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武英殿外。
    内阁大臣解缙、工部尚书郑赐求见,双喜有些为难地看着两人,道:“昨儿皇上只休息了一个时辰,这才刚用过午膳,午憩还至一刻钟,两位大人能否稍候一二?”
    解缙、郑赐听闻之后,对视一眼,不免有些担忧,只是所汇报之事重大,又不敢迁延。
    就在两人犹豫时,殿内传来了朱允炆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双喜连忙请解缙、郑赐入殿。
    朱允炆强撑精神,赐座二人,直接问道:“郑尚书也一起来了,可是张显宗那里有了消息?”
    郑赐眼一红,起身走出,跪在地上,然后拿出了一份奏章,道:“皇上,张显宗,他,他为国尽忠了!”
    “什么?!”
    朱允炆脸色一变,站了起来。
    双喜连忙接奏章,呈给朱允炆。
    朱允炆展开奏折,低头看去,一股凄怆之感,铺面而来。
    “臣户部主事宋礼顿首于徐州,工部侍郎张显宗奉命勘验水道,整堤安民……天雷滚滚,骤雨连夜,河水猛涨,天下危情……死肉初去,又已奔赴,身立长堤,浩气长存……”
    “如今分水之策效用初显,开封、宿迁、淮安诸地已无大忧……赖圣人之德,全百姓之福,臣请为张侍郎立碑作传,以彰后世……”
    朱允炆手中的奏折滑落在地,犹然记得,张显宗走时,自己还与他约定,待他归来,亲自设宴!
    可如今?!
    “皇上,安全局指挥同知薛夏求见。”
    黄门禀告道。
    朱允炆定了定心神,道:“让他进来。”
    薛夏匆匆入殿,跪在朱允炆面前,高声喊道:“臣薛夏失职,还请皇上降罪!”
    郑赐看着薛夏,顿时潸然。
    朱允炆为了保护张显宗,派去的护卫便是薛夏,一位真正的安全局实权人物!
    他没有失职,张显宗的死与他无关。
    朱允炆也清楚这一点,只是无论如何,薛夏都没保张显宗周全!
    “皇上,张大人临终之前,留下一封信,让臣下务必转交皇上。”
    薛夏从怀里拿出牛皮袋,取出了那封珍贵的信,双手托举过头顶。
    朱允炆亲自走了过去,低头看着信封之上的字:
    “臣张显宗拜,皇上亲启。”
    朱允炆打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一看之下,连忙转过身去,两行眼泪滚落而下。
    “臣知岁月浅短,再无明日,应皇上之宴,恐无法赴约,失约皇上,乃臣之罪一。分河北上山东,必害沿线百姓,淤塞河道,致留后患,乃臣罪之二。未赴开封,不知夺淮真相,乃臣罪之三……”
    “臣荐户部主事宋礼,其人有水文大才,若用此人,天下水患,大半可平……薛同知照料有加,臣下伤患,与其无关,万望皇上莫要牵连忠诚之人……”
    “愿皇上贤明永志,以万民为重,开我大明盛世,日月永存……臣张显宗,叩首!”
    朱允炆挥了挥手,低沉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解缙、郑赐、薛夏与双喜等人退出武英殿。
    朱允炆握着信的手,微微抖动着,低头看去,两滴眼泪砸在了信上。
    墨,晕染。
    朱允炆的内心,从未被一股力量如此击中过。
    这股力量,浩然天地!
    这股力量,万古长青!
    他的心中没有个人,没有小家,只有万民,只有国!
    他在临死之前,仍在给自己举荐人才!
    他在临死之前,仍在保全他人!
    他在临死之前,仍心系大明,用最后的生命,给自己送上——绝响的建言!
    张显宗,他是大明的忠臣!
    朱允炆擦去眼泪,再坚强的帝王,也有被动容的时候,无关软弱,只因,这份忠诚,直击人心,可昭日月!
    第一百九十七章 火柴人奏折(一更)
    翰林院。
    新科状元杨荣、榜眼杨溥、探花金幼孜,正在与一干庶吉士研究朝廷文书,了解朝堂动态。杨荣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副本,打开看去,脸色陡然一惊,站了起来。
    “如此惊慌,可是哪里又决堤了?”
    杨溥见杨荣神情有异,不由问道。
    金幼孜扬了扬手中的一份奏折副本,道:“凤阳府来报,灵璧受灾,现在来看,北方水患之广令人头疼。”
    杨荣深深地看着杨溥、金幼孜,沉痛地说道:“张名远大人,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金幼孜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溥看了一眼金幼孜,金幼孜才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接过杨荣递过来的奏折副本,只是还没等金幼孜看完,手中的奏折便被人夺了过去。
    金幼孜有些恼怒地转过身,看着手握奏折的吴溥,刚想呵斥,却看到了吴溥颤抖的手,夺眶而出的泪。
    “恩师!”
    吴溥手捧奏折,轰然跪地。
    杨荣突然想起来,吴溥在国子监研读经学时,便拜在张显宗门下,可谓是亲传子弟。
    如今师长去世,自然难掩悲伤。
    师恩如海,如父之深。
    遥想张显宗,此人也是杨荣敬佩之人,两人身世,甚至有些相通,皆是幼年丧父,母亲含辛茹苦……
    朱允炆亲策史官,列写《张显宗传》,传云:
    张显宗,宁化人,起于贫寒,孤母茹志。
    幼颖悟聪敏,勤于学问……
    洪武二十四年殿试,太祖亲谕:“文辞详赡,答问意足,有议论,有断制,必有学之士,宜在首选,特赐状元。”
    初授翰林院编修,奉敕撰述文章,检阅经史。
    后升国子监学事,针砭时弊,拟改整顿,申明学规,以身率诸生,升任国子监祭酒。洪武三十一年升工部侍郎……
    建文元年七月,奉旨治水,鞭马千里,胯肉腐糜,强志乃坚……
    心忧河患,念苍生百姓!
    身许山海,铸忠魂长堤!
    朱允炆下旨,追封张显宗为工部尚书,谥号忠赈,朝廷悼惜,百官默思,于宁化、京师、徐州诸地,设忠赈祠,立碑作传,以彰忠魂不朽。
    坤宁宫。
    马恩慧抱着朱文奎,抬着朱允炆的小手,指着朱允炆道:“看到了吧,你父皇正在操劳国事,没时间给你讲故事,让母后陪你去承乾宫好不好?”
    “不好,我要父皇。”
    朱文奎双手伸着,想要挣脱马恩慧的怀抱。
    朱允炆搁下毛笔,看了看,叹息道:“大明官吏,若都有名远之志,一心为国,为苍生百姓,朕又如何会如操劳?国事不易,千头万绪,总让人心生烦忧。”
    “皇上这段日子太辛劳了,臣妾恳请皇上可休息一两日,将养龙体。”
    马恩慧劝道。
    朱允炆伸手,抱过朱文奎,抵着朱文奎的额头,轻轻说道:“休息不了啊,当下救灾为重,各地统筹如何,怀远受灾百姓几何,定远接收难民多少,赈济如何,尚未有报,这让朕很是担忧。”
    “父皇为何不去看看?”
    朱文奎眨着眼问道。
    马恩慧听着这稚嫩的一问,不由拍了拍朱文奎的后背,道:“你父皇在京师都有忙不完的事,如何能出京?”
    “那怎么才能出京?”
    朱文奎不解地问道。
    马恩慧神情有些黯然,是啊,什么时候能出京?
    京师事万千,一切又都要皇上定夺,纵是想要出京,都出不得。
    至于那江南之行,恐怕也只能想想而已。
    朱允炆将朱文奎举起来,道:“等你有了学问和本事,长大了帮父皇,父皇不就可以出京师了?那《三字经》背到哪里了?背来听听。”
    朱文奎见朱允炆考校,张口便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幼不学,老何为。父皇,只背到了这里。”
    朱允炆坐了下来,问道:“你可知人之初,性本善是什么道理?”
    朱文奎摇了摇头。
    朱允炆笑着摸了摸朱文奎的头,道:“现在你还小,不懂很正常,父皇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是……”
    “皇上,镇抚司汤不平携八百里加急求见。”
    双喜走了过来,禀告道。
    朱允炆微微摇头,看来自己连教导孩子的时间都没了。
    马恩慧拉着有些失望的朱文奎,道:“皇上且以国事重,臣妾会给奎儿讲述明白。”
    朱允炆微微点头,刚走到门口,便转身道:“皇后是否也认为,该给文奎找几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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