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道理,老爷肯定都是懂的。
    可人心之中,除了道理,还有情感。
    老爷对迅儿的父子感情,远胜对阿简的,这毋庸置疑。
    这般想着,徐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块落泪。
    “刚才我先回了家里,迅儿他媳妇收拾了些东西吵着要回娘家去,我由着她去了。”
    “他们夫妻成亲时间短,感情也就那样,迅儿出事了,她想撇清也是人之常情。”
    “可能不能撇清,我也不知道,最后要看圣上怎么想。”
    “圣上不会轻饶了迅儿,圣上待太子那真是……”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圣上若能开恩,我被贬去旮沓窝里,要不然就革去功名,若不开恩,流放、甚至掉脑袋……”
    徐缈听得心口噗通噗通跳得厉害:“老爷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阿简下午去面圣了,我本想问问他,看有没有别的消息,”刘靖道,“不过,他大抵也不能随便告诉我。夫人,我也不想让阿简为难。只是事到如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徐缈哭着道:“阿简嘴硬心软,他若能在圣上面前求情,他一定会求,若求不了的……”
    刘靖半晌没有再说话。
    以他对徐缈的了解,夫人的反应还是平淡了些。
    夫人脾气好、性情也好,但她遇事会着急,一急起来便想得没有那么细。
    现在,夫人忍耐住了,忍住了急切,也忍住了焦躁。
    她那么爱迅儿,爱他,爱这个家,不该这样……
    悄悄观察了好一会儿,刘靖道:“我过来就是和你们两人说说话,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还要上朝。”
    徐缈想送他离开。
    刘靖劝道:“天黑了,又在下雨,夫人还是别送了。”
    与母女两人告别,刘靖原路往寺外走。
    依旧是那僧人给他开了侧门。
    “这几日给师父们添麻烦了,”刘靖道了谢,又问,“内子看着还不错,不晓得是不是有其他人来开解过。”
    僧人道:“昨日有一位访客,郡主来探望过。”
    刘靖又道了谢。
    直到坐在马车上,他的脸色才沉了下来。
    昨日,徐缈去见过徐简,这事他清楚。
    两人谈不拢,徐简放心不下徐缈,让郡主出面多劝说,也不稀奇。
    只是……
    郡主到底和徐缈说了什么?
    刘靖按了按眉心。
    学会上坏了迅儿的事,彰屏园里全身而退还把郑琉坑入了局,耿保元失踪、迅儿他们寻去寺里,那儿也有郡主身影。
    郡主、宁安郡主真是……
    回到府里,刘靖进了书房。
    他静静坐了大半宿,天亮前提笔写了一篇文章,润色之后抄在折子上。
    揣着这份折子,他进宫上朝。
    朝房里的气氛比昨日还要紧张。
    许是都听说了金砖的事,原本我怂恿你、你拱火他,想要弄出一个废太子的出头鸟来,今儿就都老实了许多,凑在一块商量李汨。
    时不时东张西望,想要从单慎等人口中打听出些消息来。
    可单慎抱着胳膊一副昏昏欲睡模样,辅国公站在外头不与人交谈,而万指挥使更是没有露面。
    几位素来耿直的御史正在闭目养神。
    他们要调整好状态,等下进了大殿还要继续骂。
    骂李汨,也骂太子。
    算计来算计去的,这两人其实没一个好。
    等众人挪步到金銮殿,圣上仪仗进来,他直直走到龙椅上坐下。
    他迅速扫了众人一眼,没有看到万塘。
    单慎出列,禀报了调查状况。
    “单大人,当真是李汨的金砖?”有人问道。
    “王六年当时喊着找金砖,那金砖上还有李汨的印记,”单慎答道,“从状况看,金砖藏在那儿有好些年了……”
    圣上的目光,落在了徐简身上。
    徐简做事确实靠得住。
    昨日徐简来御书房说状况时,圣上曾问过他,藏金砖的处理上,真能瞒过单慎与万塘?
    徐简把握不小。
    因为雨天,因为位置高,因为来回查看,反而破坏了很多痕迹。
    现在看来,确实如徐简所言。
    底下官员就着两块金砖,你来我往,眼看着又要再争论上两刻钟,刘靖却站了出来。
    官服整洁,仪容端正,他的声音却是嘶哑的。
    双手呈了本折子,他在殿中跪下了。
    小内侍去取了递给曹公公,曹公公又转呈给圣上。
    圣上打开了一看,这是一封自罪书。
    他简单扫了两眼,便让曹公公念。
    曹公公念得一字不漏,大殿里除了他的声音之外,再无多余动静,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
    徐简也在听,听完后甚至想给刘靖鼓个掌。
    刘靖极其擅长写文章,这是他的优点。
    这份自罪书,前半截很工整,讲究文章的布局与对仗,中段开始就乱了起来,后段更是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满满的情绪。
    是刘靖写不出那样天衣无缝的文章了吗?
    不是。
    刘靖需要的就是这样乱糟糟的文章。
    这才是儿子犯了不可饶恕的大过错后,一位父亲该有的心绪。
    他在讲述自己身为父亲的失职,全是后悔与痛苦。
    “是臣没有教好他,”刘靖埋首在地,肩膀颤抖着,“是臣的错。”
    边上,远远近近的,几处叹息。
    教儿子是个难题,有时候,甚至是运气。
    如果靠用心就能教好……
    有胆大的,甚至抬头去看圣上龙颜。
    用心就行了的话,圣上对太子殿下,难道还不够用心吗?
    刘靖迟迟没有抬头。
    他在赌,赌圣上的心意。
    圣上想对太子殿下留情,那势必不能对刘家太狠,否则无法服众。
    徐简看了刘靖一会儿,就先收回了视线。
    他在刘靖身上看到了“求生”。
    刘靖知道很难保住刘迅,所以他不得不寻求办法,以求先保住他自己。
    这份自罪书,以退为进,是个不错的选择。
    以刘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勤勉努力为背景,他想求个轻判,确实有机会。
    当然,这个轻判,只限于这一刻。
    刘靖的下属黄少卿站出来,斟酌着用词,替他说了几句话。
    有人打先锋,之后也有与刘靖相熟的,帮忙附和。
    刘靖依旧跪伏在地上,心里没有多少底,一边觉得有希望,一边又觉得圣心难测。
    “万大人呢?”忽然间,有官员提出了疑问,“今日怎么不见万指挥使?”
    声音一出,才有许多人注意到,万塘没有上朝。
    这就怪了。
    这几天的重点就在陈米胡同上,万塘作为调查的官员,他不应该旷朝。
    单慎发现了万塘的缺席,但他不知缘由。
    正议论纷纷,万塘提着衣摆,小跑着上了步道,迈进大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这一路赶得很急,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汗水不少。
    “臣、臣来迟了。”他道。
    圣上问道:“万爱卿还是头一回迟到吧?”
    万塘干巴巴笑了笑。
    不只是他,在场的文武大臣,有几个会有早朝迟到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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