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时候,岚若入住了无忧宫。
    从她踏进无忧宫的那一刻起,花朝便下令在她生产之前关门闭户,为的不过是让她能在一个安静祥和的氛围下诞下煦的孩子,可以随意出入的只有容贵妃和萧桓,还有太医院的御医及送药的内侍。凌惊鸿说到做到,他不再过问岚若的一切,仿佛父女果然成了陌路,贵妃亦平静的叫人害怕。
    一身淡蓝丝袍的岚若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安宁坐在游廊上,望着遥远的天际,神色迷离喃喃道:“门掩着梨花深院,红墙儿高似青天。”
    “这宫中好似金丝鸟笼,却依然挡不住天下女子义无返顾的涌入。”花朝淡淡道。
    微风过。
    吹落满院蔷薇。
    “朝儿,你说宝宝长大之后会不会恨我?他原本与皇宫无缘的,却被我生生推入了修罗场。”岚若半晌才缓缓开口。
    花朝怜惜的望着她:“你该想些温暖的事物,这样宝宝也会欢喜一些。”
    这一生短短不过几十年,又有多少命运能真正掌握在自己的手心呢?大多光阴竟都耗费在随波浮沉,能做的亦不过是当生命中每一段青光绚烂而绽的时候,微笑着从梦中醒来。总要付出太多太多,才能将惶惑修炼成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和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公主,凌小姐,太医院送煎好的安胎药来了。”萤儿领着一个内侍过来。
    这是皇帝的意思,也许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又重新点燃了他的斗志和满心的希冀,皇帝的身子竟一日好似一日,渐渐又能做朝理政了,尽管他不过是金銮殿龙椅上的摆设。
    岚若伸手接过,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
    萤儿忙取过水晶糖罐,笑道:“小姐一口气喝下去,奴婢给您备下了酸果呢。”
    “和王太医说说,看能不能放些解苦气的药进去。”花朝转过脸来对恭手候在一旁的内侍道。
    内侍忙道:“是,奴才记下了。”
    正说着,容贵妃带着紫云绕过琉璃影壁缓缓走来,她素来耐不得热,刚四五月的天儿,已然是一身淡绿薄销纱衣,手中还摇着一把掐金乌骨纨扇,扇底坠了一颗明晃晃的硕大湖珠,随着她雪白手腕的晃动而划出道道优美的弧度。
    “好苦。”说这话的并非是岚若,倒是容贵妃。
    花朝不禁失笑道:“正经喝的人还未叫苦,娘娘倒是先叫起来。”
    岚若亦是莞尔,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萤儿忙用银匙挖了满满一匙酸果送到岚若口中。
    内侍接了药碗正要告退,容贵妃却拦住了他:“把药碗放下,去吧。”
    “这?”内侍犹疑着。
    容贵妃凤目向上一挑:“这什么,不成吗?”
    紫云忙道:“娘娘叫你放下,你便放下就是,还不快出去!”
    内侍不敢再多言,匆匆告退。
    “这药有什么不对吗?”花朝敏感的问道。
    岚若下意识护住肚子。
    容贵妃只用手上套的赤金蓝宝石护甲细细拨弄着碗中余下的药渣,又嗅了片刻,自言自语道:“似乎苦气大了些。”
    萤二闻言惶恐道:“每日送来的安胎药,都是大总管亲自在一旁盯着煎的,到了取药的时辰,奴婢步步跟着送药的内侍,一步都不曾离开。”
    “你们别慌,这药没有问题,不过是普通的安胎药罢了。”容贵妃坐下来,随手除去手指上套的金护甲,无意中瞥见了那罐酸果,沉吟了半晌,忽道:“这酸果?”
    “这酸果是扶桑进贡的,皇上赏给公主的,公主素来不喜食酸,偏巧凌小姐有身子以来喜酸,这才特特寻了出来,公主传了太医院的医正来,把果子给了他瞧,他也说可以放心进的。”萤儿忙将水晶罐子捧给容贵妃看。
    容贵妃捻了一颗来在口中,只道:“我总觉哪里不对,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花朝和岚若对视片刻,心内均是七上八下。
    “紫云,包了几颗带回去,还有这些药渣,也一并带回宫去。”容贵妃起身吩咐着,又对她二道:“容我回去细细看看,在这之前若在服药,不可再食酸果。”
    萤儿不禁吓得花容失色,忙帮着紫云将药渣和酸果包好。
    容贵妃拿过岚若的手腕,沉吟道:“胎倒还好,只是有些受了寒气。”
    “殿中尚未用冰,连扇子都不曾打,这样的天儿,如何会受寒凉?”花朝只是不解。
    容贵妃亦是茫然,半晌才摇头道:“晚上我再来吧。”说着,携了紫云匆匆出了无忧宫。
    “你别怕。”花朝握着岚若的手,柔声安抚道。
    岚若温润一笑:“你放心,从西南到京都,一路翻山越岭他都安稳的呆在我的肚子里,我相信这个孩子是上天送给煦,替他来要回他所失去的一切,他不会有事的。”
    掌灯时分。
    容贵妃再次到无忧宫为岚若把脉。
    “如何?”花朝满心不安道。
    容贵妃冷冷笑着:“果然不出我所料,寒凉愈发重了些。”
    “这是为何?”岚若拥被倚在塌上。
    “是药,还是酸果?”花朝急切问道。
    容贵妃将酸果和药摊开来,简洁道:“药和酸果没有问题。”
    花朝脑中精光一闪:“你是说,是这两者中和在一起,便出了问题?”
    “看来,你可出师了。”容贵妃赞道,闲来无事,她常常向花朝传授岐黄之术:“这安胎药所选药材均是平和温补的,酸果亦温和,只是这药中多放了一味天香子,这位药多了不多,少了不少,是平心静气之用,放在药中很是不为人察觉,只是略苦了些,这还不算什么,难为下药的人处心积虑,她想必打探的很是清楚,岚若通常以酸果来解苦,因而放入天香子,单单服药或食果都不会受了寒凉,可这药和果子同食,所生的寒气足可以令已成形的胎儿不知不觉滑落。”
    殿外漆黑一片。
    温暖明亮的偏殿内,因容贵妃的这袭话,叫人不觉徒生寒意。
    “那孩子?”花朝手足皆冷。
    容贵妃长叹一声:“还好,幸而发现的早,不过方才把脉已隐隐有滑胎之势。”
    花朝和岚若双手握在一起,皆是心有余悸。
    “眼下一动不如一静,岚若生产在即,还是不打草惊蛇的好,下药之人是谁,亦是不言而喻的,整个宫中,最不想岚若产下孩子的除了她还会有谁?”花朝目光一分分阴冷下去,恨意满满。
    容贵妃点头道:“你说的很是。那安胎药可照常服用,不过几剂便可缓了过来,只是不要再用酸果便无妨,我宫中制了些酸梅,可替酸果。”
    次日。
    一早内侍便按时送药。
    岚若不动声色的一饮而尽,萤儿捧了温水来给她漱口。
    花朝敏锐的瞥见那个内侍四处不安的张望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心下顿时明朗:“找酸果吗?”她虽是淡淡口气说出,却有一种肃杀的意味。
    内侍闻言愕然,扬起脸不过一瞬又回复了镇静:“奴才日日见凌小姐说药苦,今日却不见小姐用酸果解苦,想是酸果用完了,正想着回禀医正寻些别的来替。”
    “好奴才!”花朝赞道,转脸厉声道:“你胆敢在我面前扯谎!既然如此关注凌小姐每日用酸果解苦,昨日就该看见那水晶罐内还有大半瓶子,怎么就说没有了呢?可见是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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