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总是忘记打理这块地,以致于生了不少荒草,今日闲得无事,便召来几个弟弟,带着太后、皇后与妃子春耕一二。
    翻过几垄地,朱允炆以锄头为支撑,擦了擦汗对朱允熥等人说:“才这半亩地朕就累了,可百姓要耕作的,何止是半亩。南方人多,尚一户人家要耕作三至十亩,北方一些地方,一户可是要耕作五十亩。古人说晨曦朝露去,披星戴月归,可谓是真实写照。”
    朱允熞咧嘴一笑:“皇上,百姓辛勤耕作,才有好的收成。天道酬勤,大抵如此,我倒是乐见百姓辛勤。”
    朱允炆暗暗叹息,推了下手中的锄头:“辛勤和辛苦是两件事,你啊,对百姓还是缺少了解,朕可不希望你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剩下的你开翻土。”
    朱允熞苦着脸,犁平已经够累了,翻土不是更累,但皇上说了话,只能听着。
    朱允炆接过铁耙,对朱允熥说:“朱高炽在户部做得不错,在厘定人口,确定田亩,勘错上立下功劳,总算是站稳了脚跟。可你这个金部司主事,至今还没拿出一个结果来,这些日子在京师调查,就没有需要奏报的事吗?”
    朱允熥双手一动,翻过铁耙,将大的土块敲碎,然后又翻回去铁耙:“皇上,商业调查不同于户部司数字核算,他们有现成的数据,而这些数据是两年多积累出来的。可金部司掌握的数据,多只限于商税的浮动税率、商税收入,对背后的行业没有作分类,也没有深度统计不同行业的利润,不清楚商人的诉求与渴望。”
    “臣弟想要做一次充分的调查,在这段时间里,走访了晋商、徽商、杭商,甚至还派人去了北平调查,就是希望能掌握大明的商业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了解商人普遍存在的问题。在调查没有出来结果之前,臣弟不好奏报。”
    朱允炆微微凝眸,目光变得有些锐利:“你派人去了北平,什么时候?”
    朱允熥低头想了想,说:“四月入户部,应该是五月,对,是五月十三日。说起此事,臣弟倒是想举荐下倪越,此人在北平的调查只花了三个月,九月就返回了京师。”
    “倪越,此人朕知道,商学院的优等监生。”
    朱允炆微微一笑。
    朱允熥对倪越又是一番夸赞与举荐,希望朝廷重用此人,见朱允炆不置可否,也就不再多说。
    朱允炆沉默了会,突然对朱允熥低声说:“太子遇刺,你知道吗?”
    “什么,太子遇刺了?”
    朱允熥惊呆了,手中的铁耙子掉了都不知道。
    马恩慧听闻,脸色顿时变白,手里的种子撒了一堆,抬起头看着朱允炆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抓着朱允炆的胳膊急切地问:“奎儿遇刺了?他怎么样,怎么样了?”
    朱允熥惊愕地张着嘴,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来,缓了缓才急忙问:“皇上,文奎他怎么样了?”
    朱允炆凝眸盯着朱允熥,转头看向马恩慧:“放心,奎儿没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太后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朱允炆见太后动怒,不由地连忙解释:“母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文奎在参观立柱的时候,柱子不小心倒了,最初认为是意外,后来调查发现,应是有人意图不轨,刺杀文奎。”
    “我可怜的儿。”
    马恩慧紧张的手发冷,自己就这一个儿子,就他一个宝,一旦他出了意外,那自己的天就要塌下来了。
    吕太后发怒:“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伤害我的好孙儿,皇上,这件事你必须调查清楚。还有,即刻差人去北平,将文奎接回来!年纪轻轻就跑出几千里之外,你这当父皇的心也太大了,依我看,还是让他留在京师的好!”
    朱允炆连忙安慰:“母后,文奎在北平挺好,有侦察兵与安全局护卫,不会再有什么意外。这次不也没有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眼下正跟着姚师父、杨先生学本事……”
    “受伤?他要受了伤,不是要了老身的命?让他回来,你要不差人去把他带回来,自明日起,也不要来找我请安,就当我不在了!”
    吕太后动了火。
    朱允炆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答应道:“儿遵母后命,这就差人去把文奎召回京师。”
    “让刘长阁亲自去,其他人我不放心!”
    吕太后吩咐。
    朱允炆有些为难,刘长阁正在追查龙江船厂内的白莲教徒与内宫放大镜一事,根本走不开。
    马恩慧见朱允炆为难,加之朱文奎无碍,便帮着说了句:“太后,北平有大军。”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差点郁闷死,你这是帮忙还是帮倒忙,总不至于让儿子回来一趟还动用北平军士护送吧?
    马恩慧根本不看朱允炆,当兵的送送自己儿子咋啦,不就是多花点钱,你又不缺钱,儿子的安全最重要。
    吕太后果然支持马恩慧:“让平安亲自带兵送文奎来!怎么说,平安也是太祖义子,忠诚可靠,办事稳妥,就这么定了。”
    朱允炆无语,娘啊,你还知道太祖,难道忘记太祖说过妇人不得干政,你这都直接干涉到北平都司了……
    得,这件事瞒着她们确实是自己的不对,再说了,也该让平安、张昺、杨文来一趟京师述职了。东北出现了一股暗流。
    接杨文奏报,一些女真部落在明争暗斗的过程中,开始吞并一定的部落,出现了部落壮大的情况。
    这种壮大,到底对大明控制东北是有利还是有弊,边地是应该给予支持,还是应该给予打击,必须由前线将领给出建议。
    杨文是辽东都指挥史,在关外,而平安则在关内,是杨文的后盾。至于大宁方向,瞿能已经回去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朵颜卫现在很老实,亦或是说,他们很识相。
    不过朵颜卫到底能安稳多久还很难说,听大宁消息,脱鲁忽察儿的儿子完者帖木儿很是优秀,在朵颜卫中已经取得了“勇士”的名号,骑射一流,颇有野心。
    刘长阁与此人打过交道,说此子臣服则是一名猛将,反叛必是一个麻烦。
    大明现在没办法解决完者帖木儿,他现在处在朵颜卫里面,大明的力量很难深入其中,没机会下手。而且一旦动完者帖木儿,脱鲁忽察儿不反也会反,到时候朵颜卫等投奔鞑靼,北方将乱,不符合当下休养生息的大局。
    搁置朵颜卫,腾出手来专注东北的女真部落,这是朱允炆的先后安排。
    解决女真问题,彻底控制东北,必须杨文、平安他们回来商议商议,这种事不是朱允炆待在北平拍拍脑袋,下个圣旨就能解决的。
    想到这里,朱允炆直接派了两个都指挥史、若干指挥史,一个布政使、若干官员护送朱文奎回京,这个阵势让太后、皇后都有些震惊。
    地还得开垦,韭菜还得种。
    朱允炆的清闲日子并不多,建文八年的事很多,开年第一件大事就是科举考试与武举考试。
    对于这些考试,朝廷已是轻车熟路。
    与往年不同的是,朱允炆干涉了礼部主导的会试,在试卷中强硬要求将数学纳入主考内容,礼部反对再三,官员劝说多次,加上杨士奇等人认为数学作为主考内容尚不成熟,朱允炆只好推到了三年之后。
    这次事件的出现,标志着科举考试的内容正在嬗变,八股文神马的在三年之后,将不再是朝廷取士的关键,数学与经义文章的重要性,将摆放在一起。
    在众多反对的官员之中,恐怕只有杨士奇能理解朱允炆为何会如此着急将数学引入科举,国子监现在发展遭遇的瓶颈,大部分都与数学有关。
    如匠学院,新培养的匠人人才没有几十年的经验积累,没有良好的目力与手感,想要像老匠人那样精准的设计与制造,唯一能依靠的工具就是数学与数学工具。
    如商学院,这里的人才需要大量的市面调查,需要做一系列的数据分析,不懂数学,如何分析?
    就连农学院、兵学院、医学院,也到处涉及着数学。
    如果监生没有数学基础,连基本的运算都做不到,那他们学习起来其他的学科一样是吃力的。
    数学,百科之基。
    朱允炆需要将这个根基打牢!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科举取士的衰落(一更)
    京师城西,密林中有一座大宅,名为矿库院。
    这里明面上是一座官府仓库,储备着大量的煤炭与铁矿等物资,实际上是刑罚局的总部所在。因处在密林之中,又有官差把控要道,外人很难接近。
    隐秘,隔绝,是叫破喉咙外人也听不到的地方。
    刑罚局千户冯谨手段毒辣,对人下手极重,加之有些心理扭曲,总能想着办法折磨人。
    福建建阳安全局百户刘敞,多年前也算是一位好汉,但在王仲和牵连之下,加上本身渎职,被刑罚局逮送至此。
    此时的刘敞已是四肢俱废,就连一只眼珠子都被挖了出来。可刘敞知晓的消息有限,加之不够资格,根本就说不清楚王仲和、阴兵的事。
    另一名千户杜宗晦看不惯冯谨,认为此人手法过于惨无人道,曾劝说顾三审警告冯谨一二,顾三审没有警告,反而夸奖了冯谨。
    刑罚局,调查的对象是安全局,安全局的人大部分都是硬骨头,手里没有几个令人闻风丧胆、手段残酷的打手,怎么能让他们交代?
    冯谨受到器重,效仿者多了起来,如邓友、祈宁,这两人原本是进士,后来在国子监打架被除名,连进士身也被废去,绝境之中,刑罚局将此两人招入。
    邓友、祈宁有学问,是个文化人,可文化人狠起来,就没武夫什么事了……
    刑罚局内有人编唱:
    冯设坐,身残缺。
    祁堆笑,鬼门敲。
    邓点灯,阎王疼。
    刘敞不过只是被冯谨一人审讯,但福建安全局千户孙正成的待遇就好多了,冯谨、邓友、祈宁三人一起审。
    孙正成即便是再有一身骨头,也熬不住这三位折腾,终于交代福建安全局收了王仲和的黑钱,配合王仲和解决了两个知县,不仅如此,孙正成还与毛瑞喝过酒,知晓阴兵的存在。
    对于毛瑞的痛苦经历,孙正成深表同情,然后在美女、金钱的诱惑之下,掩护了毛瑞的身份,并帮助毛瑞办理过照身帖。
    “按照毛瑞的话,古今应该在海上。”
    这是孙正成的交代。
    顾三审不在乎具体的手段,只在乎结果。
    邓祁冯将结果交给了顾三审,顾三审当即将这个消息密报给朱允炆。
    朱允炆看过顾三审的文书之后,满是疑惑。
    几日前,意图刺杀朱文奎的白莲教金刚张车,安排人送出八牛弩的断事蔡奎,负责执行的卫所老兵王延寿等被押送京师,安全局审讯的结果与种种迹象表明,古今在京师。
    就连王仲和也一再认为,古今在京师。
    在朱允炆看来,一个躲在暗处的阴谋家想要下一盘大棋,必然消息灵通,掌握着京师动态,且手里有一批人手能南来北往。
    从刘寡妇泄密朝廷在西南全面推行改土归流文书来看,这一场风云骤起,必是有人用心运作。若古今在海上,那是谁在运作京师里的事?
    但孙正成与毛瑞毕竟打过交道,王仲和也曾说起古今在海外可能存有力量,这似乎又在说古今真的可能在海上。
    朱允炆想不出来缘由,也没这么多精力指挥这些事,科举与武举是抡才大典,远比这些事重要的多,只是责令刑罚局全面整顿安全局,安全局全力清查涉案人员。
    会试的事,不需要朱允炆参与,但会试第一甲的三个人还需要朱允炆亲自审定,并准备好殿试的题目。
    这一年,福建莆田人林环进入朱允炆的视野。
    早在建文七年,郁新巡抚福建时,曾向朱允炆奏报过林环林举人,说此人年轻但庄重老成,晓畅世务,才干出众,望朝廷委以重任。
    事实证明,郁新的眼光是正确的,林环绝非是迂腐儒生,而是一个通晓变化,善于治事的能人,文章出众、逻辑清晰、策略得当,礼部推为会试第一人。
    殿试。
    题目很简单,也很白话:
    若为知县,如何治民小康。
    看着这一道题,众进士心头不安,看这架势,想要留在京师谋个差事怕是不容易了啊。
    朱允炆很清楚,君主虽然统筹大局,难深入地方,真正对百姓生活构成直接影响的,大部分时间里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当地的父母官,如知府,知县。
    诸多官场贪污、腐败,欺压、盘削百姓,多是发生在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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