咱们兄弟小聚,一醉方休。”
    苏婵儿见状,放下阮琴就起身去倒茶。
    三人来到外面厅上,坐定后,蒙炎就道:“酒改日再喝吧,寻你帮忙。”
    苏婵儿一听,把茶盘放在桌上就安静的退了出去。
    上官大郎捧茶,先后放到鲁王和蒙炎面前,戏谑道:“有什么是你这位御前大宠臣做不到而我能做到的?大将军直说便是。”
    蒙炎道:“棠氏棠伯龄有个庶长子棠延嗣,现正在北海郡下的宁安县做县令,我想让你把他弄上京来做官。”
    上官大郎看稀奇一般的瞅着蒙炎,笑道:“让我捋捋,你新娶的夫人出自荔氏,荔氏与棠氏世代联姻,荔氏棠氏现在的掌家夫人是出自兰陵萧氏的一对姐妹,分别是你新夫人的生母和姨母,两家得了你这个贵婿,这就开始利用你的人脉权势布局了吗?你向我开口,是也同流合污的意思?啧,以前我怎么劝你你都不听,才娶了娇妻就改主意了?这枕头风果真厉害。”
    “上官大郎,你会不会说话,别卖弄你满肚子的世家谱系了,升调一个七品小官进京,兄长自己也能办到,只是杀鸡焉用牛刀,你是吏部左丞,你办这事儿正好,也不会引起御史弹劾。”
    上官大郎笑道:“你急什么,明日我就把棠延嗣的甲历调出来看看他的考绩如何,有个中上的考评,此事便成。但是,大将军,据我所知,棠氏这一代有嫡子棠长陵,年幼时便有神童之名,在世家宦族里也薄有声望,棠氏想推举的是这一位,您却突兀的把这个棠延嗣提出来,可是有什么深意?”
    蒙炎提起茶壶为上官大郎添茶,道:“大周需要休养生息,陛下需要武将勋贵们安分,但多有挟功跋扈者,陛下每年都要在常科之后特意颁布诏令,举办制科,要四野无遗贤,实则也是在做抬举士族的事情,棠氏也是士族,陛下看中棠伯龄,认命他为集贤殿学士,常召在身侧论经谈史,陛下的意志不能违背,倘若棠氏注定会成为被拿来平衡武勋的士族之一,那么第二代棠氏掌舵人是谁都行,只要不是棠长陵。”
    “大将军和那个棠长陵有仇?”上官大郎两手捧起茶杯,敬了一下,喝了一口。
    蒙炎喝酒一般喝干杯中茶,“我夺了他妻。”
    正在喝茶的鲁王一口喷了出来,正喷在上官大郎脸上。
    上官大郎反应快把眼睛闭上了,用袖子一擦就兴奋的道:“我只知道棠长陵和小嫂子是表兄妹,未曾想,棠荔两家私底下还定过婚约?”
    “许是在棠长陵眼中,我是夺了他妻的,我于他是夺妻之恨。”蒙炎心想,不然何以前世要哄骗荔水遥把他毒死。
    “我明白了,阿耶想扶持士族平衡跋扈的勋贵,棠伯龄入了阿耶的眼,咱们既然不能逆着阿耶的心思来,那就压着棠长陵,扶持他庶长兄。兄长放心,这事儿我放在心上了。”
    蒙炎提壶给鲁王添茶。
    鲁王端起茶杯一口干了。
    这时,苏婵儿捧着一攒盒下酒菜,林挽月托着一套酒具,二女香气飘飘的走了进来。
    苏婵儿便笑道:“郎君们来奴家这里小聚,只喝些淡茶岂不无趣,不如喝点小酒,奴家弹阮琴,让挽月妹妹唱一支新曲儿助兴如何?”
    蒙炎放下茶杯便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吧。”
    “回吧。”鲁王顺势起身。
    上官大郎起身相送,提醒道:“避着点金吾卫,别让抓到,独孤家的人可不给你们俩面子。”
    苏婵儿顿时慌了,捧着攒盒不知所措的看着上官大郎。
    林挽月目送蒙炎离开,咬着唇儿,泪水涟涟。
    苏婵儿把攒盒放在绿石面瘿木茶台上,偎向上官大郎,不安的询问,“郎君,鲁王殿下和大将军怎么就走了,是婵儿哪一句话说错了吗?”
    上官大郎搂着苏婵儿往卧房里去,笑道:“我们大将军在曲江宴上掐了尖,府中有勾他魂的,可不就猫挠似的在外头呆不住,至于鲁王殿下啊,还没长大呢,你们在他眼里也就是个人罢了,比不得他的宝刀宝剑漂亮。”
    苏婵儿听了,娇笑连连。
    林挽月在这屋里呆不住,放下酒具走了出去。
    ·
    明月当空,露水在芭蕉叶上凝成了一滴滴的水珠,蒙炎大步流星,挟风而过,芭蕉叶轻颤,露珠便似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落入了水池,荡起圈圈涟漪。
    卧房漆黑,厅堂上点了两盏落地水仙灯仅做照明之用,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
    月洞窗下的大矮榻,紫翘九畹倚着凭几做针线活,兰苕守着一张小茶台煮茶,茶烟袅袅。
    小豌豆小冬瓜坐着绣墩,趴在茶台上写大字,谁先写完一张谁得一块糖。
    服媚独坐,灯下打络子。
    荔水遥在四面平青玉石面大书案前坐着,细细翻阅《中馈录》,一根兰花白玉簪松松斜挽着一头乌云似的青丝,一身桃夭色抹胸襦裙,灯光晕染她的脸,粉粉嫩嫩,娇娇艳艳。
    蒙炎站在博古架的这一边,看呆了。
    “郎主回来了。”兰苕眼见荔水遥装作没看见,不得不起身开口打破一室寂静。
    蒙炎清清嗓子,走到荔水遥身后,满心期许的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荔水遥翻一页书,眼皮都不抬,淡淡道:“哦,郎主竟然也知道‘晚’?”
    兰苕浑身一绷,赶紧给九畹她们使眼色,片刻功夫就都退了出去,九畹贴心,还给带上了屋门。
    蒙炎莫名觉得是自己不对,上前去赔笑道:“不知道你在等我。”
    荔水遥轻哼,继续看书,“谁等你,不过是白日里睡多了,晚上走了困。要我说,郎主还是把铺盖行头搬回前院书房,你自有你的作息,我也有我的,还是互不干扰的好。”
    蒙炎心里正愧疚呢,听她如此一说,叉腰气道:“暴露了。”
    “什么暴露了?”荔水遥终于抬眸瞥他。
    “你就是想把我从你的床榻上撵下去罢了。”蒙炎俯身,凑到灯下看她正在看的书,就道:“你看酿酒的方子做什么?还想自己酿酒不成?”
    荔水遥合上书,坐直身子与他对望,“我从库房拿了一匣五十两金子和一张铺子的地契出来,交给荔红枝了,我们姐妹俩打算合伙开个小酒馆,需借蒙镇国的势,你给不给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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