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之强忍着怒意,看向了一旁半蹲着像是要发动蛤蟆功的吴江,头皮一阵发麻。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言官还得上折子一二三条摆道理,吴江他知道的,吴将军的老儿子,开封府的二世祖,混世魔王的名声从十年前就开始传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韩御史同吴推官深夜上门所为何事?”
    吴江声如洪钟,“有人说你们府上杀了人,我们是来开棺验尸的。”
    顾言之脑子一嗡!周围那些先前还偷偷开着的门缝,一下子光明正大的亮了起来,杀人?开棺验尸?这简直比正房打外室还要来得有看头啊!
    吴江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火辣辣的丝线,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在他身后的韩时宴听着,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这二人直冲云霄不管不顾的,万一那底下的婴儿尸体早就被转移了,或者说因为时隔久远根本检查不出任何的毒性,该如何处理?
    尤其是现在老仵作都还没有赶过来!
    若是今日他们查不出个板上钉钉,明日早朝便是一场打出狗脑子来的硬仗!
    他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跟在这两位武夫后头久了,他头一个想的居然都不是唇枪舌剑,而是打出狗脑子了,他该不会日后成为第一个在早朝上打架的言官吧?
    顾言之一个激灵,求救似的看向了韩时宴,他撩起衣摆,终于从那门中走了出来,直接下了台阶来到韩时宴跟前,“韩御史,同为朝廷命官,吴推官岂可张嘴胡言?我们顾家清清白白,何来杀人犯法之说?”
    “这分明就是污蔑!诬告!几位夜间登门,这是想要来上一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老夫不知,诸君可有手令,能够上我顾家抄家来了!”
    顾言之语气愈发激烈,那抄家二字宛若千斤重锤,直接砸了出来。
    不等韩时宴回答,顾甚微嘲讽地笑了出声,“同为朝廷命官?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您身上可并无一官半职……”
    “抄家?您见过三个人抄家的么?韩御史,你瞅瞅他怕你不懂什么叫做诬告,身体力行的向你演示了一遍。”
    “狠话拉扯没有什么意思,都是出来鼎立门户之人,不打妄言虚言。我今日登门,乃是给我那一出生就夭折的小弟迁坟来了,我有人证可以证明,当年我小弟之死并非意外,乃是有人故意杀害。”
    “是以特告了开封府,请仵作来开棺验尸。”
    顾言之瞳孔猛地一缩,他长袖一甩,就要往回走去。
    到现在,他已经彻底后悔出这个门了!他想着他是家中嫡长子,又是驸马爷的父亲,这种时候应该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出来呵斥宵小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
    “一派胡言,三位请回吧!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仅凭借一面之词就要开棺验尸,普天之下没有这个道理。请恕顾某不奉陪了!春寒料峭,韩御史同吴推官莫要中了小人挑唆,做那公报私仇的枪才是!”
    顾言之说得大义凌然,顾甚微听着都忍不住给这人模狗样的东西叫上一声好。
    她想着,毫不犹豫的拔出长剑,挡住了顾言之的去路。
    左邻右舍那些看热闹的人,已经不满足于自己家的门缝了,不知不觉的已经围拢了上来。
    这几天的汴京城中,站在风口浪尖的三人是谁?那就是眼前站着的那三个年轻人了。
    关御史死了,李贞贤死了,他们可都在……现在他们来顾家了。
    这热闹不看,那还是大雍人?
    “顾员外怕不是忘记了什么事?顾家同我们这一脉已经绝了亲。我家小弟的顾,是我顾甚微的顾,不是顾言之的顾……要开他的棺,验他的尸,是我这个当阿姐说了的算。”
    “您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头儿,究竟为何三番两次阻拦?”
    “莫不是不敢?”
    顾言之见周遭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脑子嗡嗡作响,他已是怒极,“你浑说什么?我有何不敢?只是如今夜深,那地方如今在帝姬的桃花林中,如此贸然闯入,恐怕是惊扰了贵人!”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一脸威严的婆子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韩御史同吴推官,还有这位皇城司的顾指挥使,还请入园。公主处事公正,既是正经办差,便无阻拦之礼。先前不知道那园中……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婆子说着,草草地冲着顾言之行礼示意。
    顾言之脸色愈发难看,他抿了抿嘴唇,“既然如此,几位请进便是。只是诸君白日不登门,偏生夜里大闹,言行多有欺辱,我们顾家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顾甚微瞧着,长剑收回了剑鞘之中。
    她看向了顾言之,收敛了笑意,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顾家老大人最近连夜教您应对之词的时候,怕是忘记教你嘴不能抖,腿不能颤了吧。瑟瑟发抖是心虚害怕的表现。”
    她说着,撩起了袍子,大步流星的朝着顾家门中走去。
    吴江一瞧,眼冒金光,他看了那公主府的婆子一眼,笑道,“漆妈妈怎么还站在这里跟棺材板板似的,赶紧小跑着去开门呀,这汴京城谁不知道,公主府同顾家虽然是一墙之隔,但是夜里头却是要落锁的。”
    正追着顾甚微而去的顾言之听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他就知道!
    这天下最厉害的嘴,不是言官的嘴,而是武夫口无遮拦的嘴!
    那姓漆的婆子却是神态自若的点了点头,她看着韩时宴,等他上前来,这才从腰间取下了钥匙跟在他身后一步,朝着顾家同公主府中隔出来的那道院墙走去。
    顾甚微瞧着有趣,她眼眸一动,心中啧啧了几声,看来这帝姬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第76章 开棺验尸
    待那大门一关,隔绝了外头探究的视线。
    先前还能保持着镇定的顾言之,却是拔腿小跑了起来!他看上去健步如飞,完全顾不得顾家平日里刻在规矩中国的精确步幅。
    姓顾的一家子人,别说走路了,便是吃饭的时候,抬筷子的高度那都是用尺子量过的。
    顾甚微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中便知,她赌对了。
    她今夜的雷霆之举,显然打了顾家一个措手不及。
    从她回汴京城登门开始,顾家人就只当她是回来报乱葬岗之仇的,他们怕是早就已经忘记了当年那个胎死腹中,长眠于桃花林中的孩子。
    也是,若非是偶然遇到了汤大郎,她也不会认为母亲同小弟的死还有什么蹊跷。
    他们以为五房彻底死绝了,在铲掉澄明院,修建桃花林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开棺验尸这件事!是以,也就没有画蛇添足的将那埋葬在地底的秘密挖出来,彻底的销毁掉。
    是以,证据还在。
    她的弟弟,便是顾家彻底毁灭的第一步。
    顾甚微想着,步履愈发的坚定。
    两府之间的月亮门被漆婆子打开了,从顾家老宅过去行不多远,便是澄明院。那桃花树下,先前她戳出来做记号的四个剑印还在,这里的土夯实着,并没有挖掘的痕迹。
    在桃花林中,浩浩荡荡地站着一群人。
    站在最前头的那位,穿着银红色的常服,她的头发随意地绾在脑后,她生得并不是很出众,鼻梁不高,嘴唇太薄,可偏生生得一双惊人好看的狐狸眼,眼波流转之时带着浑然天成的媚气。
    听闻宫中的苏贵妃,便有一双能勾人魂魄的眼睛。
    言官从前骂官家宠妾灭妻之时,便骂过她乃是狐狸精转世,大雍朝的苏妲己。
    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风姿卓越的儿郎,他亦是穿着暗红色的常服,眉目清朗,书卷气中透露着沉稳大气,那便是顾甚微的堂兄顾均安。
    他们远远地站着,并没有过来,顾甚微瞧着,并没有过去。
    身后跟来的吴江将那铁锹往地上一掷,浑身都起了劲儿,“这铁锹我背了一夜了,可算是派上用场了!顾亲人,咱们开挖吧!”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三根香来,又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插在地上。
    然后又在袖袋里转了几下,掏出了一把纸钱来,朝着天空当中挥洒了出去。
    夜里风起,那纸钱飞舞着,落了满地。
    顾老爷子赶到的时候,正巧有一张纸钱落在了他的鞋面上。
    他张嘴想说什么,可是顾甚微并没有再给他机会,冲着吴江点了点头。
    吴江对着手心哈了哈气,顺着顾甚微之前标记过的地方,吭哧吭哧的挖了起来,只能听到吴江挖土的声音。
    他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沾满了泥土的陶罐便被吴江给挖了出来。
    顾甚微手指轻颤,她抿了抿嘴唇,刚想上前一步,就听到韩时宴说道,“让我来吧。”
    顾甚微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接过了吴江手中的铁锹,猛地朝着那陶罐砸了过去,罐子应声而碎,碎片四溅而开。这一声巨响,像是夜空中的一道惊雷,直接震得周围的人头皮发麻。
    陶罐碎裂,一个小小的人形包袱落了出来,那包袱用布包着,经年累月从前的白布这会儿已经看不出任何的颜色了。
    顾甚微心头一颤,手却是没有停,她拔出长剑轻轻地对着那布包划去。
    她的剑是从前父亲的佩剑,吹毛即断。
    这一剑下去,那包袱中间破裂开来,露出了里头包裹着的婴童的骸骨。
    一旁的韩时宴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顾甚微的肩膀,他接过顾家人手中的火把,朝着骸骨照了过去。
    骸骨所在之处,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那小小的骨头并非是寻常所见的灰白之色,而是漆黑漆黑的,像是在墨汁中被人浸泡过一般。
    吴江瞧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咋咋呼呼的叫了出声,“好家伙好家伙!便是老仵作不在,就凭着咱们这双眼睛,都能瞧得出这绝对不对劲!这孩子分明就是中毒而死的!”
    “是哪个断子绝孙的狗东西,连娘胎里的孩子都要害!”
    他骂的时候,双目鼓鼓的,在赶来的顾家人身上扫来扫去的。
    韩时宴瞧着,眼皮子直跳,他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冲着顾老爷子道,“吴江骂的并不是顾老大人,而是那个杀人凶手。如今证据确凿,顾家的的确确是出了杀人案,还请顾老大人配合开封府查案。”
    顾甚微闻言,亦是朝着顾老爷子看了过去。
    顾老爷子神色未变,他淡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长叹了一口气,垂了垂眸。
    再抬头的时候,看向顾甚微的眼中已经满是怜惜,“甚微,当年乱葬岗之事,我已经向你解释清楚了,你父亲乃是乱臣贼子,为了对官家尽忠,为了对家族负责,我也是无奈之举。”
    “你上门要钱,祖父便是从你清清阿姊的嫁妆中挪用,都按照你要的时间同数目交给你了。就是为了平息你心中的恨意。”
    “祖父知晓你一时半会难以释怀,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恨顾家到如此地步,竟是枉顾张大人对你的信任,欺骗韩御史同吴推官,整了这么一出公报私仇的闹剧。”
    “当年断械案起,你外祖父一家虽然脱罪无碍,但是千机陈氏一族尽毁,你母亲去庙中为他们点长明灯祈福,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劫匪。”
    “当时她被毒镖擦伤,虽然服用了解毒药。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引发了体内旧毒,全都应在了腹中胎儿身上。导致他胎死腹中。”
    “当时我们已经尽力了,请了城中最厉害的妇科圣手汤郎中过来瞧。当时那孩子出生,便通体青黑,透露着不祥的死气,如同今日一般,但凡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他身中剧毒!”
    “我想着逝者已逝,又何必多言引发流言蜚语,于是便并未大肆宣扬。在这府中也只有当日接生的人知晓,但是你同你父亲都是心知肚明的,何故今日又拿此事做文章……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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