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惊诧和难过仅仅是用了一点点的表情细节就演绎出来,令郭导也十分在意。他反复看了这段摄像,等到后来,他甚至叫来了编剧工作室那边的负责人,悄悄地开了一个会议:“考虑一下,把男四号提到男三号的位置,戏份加一点。”

    这个会议自然没有人知道,但是很快容栩就收到了新的剧本。

    在这个新剧本中,他的戏份多了两集,虽说还不能算是男二号,但已经快要和男三号并驾齐驱。

    容栩至今都没见过那位男三号,对方似乎也是走后门进来的,但是后台却不大,差点被郭导刷下去。男三号的戏份在《逐鹿》的后半部分,和容栩没有什么关联,所以得等下个月对方才会进剧组。

    身边没有一个经纪人或者助理商量,容栩只能自己在心里默默地思索这件事。但到了下午,唐梦岚却在拍戏后走到他的身边,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好好演戏,咱们剧组总的来说还是郭导说了算的,投资人也听他老人家的。”

    容栩抬起眸子看向唐梦岚,凝视了一会儿后,笑道:“唐姐对我真好。”

    唐梦岚笑了:“你是罗振涛带进剧组的,罗振涛也是我们华夏娱乐的经纪人,我当然要对你好一点。”顿了顿,唐梦岚坐在容栩身边,偷偷摸摸地伸出手指,指向不远处的董争和叶桥:“看到他们没,他们都是天极娱乐的,是我们的对手,你唐姐要找盟友,当然只能找你这个小朋友了。”

    一句话便将自己和容栩放在了同一个战线上。

    容栩很喜欢和聪明的人说话,他没有反驳,而是笑道:“我和叶哥在戏里面也是敌对。”

    唐梦岚却不以为意地摇头:“敌对?敌对关系,会在你死了以后,他抱着你失声痛哭?后悔个十天八天,茶饭不思……哦不对,是不吃不喝。等到结局他战败自杀时,想到的都是你这个师弟?”

    容栩只能摊手。

    嗯,不能怪他,一切都怪脑洞奇大的编剧。

    拍摄进度便这么顺利地进行下去了,所有人对新出来的剧本都没什么异议,毕竟只有容栩和叶桥的戏份有一点点地改动。至于那位还没进组的男三号,容栩当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就算他有什么意见,肯定也没法撼动郭导,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等到半个月后,已然拍到了容栩的最后几场戏。

    这天一大早,容栩就来到了剧组。徐姐这次给他化妆的时候,化得格外认真,每一次的涂抹都小心谨慎,在眼妆方面,也给容栩加深了一下黑眼圈,唇色用的是淡色,显得他整个人有几分憔悴。

    “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给你化妆了,等你的戏份杀青后,徐姐也给你一个压惊红包。”

    压惊红包是娱乐圈里的一种独有文化,每当某个演员演了死亡的戏份,一般都会收到导演、编剧、同剧演员的压惊红包。死可不是一件好事,自然要压压惊,免得犯了忌讳。

    “容栩,我也给你一个压惊红包。”

    徐姐话刚说完,化妆间门口便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容栩转首看去,只见叶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化妆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徐姐给他化妆。

    徐姐笑了:“这次状态不错,脸上的痘也消下去了。看样子叶桥也是已经为今天这场戏做足了准备啊,你们可得好好发挥,我听我家老王说,今天这场戏是全剧最重要的几个戏份之一,郭导非常看重。”

    化妆组负责人徐姐和其他工作人员不一样,她的丈夫就是王副导王钊。她跟在郭导的剧组里已经有十几年了,比王副导的资历还要深,在电视剧圈内也颇有名气。

    叶桥满口地答应,但是看向容栩,却发现后者正弯了姣好的眉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知怎的,叶桥忽然心中一颤,过了半晌,喉咙沙哑地开口问道:“怎么了,容栩?”

    精致漂亮的少年就这样看着自己,任谁都得有些晃神。叶桥免不得地有点心猿意马起来,但也算不上是什么绮丽的心思,只是对待美好的事物,他本能地感到欣赏。

    过了片刻,容栩才收回视线,语气郑重地说道:“叶哥,今天我杀青后,也给你一个压气红包。”

    叶桥一愣:“啊?压气红包?那是什么红包?”

    容栩摇摇头,一脸沉重地说道:“今天连累你哭得死去活来,你给我压惊,我给你平平气,祝我们这次能一次就过。”

    看着容栩故作深沉的模样,叶桥这才想起来,对方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孩。心中那最后一点迤逦的念头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叶桥摆摆手,无奈道:“那你可千万别给我这个红包,我可不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要一次就过,才不要你这个乌鸦嘴!”

    叶桥这时候还只是说说,他没想到,居然真的会让容栩一语成谶。

    今天的戏份中,最多的就是容栩的戏份。

    万俟遥在平城布下一个空城局,梁国大军来犯。按理说平城应当有两万兵马,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万兵马此刻只剩下一千,其余都被万俟遥安排到了都江,与楚国打的其他大军汇合。

    这总共八万的大军连夜渡江,此刻已然侵入了魏国!

    在三国之中,梁国实力最强,楚国被梁国重创之后,实力下跌。而魏国从未参与过两者的争斗,他们凭借都江这道天堑,作壁上观。每年楚国都向他们示好,他们却假装中立,令梁国和楚国都对它十分忌惮,不敢擅动。

    这一招叫做声东击西,梁国十万大军压境,楚国却派了八万兵马,一夜征服了魏国的五座城池。萧家军更是有一万精锐,以最快的速度在三天之内直入魏国深处,在魏国的首都城外扎营布兵。

    而在这同样的时刻,平城中,梁国大军已经将这座城池攻破。

    当他们进入城市后,任他们怎样都没想到,就是这极少的一千兵马居然能困了他们这十万大军整整三天。

    平城此刻是一座空城,百姓们早已被安排离开,这一千士兵都是以死明志的壮士,还剩下一位对万俟遥忠心耿耿的副将,以及万俟遥一人。

    这时候,梁国领军的将军得知魏国都城被攻破的消息,他怒极攻心,一剑指向万俟遥:“你竟使诈!”

    万俟遥端坐在棋盘之前,垂眸望着那一局死棋,并未回答。

    魏国久居安定,他们的士兵早已习惯了和平的日子,哪里是楚国这些士兵的对手。所以三天破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以往是梁国和楚国互相牵制,才让魏国安安稳稳地生存下去。

    这梁国的将军完全不明白,万俟遥是用了什么计谋,才能让魏国三天亡国!

    听说魏国有很多城池根本没等楚国大军动作,他们就自己打开城门,这才让楚国的军队三天就抵达都城。

    这将军气得头上冒烟,局势的改变令梁国处于一种不利的局面。他用剑指着万俟遥,决定以他为人质,当作一个棋子。终于,万俟遥说话了。

    他捏着一颗玉白棋子,抬起清澈的眸子,淡然地望着眼前怒火冲天的将军,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是能被一个人牵制,萧襄便不是萧襄,也不是那位铁血铮铮、巾帼不让须眉的萧将军。”

    梁国将军还在自欺欺人:“你是萧襄千请万请起来的,她自然不可能不在意你的生死!”

    万俟遥勾起唇角,明亮的眸子中闪烁着信任的光芒:“但是,她是萧襄。”

    梁国将军终于崩溃。

    是,他击溃了楚国的一道关卡——平城,可是楚国却直接攻下了魏国!

    梁国赢了吗?赢了,赢了平城。

    梁国输了吗?输了,输了魏国!

    梁国将军双眼通红,看到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居然还在下棋,他咬紧牙齿,握紧了手中的剑,锋利冷冽的光芒从长剑上一闪而过。他怒道:“杀了你,黄金万两,一品侯爵!”

    刹那间,万俟遥落子的动作停住了。双眸微微睁大,清俊秀雅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错愕,他仿佛终于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被他遗忘在心底、甚至始终当作没有发生过的事。

    由始至终,他都忘记了那件事,因为不想让它发生,所以就假装它从不存在。

    再聪慧的人,也有想要忽视的事情。

    萧襄确实冷静理智,可她也不会真的将万俟遥的生死置之度外。在楚国大军进发前,这位女将军深夜来到万俟遥的屋子中,以强迫的态度逼问他,如果留他一人在此,这一局会不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万俟遥镇定从容地说道:“以我为人质,将军不会妥协;待那东离澜来了以后,我有把握不死。将军不必担心。”

    可是他终究没有等到东离澜。

    冰冷刺骨的剑刺穿了他的胸口,鲜血顿时喷溅而出,在黑白棋盘上涌现。那绝望的梁国将军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汩汩的鲜血从他的胸膛之中往外流出。鲜血堵在了喉咙之中,从他的唇边溢下。

    这一刻,整个片场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那个白衣少年身上。

    惨白的面容和无奈的神色,这时候,他竟没有一点的恐惧,也没有一点的痛恨。容栩澄澈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将军,那人将剑拔出,一个劲地呢喃着“这样我就不会死,这样殿下会赏赐我,肯定不会责罚我”。

    不过是短短一刻钟后,一个紫衣锦袍的俊美男人便大步走到了这间屋子中。他原本是满脸不耐烦的神色,唇边泛着讽刺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暗自嘲讽自己那个自以为是的师弟,然而等他走到屋子门口时,一眼看到屋内景象,突然笑容僵住,呆傻地站在门口。

    那将军见到他,爬也似的跑过来:“殿下!卑职不知这是个计,卑职不知!”

    东离澜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满身是血、坐在棋盘前的少年。

    红色的血是那般的多,蔓延在棋盘之上,令黑色的棋子更加深沉,令白色的棋子鲜艳得刺目。他流了好多的血,脸上和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可是他却微微笑着看着自己,任凭血液浸染了白衣。

    那个少年对他伸出手,他说:“师兄,好久不见。”

    东离澜的心头倏地一颤,他根本抬不了自己的脚,也根本无法动弹一下。他怔怔地望着屋内那可怕的场景,望着少年,听他遗憾地说着:“当年你离开前,有一盘棋没有与我完结。这世上……咳咳……”

    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打断了万俟遥的话。

    叶桥从未想过,当他真的面对这场戏的时候,竟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

    看到容栩吐血,他下意识地便往前一步,用凄厉的声音大声喊道:“师弟!”

    容栩又抬头看他。

    那样单纯简单的笑容令叶桥几乎崩溃,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痛极,他好像一下子变成东离澜,他恍然间明白,当东离澜看到这一幕时会是怎样的悲痛绝望。明明上一秒还想着怎样羞辱自己的师弟,但是当真正看到那个被他说过无数遍的“给我杀死万俟遥”的结局,真正明白自己即将永远失去这个师弟时,会是多么的心碎无助。

    这时候已经不是容栩,只剩下一个万俟遥。

    万俟遥温柔地对他笑着,好像一切都还是十年前,他还没有叛出望秋阁,他与师弟喜欢一起下棋。他总是输,师弟总是赢,师弟对他说:“这世上,唯有师兄能与我下棋。”

    东离澜却心想:就算只有我又如何,我照样赢不过你。

    然后他再次听到,万俟遥的那句话:“这世上,唯有师兄能与我下棋。这局棋等了十年,师兄,你陪我将它下完……好不好?”

    渐渐微弱下去的声音让东离澜的理智终于彻底断弦,叶桥快速地跑过去,接住了万俟遥倒下去的身体。万俟遥望着他还想说话,可是血液却堵住了他的嗓子,让他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凝视着自己的师兄,抬起手指想要抚摸对方俊美的脸庞,但是手才抬起一半,他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任你机关算尽,也没算到,这一生没有死在任何一个强者手上,却死在一个早已遗忘的悬赏之下。

    东离澜的双眼慢慢睁大,他的手缩紧,将这具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抱在了怀里。他紧紧地抱着,仿佛要将对方揉进骨子里,眼泪在万俟遥彻底没了气息后,终于落下。

    在叶桥的演绎下,他号啕大哭,哭得完全不像以前自己表演的东离澜,因为他潜意识地想这样哭。他觉得如果是东离澜,此刻根本不会有任何的理性,只会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悲痛。

    然而不过多时,郭导就喊了卡。

    叶桥哭着哭着还打了个哭嗝,容栩无奈地从他的怀中爬了起来,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叶桥也觉得自己似乎表演得过了,于是他对容栩抛去一个歉疚的眼神,然后看向郭导:“郭导,我下一次会收敛一点,您放心。”

    谁知一听他这话,郭导立刻瞪直了眼睛:“收敛一点?就你刚才哭成那样,还敢说收敛一点?!你给我真真正正地哭,你到底会不会哭?知道什么叫失声痛哭吗?你现在ng几次,你就给人家容栩几个压惊红包。现在,你给我立刻用你吃奶的力气,哭!”

    叶桥:“……”

    容栩:“……”

    不要红包,要杀青,可以吗?

    第七章

    叶桥的这场哭戏,足足哭到第九遍,才让郭导满意。

    虽说这场戏拍到后来,容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闭着眼睛装死人,但是叶桥哭的时候是紧紧抱着他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哭令容栩也是感同身受,甚至被对方给震得心口都有些疼。

    一拍完这场戏,唐梦岚的助理就拉响了礼炮,庆祝容栩杀青。

    唐梦岚对容栩的好意表现在方方面面,到这种时候都记得照顾没有经纪人的他,令容栩也颇为感动。这个女人的情商真是非常的高,想来能这么年轻就走到现在的位置,还被郭导钦定成“《逐鹿》唯一的女主角”,光有外貌和演技是绝对不行的。

    望着唐梦岚,再看看一旁不远处朝自己微笑的董争,容栩的心底渐渐起了一丝波澜。

    原本他进入娱乐圈,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赚钱,离开那个家,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上辈子他已经达到了那个世界的巅峰,再往前连他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可现在,这个世界对他才刚刚开始!完全不一样的地球,完全不一样的人,他还没有去征服这个世界的娱乐圈,哪里能只把演戏当作赚钱的工具,这更是他的事业!

    恍然间,一股堵在容栩心中许久的闷气缓缓消散。

    当唐梦岚来给容栩送压惊红包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这个小朋友好像变了一点。她笑眯眯地把红包塞入容栩的手中,嘴上说着“最后那几场戏真是辛苦了,叶桥抱得那么紧,我们在旁边看着都担心你会不会被他掐死”,但是转身以后,唐梦岚对小助理问道:“容栩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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