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祥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恼怒, 道:“杏娘生完孩子才几天,你叫她好好歇着得了——”
    女人的嗓门陡然高了起来, 打断了金祥的话。
    “不就是生个孩子嘛?谁没生过似的!怎么就她这么金贵?连个门都出不来了!”
    “娘!您老就少说两句吧!您说要来看孙子, 我不拦着您, 您要是想找茬, 就快请回吧!我还得给杏娘做饭呢!”
    “祥子你这是放的什么屁!老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有了媳妇儿子,就不认老娘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一定是那小娘们撺掇的,先是不肯跟爹娘住,又叫你赶我走……”
    听着这些声音,桃娘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敢来金祥住的原因,金祥是在北市口这长大的, 一直跟爹娘住, 原本该杏娘嫁过去一起跟金家父母住才是,可是金祥娘瞧不起杏娘是个乡下丫头, 平时在一起生活总是磕磕绊绊的,金祥舍不得杏娘受委屈,索性就带杏娘从家里搬出来了。
    没想到他这么一搬出来,金祥娘越发恨上了杏娘, 总认为是杏娘撺掇他们母子离心,一有机会就来金祥家找茬吵架。
    这回杏娘生了个儿子, 本以为金祥娘对杏娘会有所改观,没想到金祥娘来看到金祥伺候杏娘的月子,更加生气起来,一天总要吵个几回。
    既然有她在,桃娘就不好进厨房了,摸摸砂锅还没凉,索性直接去了杏娘坐月子的房间。
    谁知她刚上了台阶,厨房的门就哗啦一下打开了。
    “您还是走吧,杏娘还等着我做饭呢,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金祥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桃娘,叫道,“桃娘,你回来了!”
    既然都碰上了,桃娘只好停下了脚步。
    “姐夫,金大娘……”看到金祥身后跟出来的中年女子,桃娘不由得低下了头。
    金大娘连杏娘都瞧不上,自然更看不上桃娘,看到桃娘直接脸一沉,理都不理她。
    “祥子,你是不是傻呀?养你媳妇就得了,还养活她娘家妹子?你干脆连你岳父岳母都一起养了得了!自己的爹娘放着不管,倒去贴媳妇娘家……”
    金祥强忍着怒气,硬邦邦地说道:“娘你说的是什么话?桃娘是来帮我照顾杏娘的,她白日里做学徒,晚上还要伺候杏娘他们娘俩,她已经很辛苦了!别忘了,她照顾的可是你的大孙子!”
    “哎呀,我才说了几句,你这一车的话等着我呢!我倒想照顾我大孙子,你不是舍不得你媳妇回去受气吗?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养大,连一句话好落不下,外人才帮你干了几天活,你就向着外人去了……”
    眼看着两人又吵了起来,桃娘实在怕耽误下去,菜就凉透了,只得匆匆对金祥说了句“我先进去看看我姐”,就要进屋去。
    金祥正急着要给杏娘做饭,却被金大娘闹着拦着,这会儿见桃娘手里端着砂锅,就猜到是桃娘带了吃食回来。
    “桃娘,那砂锅里是什么?”
    不是他拦着不让桃娘给杏娘送饭,只是桃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照顾孕产妇没什么经验,他之前问过郎中,听说月子里有很多忌口的东西,他担心杏娘,生怕桃娘没经验,不小心给杏娘吃了什么犯忌讳的东西。
    桃娘说道:“是栗子炖鸡,梅姑娘做的。”
    金祥还没等说什么,就听金大娘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
    “还吃栗子炖鸡?好金贵的东西!祥子,你也舍得给你媳妇买!”
    南城谁不知道梅姑娘的手艺,能求得她做一道菜,那得花多少银子啊!
    这个金祥,实在是太惯着媳妇了!
    金祥恼道:“那东西都是杏娘的娘家送来的!杏娘凭啥就不能吃!”
    他这个娘,干啥啥不行,说要来看大孙子,结果一天到晚在他家找茬,他撵都撵不走。
    之前还以为金大娘能来帮忙,结果她尽给自己添乱。
    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雇个婆子来干活呢!
    他越想越气,甩开金大娘扯着自己的手,快步走到桃娘身边。
    “杏娘不能吃凉的,我端去给她热热再吃。”
    桃娘也怕一路过来饭菜凉了,便把砂锅交给金祥。
    金祥小心地端着砂锅进了厨房,放在火炉上。
    金大娘哪里肯这么轻易就走了,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祥子,娘说话你别不爱听,你们年纪小,不知道挣钱的艰辛,娘这不也是想让你们省点花吗?你媳妇不就是坐个月子吗?我们坐月子的时候照样下地干活,照样做一大家子的饭!你瞅瞅你,只顾着伺候她,哪像是娶媳妇,倒像是娶了个公主回来!月子里能吃上鸡肉就不错了,还让梅姑娘去做,这得花不少银子吧……”
    不管金大娘怎么絮絮叨叨,骂骂咧咧,金祥就像没听见似的,一眼不眨地盯着砂锅。
    他被金大娘拉扯了半天,这会儿才把火升起来,要不是桃娘带了饭菜回来,杏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饭呢!
    现在他娘说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杏娘赶紧吃上饭!
    炉子里的火苗舔舐着砂锅底部,很快,一股热腾腾的香气便传了出来。
    一旁的金大娘还在那里忆苦思甜,顺便痛骂杏娘太娇气,骂着骂着,她就闻到一股从没闻到过的香味。
    “这是……”她的目光落在砂锅上,从愤怒渐渐变得震惊,“这是鸡肉的味?”
    活了四十多年,她还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鸡肉呢!
    她不由得咽了下口水,紧紧盯着那个砂锅。
    砂锅里的汤汁咕嘟嘟冒着泡泡,肉香味越发浓郁诱人。
    金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用抹布垫着把砂锅移下了火。
    眼看着他端着砂锅就要走,金大娘再也忍不住了。
    “祥子,这鸡肉咋这么香呢,让娘尝一口呗?”
    金祥气得想骂人,连产妇的伙食都要抢,这是什么人啊?
    他头也不回去地说道:“想吃你就回家做去!”一边说着,一边把砂锅端到了杏娘的屋子。
    金大娘抹了一把口水,悻悻地说道:“不就是一碗栗子炖鸡,有什么稀罕的?”
    嘴里抱怨着,可肚子里这馋虫已经勾上来了,就再也按捺不住。
    金大娘走出厨房,看看那边紧闭的屋门,气得骂了几句,就出门买鸡去了。
    自己做就自己做,离了儿子,难不成她还吃不上鸡了?
    屋子里,杏娘接过金祥递过来的碗,担心地看了看外头。
    “娘……走了吗?”
    见她月子里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金祥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走了走了,杏娘,她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你现在坐月子呢,可不能生气,听见了吗?”
    杏娘展颜一笑,说道:“有你在,我不生气。”
    有这么心疼自己的丈夫,又有白胖的儿子,她只觉得心满意足。
    一旁的桃娘听得脸红,给婴儿换过尿布,就端着一盆尿布出去了。
    月子里的女人容易饿,杏娘得知闹事的婆婆走了,放下了一桩心事,胃口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她用勺子舀起一块鸡肉,塞进了嘴里。
    经过第二次的加热,汤汁已经变得更加浓稠,厚厚的一层挂在鸡肉上,一入口便是浓烈的香味。
    鸡肉鲜嫩多汁,味道咸鲜,带着栗子的香甜,吃上一口就让人欲罢不能。
    栗子甜糯绵软,入口即化,裹着香浓的鸡汤,简直是神仙一般的美味。
    杏娘一个忍不住,吃了满满一大碗,还加了一个大馒头。
    直到手里的碗见了底,杏娘才回过神来。
    “呀,金祥,你还没吃呢吧?”
    金祥看她吃得香甜,忍不住笑道:“你喜欢就多吃些,我又不坐月子,吃这个干什么,你快吃吧。”说着又给她夹了一大块鸡肉。
    杏娘心里感动,说道:“我吃饱了,你也快吃吧,等凉了就不好吃了。”
    见杏娘真的吃饱了,金祥才端着砂锅出去了。
    桃娘洗完了尿布,正在院子里晾晒,见金祥出来,便问道:“姐夫,我姐吃完了吗?”
    金祥点点头,说道:“你姐吃完了,桃娘你还没吃吧,厨房里有饭,你想吃什么自己做。”
    桃娘应了一声,晾完尿布就进了厨房。
    金祥看着空荡荡的锅,向桃娘露出一个苦笑。
    “应该是我娘……把剩下的馒头都拿走了,桃娘,我给你点钱,你出去买些吃的吧。”
    桃娘忙说道:“家里有米有面的,买什么呀,姐夫,我下点面条吃吧。”
    金祥没有意见,桃娘就手脚麻利地做了起来。
    跟着梅娘和云儿学了这几日,别的不说,她现在擀面条的手艺进步了很多,连金祥看了都忍不住夸赞了几句。
    很快面条出了锅,两人把剩下的栗子炖鸡分了分,就着面条吃了起来。
    热腾腾的面条拌上香甜鲜香的鸡汤鸡肉,别提多好吃了,两人连话都顾不上说,都埋着头唏哩呼噜地吃面条。
    放下空荡荡的面碗,金祥还一脸的意犹未尽。
    “梅姑娘的手艺真是没得说,这栗子炖鸡的滋味简直绝了!”
    桃娘摸了摸肚子,说道:“今天梅姑娘教我们做这个菜了,过两天我试着做做,不过应该没有梅姑娘做的好吃……”
    金祥不等她说完,连忙说道:“别过两天了,明天就做吧!你是梅姑娘教出来的,滋味肯定差不了!”
    桃娘不好意思地笑了,想了想说道:“那我试试!”
    趁着她现在记得清楚,明天就做个栗子炖鸡练练手,正好给杏娘补补身体。
    梅姑娘这个师父,她真是拜对了!
    那日史延贵气急败坏地回了醉仙楼,不出所料,那些盒子菜做得太难吃,其他几拨人也没讨了好去,最惨的是去南街那一拨,本就是跟朱大等人赔了许多好话才能在南街摆摊的,还白送了他们一伙人每人一大碗饭菜,可那些人只尝了一口就呸呸地说难吃,有几个脾气火爆的直接就给他们一顿暴捶,要不是恰好巡街的官兵路过,只怕几个伙计连人带菜都得交待在那儿。
    史延贵既赔了银子,又挨了顿揍,让醉仙楼本就惨淡的名声越发雪上加霜,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把酒楼里的烂摊子交给李厨子处理,自己则直接回了家。
    菜谱是史贞娘交给他的,那问题肯定出在史贞娘的身上,史延贵到家就直接叫人去狗尾胡同叫史贞娘,只说家中有要事商量。
    偏偏史贞娘刚得了史二太太的吩咐,一听说史延贵叫她回去,只当史延贵果真要打她嫁妆的主意,赶紧找借口把人打发回去了。
    史延贵见不到史贞娘,越发认定这菜谱有鬼,想到自己还为了这个假菜谱对史二太太曲意逢迎,满腔怒火就全都撒在了史二太太的身上。
    史二太太听说醉仙楼尝试盒子菜结果失败,史延贵还说都是史贞娘的错,哪里肯依,不甘示弱地跟史延贵吵了起来,两人本就是形同水火,如今没了顾忌,更是直接大打出手。
    史延贵骂史二太太心里只有女儿,史二太太就骂他心里只有大哥,连自己的儿女都不顾了;史延贵要拿绳子勒死史二太太,史二太太就拎着菜刀要跟他拼命;史延贵威胁要休妻,史二太太就撒泼打滚,说什么左右史大太太已经被休了,索性连她一起休了好了,正好留他们兄弟两个老轱辘棒子作伴。
    史家最近正在风雨飘摇之际,史延贵还真不敢休了史二太太。
    如此闹了几天,史延贵一个忍不住,伸手推了史二太太一把,史二太太的脑袋撞在桌角上,额头破了个口子,伤口虽不深,却血流满面十分骇人,史二太太顿时就炸了,又哭又骂地将史延贵一顿撕打,挠了个满脸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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