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只是意外。
    朱允炆没有继续深究,而是展开舆图,审视着周围的局势。
    大势之下,身在金陵的朱允炆已难施为。
    距离遥远,政令与旨意已很难跟上局势,一切都只能看前方将领与军士的智慧、勇气与能力了。
    啪!
    棋落。
    一只手缓缓从棋盘之上移开,听着风打竹林的声音,淡淡地问:“今日宫内有何动静?”
    拂尘微动。
    一个年迈的老人走了出来,佝偻着腰:“三件事,第一件事,宝庆公主落水了。”
    “什么?”
    古今猛地站了起来,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老人连忙道:“人并不无大碍,安全局与安全二局的人都入了宫调查。”
    古今平复了下心情,重新坐了下来,似乎之前的震惊与担忧只是梦幻:“说第二件事。”
    老人见此,微微点头:“前不久皇上去了二炮局,具体是督促火药弹生产,还是出现了其他进展,我们的人探测不得。”
    古今盯着棋盘,有些无奈:“二炮局近乎完全封闭,那里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纵是用尽一切手段送进去一个匠人,也根本没有办法送出情报,我们甚至连他到底是分在了火铳司、火炮司还是火药司都不清楚。”
    老人低头不语。
    要论防备最森严,皇宫都可能比不上现在的二炮局。
    二炮局内的人几乎是不会离开后湖区域的,哪怕是其家眷,也都在后湖不远处,是独立的生活区域,没有旨意与许可,他们很难与外界往来。
    何况自从今年五月开始,二炮局就取消了休假,全部轮班作业,防备等级更是进一步提升,外界根本不太可能探寻消息。
    皇宫里每日进出的宫人虽不多,但毕竟还是有的,打探一点情报,送出点消息,也不是不可运作。可二炮局那里,采买都是直接送至门外,物资也不会深入至内部,人家有军士搬运转移,外界甚至都不清楚二炮局最深处是如何运作的。
    “二炮局虽然值得重视,但毕竟只是匠人,他们无法左右局势。哪怕是此时补充京城火药弹,也无法影响大局。须知,火器是不敢也不可能对准皇宫的。说第三件事吧。”
    古今并不在意二炮局的情况。
    老人垂下拂尘:“建文皇帝关注到了英烈商会,辽王朱植、代王朱桂都已被纳入安全局监测之中,在这两个王府周围,确实发现了安全局的人手,数量不少。而代王那里,并不安静。”
    古今抬起头,看向星空:“安全局的人盯着他们,这是好事。代王啊,呵呵,他只是一个粗人,性情暴躁缺乏自制,野心很大,智慧却不足,倒是个好利用之人。只是这种人也不容易掌控啊,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反噬。”
    老人呵呵笑了笑:“有棋手在驾驭,相信并无大碍。”
    古今嘴角挤出笑意:“确实啊,棋手是一个极强的驾驭者。现如今距离最后时刻越来越近,我们可不能有半点失误。周密使那里有消息了吗?”
    老者向前走了两步,颇有些疲惫,大口呼吸两口:“周密使说朱高煦是个不能依靠之人,此人有自己的野心,而且欲望太强,没有半点遮拦。他此时愿意配合代王行事,日后定会寻机,通过燕王再次乱局。”
    “燕王啊,这还真是一个棘手的人。”
    古今有些忌惮。
    作为藩王之首,又是北征的大将军,在军队之中的威望仅次于建文皇帝,想要与他争锋,确实不容易。
    除非,挟持朱高炽、朱高煦等一家人,待其臣服之后,解其兵权,囚禁于府邸之内。
    除非,控制局势,在燕王回京之前,将局势彻底稳定下来。
    “还有,朱高煦打算拉徐增寿下水。”
    老者通报。
    古今呵呵笑了笑:“徐增寿下水,倒是可以逼迫徐辉祖,此人掌管五军都督府十余年,其威望仅次于燕王,倒是可以借徐增寿拉拢徐辉祖,代王的兵力准备如何了?”
    老者微微抬起头,苍老的脸满是皱纹:“他收拢了四千奴隶兵,并找机会,让原代王三护卫中忠诚于他的军士借考核之机退出了卫所,目前也已随着煤船抵达了金陵,数量在一千余。”
    “只有五千吗?”
    古今颇是不满。
    老者咳了起来。
    五千兵力你还不知足?这里可是金陵,是朱允炆的地盘,安全局人手密布,能将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带过来,隐藏起来,这已经算是天大的本事了。
    虽说这些人手不是京军主力的对手,但仓促之间进取皇宫并不成问题,皇宫护卫数量并不多,而且调动需要时间,等他们来了,朱允炆已经写好“禅位诏书”了。
    “我们也该准备准备了,多年筹谋,第一代古今未竟之事,就由我来完成吧!”
    古今抓起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之上。
    棋盘顿时乱了,黑白子碰撞在一起,似乎是交锋的军士,厮杀中,有棋子不断掉出棋盘之外。
    镇江府,安港。
    一艘蒸汽机水师船只缓缓靠岸,例行补充物资,物资补充完毕之后,水师船只悄然离开。
    安港以西的江水中,突然射出十几根绳索,钩子挂在岸边的树上,十余人顺着绳索上了岸。
    庞焕擦了擦脸上的河水,深深吐了一口气:“娘的,总算是回来了。”
    刘长阁活动了下关节,严肃地说:“有薛夏、雄武成带人留在日本足够了。现如今京城内局势微妙,我们需要配合皇上,演一出好戏。”
    庞焕、顾云等人连连点头。
    金陵内的情报断断续续送到了倭国,刘长阁等人也清楚是时候撤回来了,在收到皇帝的旨意后,果断留下一批人手,带一批主干秘密潜回。
    之所以选择在镇江安港,是因为这里并不起眼,它不像是金陵的龙江码头等地,是明面之上的官方据点,人员走动很难保密。
    刘长阁看向庞焕等人:“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居金陵外围。顾云负责与汤不平、霍邻等人取得联系,并密奏皇上。任何情报,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方可外传,绝不允许任何人不听命行事!诸位,金陵风大,我们需要出刀,严阵以待!”
    ——
    感谢椰小胖不太胖打赏,惊雪谢过。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粮仓的危机
    金川门。
    三艘粮船靠岸,一个个健硕的青壮从船上走出,将粮食从船上搬运至岸边临时仓棚,用不了多久,这些粮食便会被朝廷购走。
    朝廷对粮食的渴望近乎没有底,无论外地运来多少粮食,都不够朝廷收购,因为这点缘故,金陵的粮价甚至比往年上涨了一成。
    比小看这一成,在建文朝十一年中,算得上是罕见的粮价增幅。
    大明一切物价都是通过粮食来衡量的,粮食值钱了,那相应的其他东西就贬值了,为了弥补这些贬值造成的损失,自然而然需要涨价。
    可以说,金陵物价都在上涨,只不过因为朝廷手中握有大量粮食,加上民心稳定,金陵附近也没什么大的灾荒,这种价格的上涨在各行各业之中显得相当温和。
    “购粮的官吏来了。”
    商人费鸿摘下了帷帽,在手中当作扇子摇晃着,看向一旁的掌柜贝稻:“去吧,将事情办好。”
    贝稻起身,拿出手帕擦着满脸的汗水,左手还拍了拍肚腩,脚步蹒跚,船只晃动得厉害,至岸上,船总算平稳下来。
    “贝掌柜。”
    金川门粮仓库丞吕九章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拱了拱手,身后跟着四个皂隶。
    贝稻连忙还礼,迎上前:“吕库丞,有两个月不见了,近来可好?”
    吕九章苦涩地摇了摇头:“能好到哪里去,眼下朝廷四处筹粮,我等也只好跟着日夜忙碌,不是咱抱怨,有家都回不得啊。”
    “按理说,各地粮食不断送至金陵,这金川门的粮仓应该早就满了,缘何朝廷还在要粮食,眼下金陵粮价高居不下,朝廷此时购粮岂不是亏损巨大?”
    贝稻很是不理解。
    要知道此时过了七月半,夏粮收成已下来,南面、北面都没有大的灾荒,各地也没听闻大的减产消息,也就是说建文十一年夏收是个丰收年景。
    丰收年里,朝廷还这么紧张地要粮食,着实是有些不对劲。
    吕九章见贝稻好奇,也没多想:“朝廷广购粮食,自然与眼下战事有关,这可不是什么机密,所有大明人都知晓,现在鞑靼、瓦剌、倭人都不老实,就连西南的土司也开始躁动起来,朝廷四处出击,哪里不需要粮食?”
    贝稻自然知道行军打仗需要耗费庞大的粮食,就军士而言,打仗时吃的粮食,可比日常训练时可能要多一倍,何况还有庞大的后勤队伍在吃粮食。
    只是,即便如此,金陵也不需要购置太多粮食。
    按自己盘算,金陵储备的粮食很可能已经超过了二百万石,这个数量,别说支给前线,就是给了前线足够粮食,剩下的都够金陵所有人吃一阵子了。
    如此庞大规模的粮食存储,到底是为了什么,建文皇帝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备粮?
    贝稻不动声色,笑呵呵地说:“朝廷但有需要,咱这些商人也应该鼎力支持,若没有皇帝这些年支持咱们做买卖,谁有现如今的好日子?呵呵,吕库丞,只要你一句话,咱这就去买更多的粮食送来,你说,下次咱的船是靠在这里,还是去天津,通州?”
    吕库丞见贝稻如此爽快,又是一拥护朝廷之策的好商人,直言:“若是可以,也可以将更多粮食送到广州、泉州去。”
    “啊?”
    贝稻有些诧异,旋即问:“广东广州,福建泉州,那里也有战事不成?”
    吕库丞微微摇了摇头,正色道:“非是那里有战事,而是那里需要大量粮食。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只知朝廷正在加快营造沿海港口的粮仓,规格都不下百万石。当然,可能是南洋出了点麻烦,水师需要后勤。”
    贝稻追问几句,吕库丞也不甚清楚,便没多问,指了指一旁的粮食:“吕库丞,这些粮食是从江西收来的,全都是新粮,你们挨个检查之后入库。”
    吕库丞微微点头,看向身后的皂隶,皂隶领会,纷纷拿起戳子去检查粮食。
    交情归交情,熟悉归熟悉,但该办的公务还是一点都不能少。
    待检查完成,确定粮食质量与干湿度合格后,吕库丞这才安排皂隶找来伙计,将这一批粮食过秤,开具票据,将票据交给贝稻。
    贝稻早已熟悉了这一套,只要手持这票据至户部,户部收到入库确定票据之后,会将两份票据对比,确定无误之后,支给宝钞,完成这一笔交易。
    船离开码头,停在港处。
    船家与伙计下了船,进入一处小院里。
    贝稻将情况完完整整告诉了费鸿,费鸿一脸疑惑:“眼下最需要粮食的地方,不应该是北平、大同、甘肃等地?朝廷为何南辕北辙,竟将广州、泉州作为粮仓重地,储备起粮食来?”
    “这确实令人不解。”
    贝稻脸上的肉抖动着困惑。
    费鸿思虑一番,起身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建文皇帝的聪明才智,绝不会无的放矢。广州、泉州,海外贸易繁荣,且又水师力量在其附近。这种布置,很可能与水师有关。水师是一个极大变数,现在东南水师、东海水师主力都不在金陵,是绝好机会,一旦他们返回,长江一线,将没有任何人能是其对手!”
    贝稻重重点头:“最令人担忧的是,水师中一干主力,全都是建文皇帝的死忠,若建文皇帝出了事,他们未必会低头,一旦乱起来,古今未必能控制得住局势。”
    费鸿叹了一口气:“所以,事关水师的事,必须通报上去。”
    贝稻看向费鸿,目光中满是担忧:“如今金陵城内暗涌不断,安全局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暗中加派了力量。据情报,有人看到了凤阳林昭雪已在金陵,而这些情报,是我们意外探查得知,内部可没人传出消息!何况,古今已经下了死命令,若没有十万火急之事,绝不允许我们主动联络。”
    费鸿无奈地坐了下来,端起茶碗,还没喝一口又放了下去:“那就在烧了粮仓之后,再一起奏报吧。这一批粮食送到仓库之内,用不了几日,应该会燃出大火吧?一旦金川门外的粮仓被焚,那金陵城内必是大乱!”
    贝稻自信地说:“放心吧,我们动的手脚,没有人会发现。七日,七日之内,必起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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