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余蹙了蹙眉头,有些不悦地说道,“常音,退下。顾小友不会杀我的。”
    那个叫做常音的人身形一闪,又消失在了屋中。
    顾甚微啧啧一声,将那长剑收回了剑鞘中,又盘坐了下来落下了第二颗棋子。
    “姜太师是否无辜,自己还不清楚么?”
    “不是不怕我,相信我么?怎么下盘棋也要寻护卫藏在一旁,这还不够,还拿李铭方来威胁我。啧啧,这等谋略就应该写成小册子,供文武百官每日诵读才是。”
    姜太师手底下那么多人,光是儿子侄子都能站满坟地。
    他却偏生叫李铭方来请她,说到底是知晓她在乎李铭方,拿了她来做筹码。
    姜太师拿着黑子,认真的思索着,听到李铭方的名字,他抬起头来,看上去竟是一脸的和善。
    “铭方知书达理,是我家四郎高攀了。他们二人琴瑟和鸣,不久便要做爹娘了,我们这些长辈瞧着很欣慰。”
    李铭方有了身孕?
    顾甚微微微蹙眉。先前她并没有对她说这件事。
    姜太师说着,终于落下了这一枚黑子。
    “我那儿子从小性子跳脱,时常受伤,铭方为了他还专门研习了医术。她在这一道上颇有天赋。顾小友若是身子不适,可叫她替你配上一丸药。”
    顾甚微瞧着姜太师的神色一冷。
    姜太师却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他拿起桌面上茶壶,给顾甚微倒了一盏茶水。
    “试试看,这是五谷茶。”
    “应该是二十年前了吧,那时候顾小友尚未出生。这般看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是当真老了。”
    “那时候我在河东做知州,先逢大旱又遇地龙翻身,田中颗粒无收,可以说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嚼土而亡者比比皆是,几乎是每隔几步都是一具尸体。”
    “我那时候也同顾小友一般意气风发,自己散尽家财不说还强压着乡绅赈灾,我州百姓无一人饿死。”
    “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家五郎为乡绅所绑,被人烧死在了土地庙中。”
    “我离任之时,百姓前来送行,便送给了我这五谷茶……”
    顾甚微垂眸朝着那茶盏看了过去,说是茶,其实就是炒熟了的五谷杂粮冲泡的水,还带着一股麦子的焦香。
    姜太师说着,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不过很快他便又笑吟吟了起来。
    “少年人锐利是好事,老夫瞧见今日朝堂之上的顾小友,心中不由得怀念起了旧事。便又将这五谷茶拿出来喝,还是从前那个味道。”
    顾甚微听着,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她喝水动作一点儿也不雅观,喝起来咕噜噜的,喝完还喟叹了一声。
    “这茶确实不错!放了二十年还没有生虫长潮发霉,可真是厉害了!”
    “我听了姜太师的故事,姜太师不如也听听我的建议。”
    “我们阳间也应该效仿阴间,给每人做一个功德簿的。比如姜太师舍子救民,功德加十,后害死一人,功德减一,又杀一人,再减一……不杀够十人,那功德有多,便算是无罪。”
    “你看如何?”
    姜太师脸上的笑意淡了去,他静静地看着顾甚微,提醒道,“该顾小友落子了。”
    顾甚微挑了挑眉,随意地落了一颗白子,“太师,不知我拿回国玺,救驾有功算几分功德?能扣几人性命?”
    “这般说来,那五福寺里的和尚,可以白天念经攒功课,夜里做杀手杀人攒赏金!当真是功德无量。”
    顾甚微说着,冲着姜太师笑了笑,露出了整齐白皙的牙齿,她拿起被围住的黑子,扔到了一盘的棋篓中。
    “太师若是再不认真些,这盘棋我可是要赢了。”
    姜太师这回却是没有落子,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顾甚微。
    “所以,顾小友认为盗走税银,只是李畅行刺官家的人是我?”
    顾甚微眨了眨眼睛,“你说呢?”
    姜太师却是摇了摇头,“顾小友,看来你是听不进去老夫的良言了。”
    “老夫同你阿爹顾右年是旧识,从前断械案的时候,他向东宫求救,还是老夫在其中牵线搭桥。”
    “有些事情,并非同你表面上看到的一样,说不定到头来,你会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最后成了人手中的一杆枪罢了。”
    “就像天下人只认为你们皇城使张春庭是魅惑君主的佞臣,有谁知晓他是皇帝的儿子呢!”
    第384章 张春庭有问题
    顾甚微强压住了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张春庭是皇子?这怎么可能!大雍便是三岁孩童都知晓官家只有二子!
    若这老儿说的是真的。那官家身为父亲,不但不承认这个儿子,还纵容所有人说他是以色侍人的阉党,让他将太子斩杀于玉台前,亲手杀死自己的兄长……
    光是这般一想,顾甚微整个人都愤怒了起来。
    “很愤怒对不对?顾小友是聪明人,该不会认为张春庭忍辱负重从流放之地重返汴京,是为了替你阿爹洗刷冤屈,查明真相,报答当年所谓的救命之恩吧?”
    “官家将他驱逐出了汴京,甚至不许他姓赵。可他不但回来了,还重新入了官家的眼。这个契机是什么,我不说,顾小友自己也能想得明白。”
    姜太师说着,轻叹了一声。
    “他回来东京之后发生了什么?官家同东宫反目成仇,中宫一蹶不振。大雍只剩下一个奶娃娃。”
    “他引你来汴京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告诉你,韩时宴是一把好用的剑?”
    “你在他一步步的引导之下,做了什么?铲除了齐王,如今齐王的产业全部都收在皇城司的库房当中。揪出了皇城司内鬼……有了这个机会,皇城司上下将是张春庭的一言堂了。”
    “让福顺公主、鲁国公夫人声名扫地……鲁国公府再无后继之人。”
    姜太师说着,神色复杂的看着顾甚微,“你应该知晓魏长命的身世吧?你若不信老夫的话,可以等着看,很快他将是下一任鲁国公。”
    “福顺公主,鲁国公府乃是小皇子赵诚的势力。”
    “再到今日早朝,你们将手中的长剑架在了老夫同李太保的脖子上……”
    姜太师长长地叹了口气,见顾甚微不吭声,又继续说道,“再有马红英,当初那用将士的鲜血换国玺的命令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前皇城司指挥使口中而来的。”
    “朱鹮就那般凑巧地救下了马红英,马吴两家欠了张春庭天大的恩情,且又对官家生出了无限的怨愤……”
    “你们那些所谓的证据,又是谁给你们的?马红英是谁的人?”
    “你们去北朝,为何王御史夫人的商队恰好一路随行?且愿意冒着天大的风险替你们捎带国玺出城?是谁安排他们接应你们?”
    “沧浪山洪氏怎么就恰好在你去之前被灭了门。那本账册当真存在么?世上可真是有宋雨这个人?”
    姜太师说着,凄然一笑。
    “当然了,老夫相信,很快你就会找到宋雨,拿到沧浪山洪氏手中那本能让朝野震动的账册。”
    姜太师说着,轻轻地站起身来,“老夫言尽于此,顾小友好自为之。”
    “老夫先前说张春庭是皇子之时,顾小友心中可有怨愤?你这个不相干之人听着都有怒,张春庭又何尝会毫无怨愤之心?若他是个明主,老夫可做那第一杆祭天之旗。”
    “可惜……”他说着,摇了摇头,“这几日汴河里的一片血红,顾小友瞧见了吗?”
    他说着,大袖一拂,朝着门口走去。
    可姜太师的脚才抬了一步,就感觉耳边一阵劲风袭来,他瞬间身子僵硬在了原地,他回过头去,却见顾甚微不知道何时已经将那盘起的腿支棱起来了一条。
    她手肘压在膝盖上,吊儿郎当的坐在那里,像是在青楼里看戏,就差左边一个美人喂酒,右边一个美人喂肉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姜太师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另一侧看了过去。
    他的侍卫常音神色不善的站在门口,手指上还夹着三根寒光闪闪的袖箭。
    “姜太师怎么就走了呢?这盘棋都还没有下完,你这故事我都还没有听够!应该多说一些才是!”
    “正好我想要做皇城使,关于张春庭的把柄你可得掰碎了揉细了同我说说啊!”
    “你都叫我小友了,礼尚往来我也得给你取上一个美称,不如叫做老贼如何?从前这可是给我祖父的爱称。他老人家每回听我这般唤他,都喜得一蹦三尺高呢!”
    姜太师沉着一张脸,看着顾甚微有些痛心疾首。
    顾甚微斯条慢理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回了一个痛心疾首的眼神。
    “您应该一来就同我说这些的,到现在我就像是瞧见一个恶臭的鱼头怪,长了个美男身子一样,再怎么猿背蜂腰长腿万里……那也怎么瞧怎么不是人对不对?”
    “人年纪大了,是不是记性都不怎么好?就在您痛心疾首之前,还威胁我来着呢!”
    顾甚微说着,话锋一转。
    “不过我觉得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顾甚微说着,拍了拍胸脯,认真地冲着姜太师说道,“不过您不必忧心,我这人善良得很,已经感受到了您忧国忧民之心。若当真有个暴君……”
    顾甚微手腕一翻,那搁在桌案的上的剑,像是生出了眼睛来一般,一下子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姜太师大骇,退后一步,站到了那常音身后。
    顾甚微啧啧了两声,冲着姜太师笑了笑,“您怕什么?您开始说的话不记得了?您说常音,她不会杀我的!”
    顾甚微模仿着姜太师的语调说话,说完又哈哈笑了起来。
    姜太师脸一黑,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放心,我不是要杀你!我是想要告诉你今日之忧愁我替你解了,若他日当真有暴君……”
    顾甚微晃了晃手中的长剑,“我替你将他抹了脖子!然后自己做个女君如何?姜太师一直夸我聪慧,想必是相当满意我的吧?”
    姜太师深吸了一口气,从未见过如此猖狂之人!
    “老夫言尽于此,顾小友听与不听,那都随你。”
    “老夫方才所问的问题,你想想答案,便知晓真相了。”
    他说着大袖一甩,就要出门去,顾甚微却是身形一闪,径直地横在了门口,拦住了姜太师的去路。
    姜太师死死的盯着顾甚微,目光中已经带着薄怒。
    顾甚微静静地看了回去,“我也有话同太师说,太师不如坐下来,再多饮一杯二十年还没有发霉的五谷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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