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大应立国以来,民风旷达开放,女性地位得到显著提升,更在历经女帝一朝设女官制度辅政后,地位犹如鲲鹏展翅扶摇直上,朝堂上女子能与儿郎一争高低,坊间女子可自立门户成一家之主。
    此后又再历敬宗一朝,长久遭女帝弹压的士族得以喘息,他们重拾昂扬意气,极力主张废除女帝时期设下的女官制度,圣人虽则应允,但仍为女子在朝堂保留一隅之地,允她们任清闲职务。
    女官辅政之势衰颓,令门阀士族如去心头患尤是高兴,在他们眼中女子应安于家室相夫教子,不该抛头露面如女帝般牝鸡司晨把持朝政,给天下女子树立坏的榜样。
    然,才高兴没两日,女子的地位再度得到提升,且势头之猛烈程度,让人瞠目咋舌。
    敬宗独宠贵妃梁氏,不惜为之散尽宫闱粉黛三千,赐梁氏阖族无上荣耀,贵妃的三位胞姐均被封为一品国夫人,可随意出入宫门。
    远房族兄投敬宗所好小心侍奉,又受贵妃提挈,加上巴结朝中权臣,一路官至宰相。
    曾有名士挥毫写下《长恨歌》,一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得坊间百姓争相传唱,人们艳羡敬宗给予贵妃阖族的显赫权势与地位,希冀自家女儿长大后能入宫承宠一跃枝头。
    由此,在父母眼里女儿比儿郎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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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元三郎
    因女子的地位不断攀升,许多不甚合乎礼法的事情也层出不穷。
    世人皆知大应皇室并非纯正的汉人,他们的体内流淌着部分鲜卑族血脉,是故子嗣多少沿袭其祖上的胡夷之风。
    宗室之中无论是公主郡主县主,每个人几乎都拥有好些个私底下相好的郎君,风流多情是贵女们的专属名词。她们相互交换俊美的郎君抑或三四个人一起玩乐,皆是常事。
    这种显得过于自由乃至放纵的作风甚至影响到其他的士族贵女同夫人,让她们亦纷纷效仿,逛倌馆蓄养面首。
    宗室贵女未出嫁前夕与出嫁后的不羁作风,使夫家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两家门第相当甚至乎女方地位更高,如贸然撕破脸皮自是闹得颜面无光,索性双方各退一步。
    你有你的面首小倌,我有我的美妾通房,彼此互不干扰,在内貌合神离。在外则装出夫唱妇随的恩爱景象,做出优良表率。
    而腰板子硬气的门阀士族,对不修妇礼的贵女尤是不齿。
    为杜绝家门内有可能出现的绿云遮顶恶象,各家主严令家族女儿不嫁宗室男丁,家族儿郎不娶宗室贵女,士族不愿与宗室联姻,目的便是防止积累百年的清誉和门风一朝沦为笑柄。
    榻上佳人享受着众郎君拥簇,神情迷醉,突见一人躬身附耳言说几句什么,她迷濛的视线挪到楚黛身上,挥手令伎人停奏曲乐,示意袒胸跣足的众郎君噤声,斜斜倚榻慵懒地撑着脑袋,媚声道:“我原道你今儿不能来了,不成想竟给了我个惊喜。”微微撑起了身子,目光巡睃一圈,半是诧异半是戏谑道:“咦,你身畔那位俏郎君怎没同你前来?莫不是……怕我将他给吃哩?”
    掩嘴吃笑间本就滑落至胸口的衣衫更是往下坠了一坠,露出整片白滑腻的肌肤,胸前更是展露出诱人的旖旎风光,引得众郎君蠢蠢欲动。
    有一紫衫郎君目光火热而痴迷,迫不及待握上女子洁白无瑕的小腿摩挲抚摸,惹来娇笑不绝。
    面对如斯场景,楚黛眼也不眨仿佛司空见惯般,显得既淡定又从容。
    “倒不知是我身边哪个俏郎君,劳阳安郡主记挂。”
    “甭装模作样诓骗我。”阳安郡主媚眼如丝,娇哼:“上回东市醉仙居二楼,我清楚瞅见你身畔的一个贴身使女将一名面如冠玉的俏郎君引入你常进的雅间中,所以莫狡辩啦。”
    楚黛弯唇哂笑:“他啊,是我新近收的一名随侍而已,未料竟在你阳安心底留了印象,倒属他之荣光。”
    平平淡淡的语调仿佛讲述的真是名不足挂齿之辈。
    阳安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目中闪过丝玩味之色,微挑了挑秀眉,垂目勾起榻侧一名俊秀郎君的下颚,乜眼瞥向左侧立着的两名郎君,莞尔吩咐:“还不快为临江郡主斟酒添馔。”
    “是。”
    面容清隽的翩翩郎君踩着木屐行近,一个持酒壶含笑斟酒,一个捧着装荔枝的琉璃盘子,二人一左一右依傍少女身畔箕踞而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本就袒露的大片白皙胸膛,随动作幅度露出的地方益发多了起来。
    好好穿着的衣衫滑落泰半,引来楚黛的侧目打量,清清淡淡观瞻两眼便收回了视线,仿若伫立旁边的不过是两块相貌普通的石头。
    感受到伊人温淡视线的两名郎君,心脏悸动不已,盯向少女的目光愈发炙热,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痴迷。
    如能与临江郡主这般貌美佳人结下一段露水缘分,也不枉此生在世上走一遭。
    念及此,褐衫郎君剥了一颗荔枝欺身贴近,清隽容色泛着勾人心魄的魅惑笑意,眉梢眼角又不失阳刚之气,薄唇呵吐的气息缠绕在那圆润小巧的耳畔。
    “今日得见郡主一面,某心甚喜,心中倾慕之情不可遏制,唯愿与您缔结一夜良缘,以偿平生夙愿。”
    不安分的双手早便绕至楚黛背后,搁到纤腰间的绦带结扣上,郎君一双眼瞳万分虔诚的注视着少女,修长手指一点点勾扯。
    转瞬间结扣如蒙蒙雾气散开,广袖外衫仿佛娇花坠地散落出清浅的旖旎芬芳,一件薄透的锦纱裙裳服帖肌理,洁白如玉的肌肤触手温润,像上好的羊脂玉,精致锁骨下方一片绣有嫩粉芙蕖的诃子亭亭有致,轮廓姣好。
    清雅芙蕖近在眼前惹人怜爱,褐衫郎君目不转睛地盯着,呼吸微滞,喉中干涩,眼底逐渐燃起熊熊火焰,连带下腹亦是灼热不堪。
    正当他欲将裙裳的系带抽开,突瞥见临江郡主冰寒刺骨的双目,浑身不禁打了个寒噤,牙齿上下磕碰,似步入了寒冬腊月,赤身躺在冰天雪地里。
    “松手。”
    蕴含压迫意味的二字灌入耳,像兜头泼了对方一盆冰水,讪讪缩回手,“是……”
    伊人面覆寒霜,无视两人的曲意讨好。
    阳安郡主遥遥瞅见,嗤笑一声,翻了个身用白皙足尖勾扯掉一名郎君的轻薄衣衫,洁白趾头来回画圈摩挲着那具健硕胸膛,笑吟吟道:“快瞧瞧,你可把他二人给吓坏喽,也不知道心疼人真是冷心冷肺。”抛给两名郎君一个妩媚的眼风,嗔道:“汝等还不快到我这儿来,莫非还欲惹不痛快?”
    自觉尴尬的两名郎君,忙奔向榻侧寻求庇护……
    氍毹上鎏金熏笼青烟袅袅,佛手柑独有的芳馨气味弥散在九筑台的每个角落。
    一队婀娜使女姗姗而至,打头的使女低眉顺目奉上置着鹅黄广袖外衫的镂雕漆盘,身后其他人则手脚利索地规整几案,摆上崭新的食具馔肴。
    楚黛不疾不徐地起身展臂,令使女伺候着更衣,末了乜斜着原先穿来的那件外衫,扬了扬下颌,曼声吩咐道:“烧掉。”
    众郎君暗中窥见这种情况,不禁面面相觑,原以为临江郡主性格温敦好相与,结果倒是他们想岔了,有妄图献媚攀附高枝儿的郎君乍见此景,纷纷收敛起小心思。
    软榻上,阳安娇嗔着一把推开名手脚不老实的郎君,径直穿好衣裳,下榻蹬了双丝缎锦履,施施然跽坐到几案后,含笑妙目宛如盛满三月的春水般明澈动人,开了口同楚黛东拉西扯一通。
    “我竟不知,阳安郡主几时开始说话爱弯弯绕绕。”
    阳安娇笑着搡了她一下,“嘚,我有话就直说喽。临江啊,上回我邀你参加义国公府举办的文会,可还曾记得在席间有一满腹才华的郎君?”语音顿了一顿,复提醒道:“元氏三郎元弼。”
    沉思一瞬,楚黛倒记起元弼这个人来,义国公府的文会广邀长安城才子聚首,不论是士族与寒门,只要有才华者均获邀参加。
    席间义国公同尚书右丞韦保卿并鸿胪寺少卿李戬三人分别出题,考较诸学子的才识素养,三轮比试下来共有十五位郎君脱颖而出,而三轮皆拔得头筹者乃是同一人——元弼。
    众郎君娘子品阅诗赋深觉鸿笔丽藻,锦绣生趣,再观元弼其人执麈尾同郎君们侃侃清谈,谈证的字字句句引用得巧妙恰当。
    谈锋中藏着丝凌厉又不失谦恭,这厢他们谈罢老庄清言,复谈论起民生国事,针砭时事好不意气风发,豪迈之言滔滔不绝。
    在两场清谈中,元弼当仁不让的成为佼佼者,诸人耳闻精妙文采,又见他本人即使被大加夸赞,面上也不曾露出骄矜自满,反而内敛谦逊,态度不卑不亢,赞赏之余更心生折服。
    另一厢,有贵女窥元弼生得潇洒不凡,不由芳心大动,提议将其所作诗辞由现场众女即兴编成曲乐吟唱。
    在座有精通乐理者即刻应下,仅一炷香时间便谱出了曲子,紧接着唤奴仆誊写出若干份,再呈上乐器由娘子们拣拿手的来用,期间不知是谁提了嘴说箜篌无人来奏。
    本喝着扶芳饮袖手瞧热闹的楚黛,遽尔感觉到一堆灼热目光炯炯压来,暗叫不妙。
    看着素日交好的小娘子围上前来拉自己,眉飞色舞的说着临江郡主尤擅箜篌云云,无奈只能同她们一道取了箜篌并谱子。
    一众娇俏娘子齐聚奏乐乃雅事一桩,有心思灵敏的郎君在旁铺纸蘸墨,预备把诸女姿态一一用笔尖描画勾勒出,再借机献上。
    丝竹曲音全部备下,梨园首席弟子有着长安第一曼妙歌喉之称的曹秾娘,正揽了元弼的诗辞站定中央。
    四周阒寂至极,由谢九娘的琴音幽幽起头,之后箫、笛、琵琶等纷至沓来,黄鹂般的婉转歌喉舒缓吟唱,让人真切体会到字句的优美,也仿佛具有魔力般使众娘子配合的更加默契。
    结束之时,周遭拊掌声雷动不绝,众娘子受到无数赞扬,更得元弼亲自施礼相谢。
    待他行至跟前弯腰长长揖了下去,相互讲了些客套话便自退去了,对方留给自个儿的总体印象倒是位彬彬有礼的佳君子形象。
    可目下,阳安谈及他又是何意……
    仿佛是洞悉了好友的疑惑,阳安吃吃一笑:“前儿个我收到元弼的拜帖便设宴见了他一面。酒酣耳热之际人家委婉表达出对你的思慕之情,奈何怕举止唐突佳人不敢亲自登门拜谒倾诉,几番周折寻觅到我这里,求着我透给你一星半点的风声做好心理准备。”
    正侃侃叙着,外面的使女匆匆进来禀报,道是元三郎有事求见。
    楚黛蹙眉,“他……”
    “说曹操曹操就到!对了,忘记同你说,他人于昨日起就暂居在我府上的沧澜渚,这会儿怕是闻听你入府的消息,特意赶来献殷勤。讲来某人还真是艳福不浅,有这么个大才子巴巴爱慕着,若给其他人知晓恐怕要嫉妒你呢。”
    楚黛有一搭没一搭的抚弄帔帛,眼帘微掀,目光凝住将将绕过屏风的青衣郎君,褒衣博带清风秀骨,手上紧握着一柄乌木折扇,一步一行间广袖飘逸添了三分谪仙之息,踏步行至案前端端正正拜下一揖,温润嗓音含着些微笑意:“元弼拜见两位郡主。”
    “三郎不必客气。”阳安眉目含笑,红唇一扬:“你来得巧,快快同我们一起宴饮,切莫拘束了!”扬手示意使女引他入座,位置不偏不倚就定在楚黛的旁边。
    元弼落座后目不斜视,握着折扇的手指渐渐加重力道,垂眸敛着瞬息炸开的欣喜若狂之色,云淡风轻的表面与汹涌翻滚的心底形成鲜明对比。
    当紧绷的神志蓦然浸染到从身畔传来的淡淡芳香里时,刹那间心神如过荒野扎根于漫山的灿烂花丛,只想永生永世沉溺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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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起恶念
    一盘盘精致珍馐罗列几案上,伴随轻缓乐声同伎人优美婀娜的舞姿,缓缓品酌享受自当是人生一大乐事。
    可是干巴巴的观赏吃喝,不止无趣而且互动性也太少,很是不利于彼此交流感情,幸而宴席上有专门助兴的游戏。
    行酒令便是其中一项……
    跽坐案边的使女身前放着一个龟负论语玉烛酒筹鎏金银筒。
    筒内置有鎏金酒令银筹四十枚,每根银筹皆刻有令辞。上半段尽摘自《论语》中的语句,下半段则是酒令的具体内容,行酒令时合席按序摇筒掣筹,再遵照银筹上刻的令约饮酒。
    鉴于席上人数过少,阳安唤来了府中的僚属一并参宴宴饮,又任伎人金洛蓁为觥使监督执行酒令。
    一杯令酒下肚后,对方颠晃银筒用纤指随意夹出枚银筹,朗读上面刻着的令辞:“朋友数斯疏矣——劝主人五分。”
    “金娘子倒是会抽。”
    阳安挑眉,接着身为主人的她依令辞饮了半杯酒,飞速摇筒抽出枚银筹,扬声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恭默处七分!大家伙自进门以来都说过话,无人可罚。”
    乜了眼始终静默不语的临江,她忽道:“不如便按谁从进门到现在说话最少来定,让我想想是谁呢?”佯作苦思冥想状俄顷,眼睛猛地一亮,拊掌大笑:“数来数去,就属临江同元三郎的话最少,二人该饮!该饮!”
    被点到名字的元弼怔了怔,转眼看向无奈发笑的楚黛,见佳人已饮罢酒,众人的视线均落在自己身上,笑了笑,即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便该轮到楚黛抽取,她摇了摇筹筒,随机拎出一枚银筹。
    看罢令辞,她抬脸绽出一抹格外璀璨动人的笑靥,瓠齿微露,泛着丝闪亮光芒,“出门如见大宾——劝主人满饮壶中酒。”纤纤素手托起银筹给啧啧称奇的众人一观,侧首瞧向阳安,笑容明朗,“快喝罢。”
    整壶酒……
    真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阳安苦哈哈依令饮尽壶中酒,打了个酒嗝,红着娇媚的脸,不服输道:“接着来!”
    阖席人把酒筹抽了个遍,期间骰筹叮当作响,大家伙觥筹交错不亦乐乎,兴致盎然间又有人提议行飞花令。
    行此令可择用诗词曲中之句抑或临场即兴所作,但吟出之句需格律一致,且一般不超七字,事先定好的字也必须出现在相应位置。
    行罢四轮以“酒”为规定字的飞花令后,在座诸位皆有些犯了难。
    当再次轮到楚黛时,她沉吟少顷,余光瞥见元弼状似随意地掸了掸青衫广袖,缓慢端起酒杯掩住唇形,吐出声极轻极低的字,又随他的视线挪至绣着梨花纹饰的裙袂,倏地福至心灵,张口便道:“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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