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挨得很近, 启珩嗅到灵越的发间香, 心念微动,抬眼目不转睛地瞧着近在咫尺的曼丽容颜, 眼瞳含着几许不自知的欢欣。
    腕间暗青筋络绽裂,血色顿涌, 灵越专注捏诀,一簇幽幽暗芒立时包裹着血滴飘向空中,她放开启珩并在周围设下一个护身法障, 防止施法之时出现意外殃及了他。
    “还算有点良心。”
    割破腕子的时候未有明显的疼痛感,瞧见伤口在几个吐息之内便彻底愈合, 启珩的心里微暖,知道肯定是她做的,心情颇为愉悦,翘起嘴角, 乖乖站在保护障内, 眸光紧随着她移动的身影, 小声咕哝。
    “施术的时候真挺漂亮,若是嘴巴没那么厉害就更好了。”
    茫茫雾色之中,一柱耀耀荧光乍现直贯天际,强烈明光扩散,飞旋形成一张密网,铺天盖地笼罩住了浓雾,强势收紧束缚,明光一点点瓦解雾气的困囿,逐渐露出了布满星子的夜空和平静无澜的江面。
    倏然,一阵冷风吹过脊梁,森然的寒凉蔓延周身,灵越心觉不妙,低头一看,悚然大惊,她在阵中的手脚竟然缚上丝丝缕缕的雾气,紧紧桎梏住了身子。
    浓雾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聚集,暴风骤刮,江水搅浪,楼船摇晃,庞大的妖气裹挟着明光剧烈暴动,渐渐弥散吞噬耀耀荧光。
    这些雾气看似轻且柔,实际上极为坚韧,一旦遭困要想挣脱绝非轻而易举之事,更可怕的是还有绵绵不绝的雾气从甲板底部往上冒涌,有将要反杀之兆。
    待在护身法障内的启珩眼看着灵越受困,他急得团团转,拼了命呼喊,提起剑就要跑出护身法障救人。
    看出启珩的意图,灵越在紧要关头顽强抵抗雾气的压制,勉力使出一丝术法将他推回护身法障内,把自己的灵剑甩给他以作抵御,瞥见他依旧固执的要来相救,再也忍不住疾言厉色,怒声斥道:“不可鲁莽!好好儿待在里面不许出来,我自有办法对付这妖物。”
    话虽如一颗定心丸,但她自己清楚按照目前情势,凭她术法设下的护身法障保得住一时的安稳,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侵袭攻破,介时二人皆要命丧于此。
    念及此,她的胸臆中燃烧起不甘的火焰。
    死亡,她从来不惧,毕生所惧唯有不能手刃仇人,替父母和吴明国枉死的无辜百姓报仇雪恨。
    眼睁睁目睹着愈来愈多的雾气捆缚住灵越,飘绕于其周遭,再纷纷扬扬落在她身上。
    朦胧雾气凝化成一缕缕薄丝,逐渐垒砌起一枚白色的巨茧,忽明忽灭的幽光飘引着磅礴妖气窜入巨茧。
    细如发丝的雾气钻进灵越眉心,她颤抖着吐出一口血,痛苦的神情无一不在表露她正承受着莫大的折磨。
    至寒的冷,至灼的火,寸寸煎熬着启珩的身心,他陷入水火之中,思想饱受挣扎。
    面对如此情景,他的内心产生了退缩之意。
    他不是个好人,在生死攸关之际,他只想贪生,想回到王宫寻求替母亲解蛊毒的办法,但是……
    让他亲眼看着灵越死在眼前,他也不忍心。
    究竟是殊死一搏,抑或独善其身?
    两者取其一。
    经历过一番艰难抉择,启珩缓缓松了紧咬的后槽牙,眼神坚定,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强大的压迫感透骨入髓,彻骨冰冷带来锥心的痛,灵越面色惨白,眉梢眼角结出水雾,湿漉漉的额发贴着面颊,抿着嘴角,一声不吭地承受蚕食心脉的痛苦,双膝僵硬地弯折,直挺挺跪倒在地。
    她能感知到雾气游走周身,不断吞吃着她的血肉精气,再不脱困的话她面临的下场便是森森白骨一副。
    而当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开启禁术吸纳雾气凝化为己用……
    可是以凡躯获取妖物之力乃逆天之法,她要付出的代价将是缩短本就为数不多的寿限。
    月悬中天,阴云沉沉,雾气森森,她吃力地仰起头看着云蔽孤月,面庞淌下水渍,薄雾弥漫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神色不禁怔了怔,登时变了脸色,惊怒不已。
    “不是叫你——”
    长剑贯风,汹汹剑气吟啸破空阻了她的话音,纷纷剑光影千重,裹挟着威力斩破白色巨茧。
    启珩攥紧剑柄,挑落灵越手足间捆缚的雾气,凭一己之力挡在跟前,用她的灵剑奋力砍杀着雾气。
    “对不住,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
    他说的很大声,一字一句跟裹了火团儿似砸进了灵越的心坎里,逼退了流淌进心脉的阵阵寒流,她的身体不再发冷,攒着力气站起了身,目光追随着启珩。
    侧颜轮廓透现坚毅的神情,眼瞳盛满百折不屈的倔犟,他毅然决然离开保护障,不欲躲在女人的背后,当一介贪生怕死之徒。
    剑影纷繁,雪光凛凛,启珩出剑的速度到达令人望之迷眩的程度,雾气遭受灵剑重创,大半化作一团烟气消弥于无形,另外一半惊慌逃窜。
    “世间怎会有你这般蠢货,明明可以活,偏要奋不顾身的当大英雄,难得我大发善心一回,真是枉费了一番苦心!”
    灵越虚弱地喘着气,眼神凉凉,恶意满满的盯着启珩的后脑勺。
    舍己救人一词最是荒唐可笑,她从不相信。
    她只相信凭自己的力量一击反杀。
    启珩挥剑阻退雾气,撤回灵越身畔挡下另一股欲偷袭的雾气,牢牢牵住她的手,带她往船舱里退去。
    “常看折子戏里演的英雄救美,今日我也想试一试,纵是落得个舍命陪卿卿的结局,亦不枉成就一段生死相随的佳话。”
    一张嘴讲尽花言巧语,死物能讲成活物,灵越冷笑。
    与此同时,江面之下翻涌的涛浪间冒出越来越多的妖气汇聚在空中形成黑洞洞的漩涡,妖物以排山倒海之势齐齐发出振聋发聩的尖啸。
    不好,妖物要开始反击了。
    望着这一切,灵越眸光沉凝,指尖捏了一道闭音诀给整艘楼船上的人屏蔽了能使人肝胆俱裂的妖音。
    本以为妖物不过就是一团常年吸食枉死之人怨气而启智的雾气,万万没料到不止一个妖物。
    依照当下情形看,这条江里少说也藏匿了不下百十个妖物。
    “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启珩十分着急,发现灵越顿住脚步,不由加重力气拽了一拽,危险近在咫尺容不得踌躇不决。
    灵越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漆黑的眸子映出灼灼亮光。
    “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恕我无法和你共谱生死相随的佳话。”
    她抬了抬手,掌中显现出一支通体雪白的笛子。
    启珩桃花眼中的光黯淡下来,低眸瞧着落空的手,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笛子的材质似冰类玉,透着霜雪的寒冷,这抹纯粹的白与现下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凝睇着掌中吴明国历代王君供奉于密室的圣物,脑海里回响起了大长老曾说过的话。
    “吴明国人之所以能修炼神仙术,盖因国中百姓曾隶属于天界的一脉仙族,族长带着族人久居天界,直至某一日厌倦了那里的一成不变,便将族人迁至凡界,寻了一片净土扎根。后来族人与凡人通婚繁衍生息,族长效仿着中原王朝建立了国家,修筑城池,带领族人安居乐业,渐渐融入了俗世。”
    “仙凡结合,会令每一个后代骨子里的仙脉一点点的衰减,不再是纯粹的仙,寿数虽长但亦要面临死亡。”
    “也正因如此,半人半仙的体质使得吴明国人再也无法使用先辈传下来的法器。”
    上百颗夜明珠的光照亮密室,石台上供奉着若干件宝物,供奉于最中央位置的是一支笛子,洁白无瑕,圣光环绕。
    “归凰笛乃本族圣物,传说一手打造出它的主人曾是一位天界神君,神君因战而神魂消亡,用最后仅存于世间的一丝意念将笛子送给了族长。”
    大长老拿起笛子仔细端详,目露怅惘,“可惜此后荏苒光阴,再无一人能奏响归凰笛,约莫是它毕生只认一主,主亡则笛音灭。”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若当初你阿娘能奏响归凰笛,以笛音之威力灭敌,必能护得住整个吴明国。”
    是啊,若能奏响必然不会是这个结果。
    面对眼下数百穷凶极恶的妖物,灵越面色波澜不惊,镇定地抬手将笛子横置于唇际。
    往昔无人能成功,不代表如今的她不能奏响。
    她轻轻阖上眼帘,刨除了诸般杂念,灵台幽静,万般寂灭,如如不动。
    意随心生,心随意动,身处浩浩俗世,芸芸众生眼前过,皆为空。
    空,一切尽处只此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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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9章 玩私奔
    冷风肆虐, 江水掀起怒浪,妖物巨首獠牙,目似铜铃, 张牙舞爪,浑身布满凶恶戾气, 肆无忌惮的横行于世。
    妖物逼近楼船, 贪婪的锁定目标, 它们嗅到了甲板上的少女血肉鲜美,骨骼血脉散发着丝丝仙灵的味道, 对于饥肠辘辘的它们而言,无疑是最进补的盘中餐。
    盘旋空中的妖物蠢蠢欲动, 眨眼间俯冲而下, 迅如鹰隼,疾如闪电。
    “小心!”
    启珩目眦欲裂, 一颗心紧紧揪住,伸出手, 拼命奔向她。
    风歇,水止,声静, 时间仿佛凝滞不前。
    妖物戛然停滞,裹挟着的古怪讥笑转瞬爆发成了尖利刺耳的嘶吼, 不过距离灵越一指之距,张开血盆大口的妖物立时被无形威压绞碎,寸寸血肉化作灰烬。
    其余东游西蹿的妖物目睹同类死得连渣都不剩,不禁发出了凄嚎, 面孔浸染煞气, 迸发出仇恨的目光, 怨气掺杂磅礴妖气暴涨冲天。
    危机四伏中,启珩闻得一声轻微且短促的吐奏,他看见一束光芒拔地而起笼罩住灵越,另有一束光芒柔柔地覆盖住自己,披上凝有实质般的光衣。
    光,温暖且圣洁。
    少女持笛沐浴着圣光,唇瓣微微嚅动,飞指抹动音孔,舌尖衔着丹田气息轻柔地奏出曲调。
    绮叠萦散,飘零流转的笛音悠扬婉转,历音急速上行,果断流利的音律宛如在攀升阶梯,澈如明镜,皎如明月,笛音分外空灵悠远。
    是了,她奏响了归凰笛。
    吹响第一声时,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笛音紧接着织成一张大茧包裹住灵台杂绪,陷入阒寂的空间,天籁一般的漫漫笛音娓娓流泻,她仿佛似曾相识,早已烂熟于心。
    笛音渐趋高亢,声声入耳,群妖惊惶,想要靠近撕碎掉少女,又畏惧她的笛子,躁动地徘徊于周遭,有狡猾的妖物觑见一旁的启珩,转而飞身扑上去,冲着他的脖颈亮出獠牙。
    妖物凶残之状,将启珩吓了一跳,立马举剑刺去。
    孰知,妖物刚靠近启珩,就被他周身环绕的圣光重重弹飞,‘噗通’一声落入湍急的江水。
    望着周围虎视眈眈却不敢贸然进犯的妖物,启珩不动声色地抹了抹额间冷汗,眼底残存的惧怕稍褪,拎着剑的手臂肌肉总算松弛下来。
    感知笛音兜头迫近,激发出了群妖的恨意,本就是生性凶残,喜屠戮,更是孤注一掷去拼杀,疯狂冲击着笛音筑就的圣光结界,俨然不死不休。
    当接连折进十几只同类后,它们才明悟已然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任是再多的挣扎终不过是徒劳。
    闻笛音绵密如潮,层层拂去,群妖脏腑传来刀斩斧砍的剧痛,妖瞳充溢鲜血,沿着眼眶流淌下来。
    笛音化作催命符,大有不将它们彻底撕裂不肯作罢的决心,群妖暴动使得妖气震动溢散,天地霎时布满晦暗之色,狂风大作。
    群妖疯狂咆哮,冷厉的妖气乍然乱成散沙,一直盘亘天际的妖物忍受不住笛音侵袭,惨嚎着炸裂开一蓬又一蓬的血花,像绚烂焰火绽放,淅淅沥沥的血雨倾洒而下,哀嚎声此起彼伏。
    楼船之上布满血腥的味道,逃不过笛音的纠缠,愈来愈多的妖物被绞碎,无际江水翻滚着蔓延开的血红颜色。
    清泠笛音化作清风拂过甲板、江水,又掠起衣袂,带走了淌成河的血,难闻的腥臭,一切的腌臜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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