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李韬看着一桌子红彤彤,香气扑鼻的菜肴,却连筷子都提不起来。
    辣子鸡丁,剁椒鱼头,酸辣粉,麻辣香锅,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那些菜。
    昨天他听媒婆回来说梅娘拒绝了亲事,就着急万分,一夜都没睡好,天一亮就直奔南华楼,自然也没有吃过早饭。
    可是本该饥肠辘辘的他,看到这一桌子菜却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
    梅娘是真的很想把这份人情还清吧,所以做的全是他爱吃的菜。
    可是此时此刻的他,又如何吃得下去?
    直到四九进来问他可要喝酒,李韬才回过神来。
    他连忙摇头拒绝,同时掩饰般地拿起了筷子。
    一口酸辣粉下去,他才发现,眼前的菜肴已经变凉了。
    李韬不想叫伙计拿下去热菜,索性就这么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所有的菜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可是他的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
    直到看到那盘麻辣牛肉,他才提起了那么一点点精神。
    这道菜,以前他从没吃过,想是梅娘又特意为他做了一道新菜。
    他夹起一块牛肉,放入口中。
    先卤后炸的牛肉外焦里嫩,滋味十足,外头还裹着油泼辣子和芝麻,更是越嚼越香。
    吃着吃着,李韬忽然觉得手背上落了一滴冰凉的水珠。
    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流泪了。
    他用手背用力地抹了几下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定是这辣椒放得太多,居然把他辣哭了。
    除了梅娘之外,谁还敢放这么多辣椒做菜,谁还能如此明白他的口味?
    只可惜,亲事不成,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吃梅娘亲手做的菜了。
    李韬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每一道菜肴。
    辣子鸡,酸辣粉,剁椒鱼头,每一道菜都有着满满的回忆。
    可是现在,他和梅娘之间所剩的,也就这些回忆了。
    想到这里,李韬再也吃不下去了。
    他猛然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
    “伙计,过来打包。”
    这些菜,他要拿回家去,慢慢地吃,细细地品。
    哪怕他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劳无功,甚至只会让自己更加煎熬,却依然舍不得丢弃。
    毕竟,这是他吃过最好吃,也是最永生难忘的一顿饭。
    这日是顾南山的生辰,顾南箫特意抽空回来,参加靖国公府的家宴。
    待散席回房已是夜深,顾南箫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个青衣小厮蹑手蹑脚地进来,将一盏醒酒汤放在桌上。
    “三爷,三爷?”小厮叫了几声,见顾南箫动了动眼皮,忙说道,“三爷喝了这醒酒汤,早点儿歇下吧。”
    顾南箫睁开眼睛,说道:“哪里就醉了?这醒酒汤若是喝了,就更睡不着了。铜炉,怎么今儿是你进来伺候?”
    铜炉连忙答道:“其他人都让小人打发出去了。”
    顾南箫微微蹙眉,立刻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有事?”
    铜炉见问,忙应道:“是。”
    他看了看身后,见没有动静,这才压低声音说道:“那日夫人唤小人去问话……”
    那天靖国公夫人叫了铜炉过去,细细地问他可知道顾南箫在外都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书信或是没见过的女子物事,可听顾南箫提起过哪家的小姐。
    铜炉听着这话头不对,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冷,还没等回答就先给靖国公夫人跪下了。
    他重重地磕下头去,只说自己不过是打理院子的小厮,一年到头见三爷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哪里知道三爷外头的事,至于靖国公夫人问的书信和信物,那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靖国公夫人问不出什么来,只得让他走了。
    虽然后来靖国公夫人并未再叫铜炉过去问话,可是铜炉揣着这么一个大秘密,吓得天天连觉都睡不好,一心想着把这件事告诉顾南箫。
    可是顾南箫太忙,从那以后就一直没回府,这种事铜炉又不敢写信,又不敢叫人传话,只能生生忍到了今天,才找到机会告诉顾南箫。
    顾南箫听得好笑,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笑道:“知道你是个嘴上严实的,这次就做得很好。”
    铜炉见他不以为然,急得都快哭了。
    “三爷,夫人要是再问小人一次,小人就不一定能圆上了!这事儿您还是……您还是早些过了明路吧,让小人心里也踏实些!”
    见铜炉焦灼的模样,顾南箫笑容一顿,不由得瞟了铜炉一眼。
    “夫人查过我这儿的账了?”
    铜炉抹了一把汗,小声说道:“就是问了一嘴,三爷您也知道,年底都是算总账的时候,咱们这儿的账,夫人虽然不细问,只怕心里还是大约知道数儿的。这次过年,小人给糊弄过去了,下次就不知该用什么法子了……”
    顾南箫笑了笑,说道:“就算老爷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若是你瞒不住,那就实话实话吧。”
    铜炉这回是真急哭了,委屈道:“爷说得倒轻巧,我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连爷这里的账本也管不好,要是坏了您的事,小人就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都受气!”
    靖国公夫妇俩都觉得亏欠幼子良多,平时私下里便多有补贴,顾南箫从小在宫里长大,得到的各种赏赐更是不计其数,靖国公夫人偏疼小儿子,早早就把这些产业和资财都挂在顾南箫名下,又专门拨了人替他打理,这些年各种田宅铺子的收益,也都由顾南箫自己收着。
    多年累积下来的财产,只怕连顾南箫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账本都是铜炉兢兢业业地管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第一个就是对不住顾南箫,只怕是靖国公夫人也要狠狠治他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可那几笔账都是顾南箫吩咐的,他是报上去也不对,瞒下来也不对。
    思来想去,他只能把这个难题交给了顾南箫。
    顾南箫听得好笑,起身拍了拍铜炉的肩膀。
    “我这个当主子的都没急,你急个什么劲儿?”
    铜炉哭丧着脸,说道:“趁着这会儿没人,小人就把话说明白了吧,其实铁甲早就告诉小人了!爷,您有了心仪的女子是好事,只要告诉老爷夫人,他们一定会答应您的!您就快点儿把人娶回来,这样我们也就安生了!”
    顾南箫忍不住哈哈一笑,走到床边坐下。
    “你放心,今年年底算账之前,爷一定把人娶回来,不叫你再为难!”
    “当真!?”铜炉眼睛一亮。
    顾南箫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你也趁早把手里的账都理清楚,等……等她进了门,就交给她管着。”
    铜炉没觉得有丝毫不对,兴高采烈地应了下来。
    “那是自然!那……爷,那两个铺子,以后还是爷的吗?”
    顾南箫皱了皱眉,道:“什么我的她的,既然给了她,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铜炉急了,忍不住说道:“那可是南城顶好的两个铺面呢,爷就这么写了……梅姑娘的名字,小人也是替爷心疼……”
    顾南箫的笑容散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我这儿少了你的月钱了?”
    铜炉顿时脊背发凉,扑通跪倒在地上。
    “不敢,是小人说错了话,求爷饶了小人吧!”
    顾南箫却没叫他起来,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
    “我看你这么千辛万苦地俭省,还以为你是管久了账,把这些东西都当你自己的了呢!”
    铜炉吓得肝胆俱裂,连连磕头如捣蒜。
    “小人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爷,小人真的知道错了!”
    顾南箫哼了一声,冷声说道:“不过是两个铺子罢了,日后还有送出去旁的东西的时候呢,你也这么跟主子说话?”
    这次铜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顾着拼命磕头。
    “行了,若是磕破了相,你不怕被人看见,我还嫌麻烦呢!”
    铜炉这回连头都不敢磕了,哆哆嗦嗦地说道:“都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的错!”
    顾南箫瞟了他一眼,道:“做好你分内的事,旁的事少打听!”
    铜炉再也不敢多嘴,连声答应下来。
    直到出了顾南箫的院子,铜炉才敢抬头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他自己也知道,顾南箫身边金银铜铁四个随从,只有他胆小又嘴笨,不是个能上得了台面的,所以顾南箫出门也极少带上他,都是带着金戈铁甲出去。
    顾南箫能让他留在身边,还把整个院子和名下所有产业都交给他打理,完全是看在他跟着顾南箫多年的情分上。
    今日之事,的确是他逾矩了。
    他越想越是不安,想到顾南箫说过的话,便在心里牢牢记住。
    他得老老实实地管好账本,等着那位梅姑娘进了府,他就把这些账本都交上去。
    三爷说得没错,不管是爷的还是奶奶的,那不都是一家人的嘛!
    是他傻了,还要分什么亲疏内外,还多嘴多舌地管主子的事,三爷没罚他就算宽厚了!
    铜炉想通了这一点,不由得期盼起来。
    不知铁甲口中夸得天花乱坠的梅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
    第164章 槐花炒鸡蛋
    接连下了几场春雨, 天气转暖,满城的树木仿佛约好了似的,不过几日就抽芽的抽芽, 开花的开花, 街道上都弥漫着浓郁而温暖的草木香气。
    街上那些提着篮子兜售的小贩便又有了新鲜物事, 鲜嫩的树枝,五颜六色的各种花, 锦簇团团的花枝, 瞧着就让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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