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被吓坏了。
    半夜察觉到白天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进来,原本想忍耐一会儿等他走了就好了,谁知他非但不走,在帐外看了她许久,竟然爬上床来解她的衣领!
    她愤怒地冲破那个安睡咒,正要斥责他不遵守约定,忽然发现床榻上的男人长相诡异又畸形——这才是他真正的长相!
    江晚被吓了一大跳,勉强稳下心神来,那个男人竟然好像根本没看到她厌恶的眼神一样,强行去牵她的手。
    她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给抓在他手里拢到他怀里去,怕得要命,下意识想喊哥哥救救我,可是又根本不记得自己哪里有个哥哥。
    薛怀朔从来都是为她好,他哪舍得让她稍微有半点难过伤心。
    他把人抓在手里,控制住她的手脚不让她继续动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想着不让她逃掉,不让她被别人抢走,嘴里喃喃安慰道“别怕,别怕……”
    他很温柔地笑,可这笑意在那张满是诡异纹路和血红眼睛的脸上显得如此恐怖,江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即将被侵犯伤害的事实就悬在她心口上,彷佛一柄利刃即将坠落。
    江晚被吓得不轻,头脑里一片空白,遵循着心里忽然冒出来的那句话,一边手脚并用地想往外逃,一边颤抖着声音,要从记忆之海的浪潮中逃出生天“你走开,哥哥、我哥哥很厉害的!他会救我的!”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哥哥是谁,江晚脑子里的记忆仅仅停留在他们初见的时候,她略懂几个术法,见他第一面就差点被杀掉,当时还不服气地在心里想迟早要睡了这个美男子。
    江晚努力从残缺的记忆中搜寻可以挽救自己处境的字句。
    薛怀朔脸上的黑纹和血红眼睛慢慢澹去,原本那张让人挪不开眼睛的绝色容貌又重新出现,眉眼唇齿,一点一点,毁坏污浊的画还原一般,变成那张让人不忍苛责的如画面目。
    “现在不怕了是不是,”薛怀朔轻声问道“现在记得我了吗?”
    他脸上有奇怪的笑容,像是入梦已久,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想,分不清痛苦与欢愉“我就是哥哥啊,哥哥抱着你呢,晚晚别害怕好不好?”
    在被幻相遮掩的、不见天日的皮肤上,复杂的荆棘藤蔓重新生长。
    薛怀朔忽然想到她之前红着脸问他的问题,想着她以前那么喜欢亲吻和耳鬓厮磨,喜欢缠着他有亲密接触,或许……
    江晚正在非常努力地回忆,可是记忆完整无缺,哪里也没有多个哥哥出来。她感觉自己被记忆之海淹没,陌生的海潮灌进口鼻中,她的魂魄要被她完美无瑕的记忆淹死了。
    然后她被吻住了。
    她的记忆之海分开了,有人站在干涸的海床上靠近她。
    吻住她的人非常熟练,捏着她的下巴,唇很凉。手肘撑在她身边,唯恐压着她让她难过,见她僵着不动,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转而抚摸起她的脸颊。
    薛怀朔手背上已经生生长出了未成形的鳞片,他整个人完全脱离人形,朝着魔物的样子变化,因为有龙族血脉,外形上的变化表现在体表开始生长鳞片。
    丑陋、恶心,可是他指腹还是柔软的,还带着温暖的温度,可以轻轻摸一摸她。
    妹妹好乖,不要吓到她。
    薛怀朔不敢深吻,像是他们第一次接吻那样,单纯的唇和唇相贴,小姑娘坐在疼爱她的兄长腿上,因为撒娇而顺利获得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吻。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如今这样,没有对她的身体抱有深重的执念,没有和她共枕看过日出,只是因为很疼爱她,疼爱自己唯一的妹妹,所以为了哄她开心,便什么都可以做。
    她喜欢亲吻,就给她亲吻。
    她喜欢蚀骨欢愉,就给她蚀骨欢愉。
    我这么爱你,你不能忘记我。
    当初薛怀朔用南流景丝线改造那枚防御戒指,就是为了防止某些情况出现她忘记他了、她不相信他了、她受人蛊惑了……
    不管怎么样,不可以离开他。
    那枚防御戒指自然是有用的,可是不应该对他有用。
    只是如今这么轻巧地把人制住,他的理智甚至不足以判断当初的决策是否正确。
    ……
    温香暖玉亲近得够了,薛怀朔慢慢夺回了自己的理智。
    怀里抱着的姑娘已经不再恐惧地紧绷着身体,她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是被这个吻所惊扰。
    身体的本能反应告诉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说的并不是谎话,与挚爱之人的亲密在某种程度上唤醒了她的一些肢体记忆,可是她脑海中却没有半点可以左证的画面与情绪。
    “……”薛怀朔摸了摸她的头,起身下床,给他掖了掖被角,拉上床帘,说“你好好休息,以后我不再来了。”
    江晚愣呆呆的,她不敢去看他的脸,虽然刚才辗转在她唇上吻了又吻的脸堪称绝色,让她不自觉沉溺进去的亲吻也足以说明某些东西,可是正如每一个正常人一样,她还是不自觉地想起刚才那张恶鬼一样的面容。
    只是现在,身体的本能无法让她再联想到恶心与丑陋,倒是想起了某次盛会,有个扮坏人的京剧脸在济济一堂的热闹中龟缩在舞台的一角,大家不太想在开心的时候看见坏人,虽然他不可或缺。
    “是我不好,”他简短地说“我违约了。”
    “抱歉,我只是……”他要说什么借口,可是话到一半,又觉得找借口找原因非常无趣,眉眼低了低,就推门出去了。
    虽说需要休息,可是郁垒医修社畜惯了,休息了一会儿,还是起来继续理桉例了。
    他很少遇见堕魔的病人。
    当今主流的观点认为,堕魔并不算一种病,无法医治、无可救药。
    郁垒不觉得世界上有什么病是无可救药的。
    当初夺去他亡妻生命的病,不也号称无可救药吗?他潜心钻研了几百年,也找到了医治的办法。
    九曜星君当初奉命炼制屑金丸。屑金丸汇聚天地灵气,三清道祖想以此为契机在参悟大道上更进一步,只可惜机缘不够,未能如愿。
    是的,机缘。
    对于运气不是太好的人来说,机缘这种玩意约等于没有,刻苦修行多久就有多少修为;但是对于天生运气就好的人而言,掉下悬崖捡到宝典,、在旧集市上随手淘来的破玩意儿里面住着一个厉害老师、隔壁无缘无故对他好的大美女是世界神袛……这就是机缘。
    不一定要刻苦念书,高考前翻模拟题,看到的有一道算一道全考了,分数直接中标清华北大,这就是机缘。
    于是第二次三清道祖干脆让九曜星君炼制了素魄。
    素魄汇集天地清气凝成,以往清气盛浊气重的地方往往别有洞天另有机缘。九曜星君在不影响天地正常运转的同时,聚起清气炼制素魄,素魄不仅能够让使用者好运常驻,也能让修道者在修行上事半功倍。
    因为九曜星君也是第一次炼制这种逆天的法宝,在起坛炼制之初,还出现了些许纰漏。
    比如离郁垒医修居所不远的古战场,是前秦新皇的墓葬地,九曜星君正是在那时起坛炼制素魄的。因为对天地间不同地方清气的多寡把握示宜,星盘赋予这位新皇的机缘运势不小心被夺走,于是这位新皇几乎遇上了一切糟糕事。
    若是让江晚来形容,她会说素魄就是加强版的福灵剂。
    只不过这种福灵剂,是将他人的运气掠夺,为自己所拥有。
    好运气是所有疾病的解药。
    因为没有哪一种疾病的致死率是百分之百的,是毫无转圜之处的。
    郁垒医修之所以提议让薛怀朔去找素魄的碎片,正是想到了这里。
    而六哭岭魔物的眼泪,同样和三清道祖有关。
    上一次元会运世,大量清气下沉,聚拢在六哭岭,六哭岭果然出现三位天纵之才,在最后的一千年横空出世,修为甚至超越了东岳君,成为了新一任至高神。
    每一任元会运世的开启者都是上天的宠儿,是机缘极好之人。
    当初太真玄女为自己的女儿西灵元君灌注如此多的清气,未必不是希望她能够成为下一任元会运世的开启者。
    只可惜上天不这么想,冥冥间的天道不接受已经写好的剧本,到太真玄女身死陨灭之际,西灵元君依旧只是位上仙。
    曾经有一段时间,似乎是东岳君将人鬼分离太久,修道者已经忘记了魔物鬼怪的狰狞面孔,在修道者中忽然兴起一阵潮流收养一只魔物,将其祛除邪气,领上大道,驯养成宠物。
    只可惜魔物就是魔物,虽然有一些成功的桉例,但大多数尝试都失败了。
    这些驯养失败的魔物已经无法再回归魔界,它们身上被驯养出来的奴气会让它们的同类将它们杀死的。
    于是六哭岭就成为了这些失败魔物的放逐地。
    三清道祖,正是那位看守六哭岭地仙的儿子。
    只可惜那位地仙时运不济,辛苦看守六哭岭一辈子,自己的儿子即将创世成神,竟然在某个平静的下午修行失当,经脉逆行死去了。
    六哭岭魔物的眼泪是最为难得的,这些被抛弃、幽禁了几万年的魔物,不要说哭了,一个个连情绪都丧失掉了。
    而临床数据表明,它们的眼泪确实可以治愈魔化,被魔物所伤的人外敷它们的眼泪,可以迅速恢复。
    所以郁垒医修把这个也列了出来……
    他还要提笔再写,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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