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间,程相儒感觉自已好像回到了蓉城,躺在房间的床上,斜倚着柔软的枕头,正翻看着《驱邪卷》。
    刘姨去送程以沫上学了,之后会去附近的市场买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他一个人在家,不会被打扰,正可以将五卷抄本的内容默记在心。
    忽然,房间的门被悄无声息推开,一只黄皱如树皮的手抓着门把手,指甲很长,涂着油黑发亮的指甲油。
    程相儒缓缓抬起头,看到一个满脸涂着厚粉,嘴上抹得血红的老太太,神情木然地走了进来。
    “你是谁?”程相儒面无表情地询问。
    那老太太咧嘴笑了起来,抬手伸进衣领,用力向下一扒,竟是将那一身蓝底带花边的苗服全拽了下来。
    呈现在程相儒面前的,是一幅惊悚的画面:老太太的四肢是四根树杈,插在中央一个大陶罐内,陶罐敞开着口,浓密的白烟翻腾向上,组成了老太太的脑袋。
    奇怪的是,程相儒并没感到害怕,甚至没有觉得惊奇。他不紧不慢道:“啊呀!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被拘魂在那陶罐里了。需要我救你吗?”
    老太太咧嘴大笑,眼角、嘴角以及鼻孔内都流出血来,遇到浓烟便融化,并与浓烟融合成一体。
    程相儒低头翻开《驱邪卷》,找到一页,上面写着:拘魂摄魄需容器,一陶二石三玻璃。下接碧落上接天,容器必藏避风地。容器不毁魂困苦,容器若毁魂飘溢。若想役魂重归体,须至密处觅容器……
    抄本上的这些字从泛黄的纸页上飘飞而出,绕着程相儒螺旋翻飞,最终钻入他的太阳穴,直抵识海深处。
    “我知道了!”程相儒猛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他下床冲出房门,却见冷萤斜靠在侧边门框,挺着两个黑眼圈,很是疲惫地看着他:“你睡得挺香啊!隔着门,我都听到你的呼噜声了。”
    “我没睡啊!”程相儒红了脸,有些尴尬。
    冷萤摆了摆手:“行了,不讨论这个了。你既然休息好了,那应该想到破解的方法了吧?”
    程相儒郑重点头:“想到了。”
    冷萤明显有些意外:“真的假的?打几个呼噜就想到了?这么神奇的吗?”
    程相儒扭头就往楼下走:“下去再说,我看看石番回来没有。”
    踩着吱嘎作响的木质阶梯,程相儒的心情格外沉重。
    他现在已经能够确定,阿朵不仅仅中了蛊,还被人用邪术拘了魂。
    下此黑手的,只有可能是那个古婆婆,旁人应该不会有这种手段。
    普通人无论是中蛊还是中邪,身体都难以避免会受到损伤,任那古婆婆再厉害,也不可能将阿朵完全治愈,只怕阿朵以后会留下一些后遗症。
    就算身体无碍,精神上也会受到影响,心底将有一大团阴影伴随她一生,至死才会消散。
    传闻都说古婆婆威望高,为人善,是个通情达理又乐善好施的好人,但对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能使出这些手段的人,一个为了子孙私欲而不惜伤害他人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她那伪善的面具下,一定有着丑陋又狰狞的嘴脸!
    程相儒来到楼下时,正看到阿朵的房间敞开着门,强叔和强婶守在门口焦急地往里望着,强叔家大门外围了很多人,关切地等待着。
    “石番回来了?”程相儒上前询问。
    强叔点头道:“在里面,正在为阿朵解蛊。”
    阿朵房间内,石番站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根木棒在阿朵上方挥舞,口中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着什么,画面很是怪异。
    “多久了?”冷萤小声询问。
    强叔道:“快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得说不出话了,已经红肿的眼圈下,又有清泪向下流淌,顺着皴了皮的脸颊流到下颚,一滴滴打湿着胸口的衣服。
    儿女受难,最痛苦的,是父母,恨不能亲身替代的煎熬心情,应是只有为人父母了,才会懂。
    程相儒不再说话,只默默看着,不想外面的声音打扰到石番。
    如此又过了十几分钟,石番缓缓收起手中那根木棍,掏出来一个小瓷罐,放到了阿朵的脸侧。
    昏迷中的阿朵忽然嘴巴咧开一道缝隙,一只身体又细又长的红色软体虫子从中钻了出来,呈“s”形扭动着,钻进瓷瓶中,盘成了“蚊香”。
    石番小心翼翼盖好瓷瓶,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用袖口抹掉额头上的汗,回转过身道:“强叔,强婶,好了。”
    说完,他让到一旁,待强叔和强婶进来后,才退到门外。
    “那个虫子是什么啊?看着怪恶心的。”冷萤伸出手:“给我瞧瞧呗。”
    石番捂住衣兜,一脸警惕:“你想干嘛?”
    “不给看就不给看,当谁稀罕呐!”冷萤扭过头,一脸不屑。
    石番表情纠结地道:“不是不给你看,是它不能见太多阳光,会死的。朵儿姐中的蛊,是尸蝇幼蛊,是专吃尸体长大的一种苍蝇的幼虫,你从她身上找到的那些卵,就是尸蝇卵。我用的是密齿红虫,是生长在尸体肠道中的一种虫子,专吃尸蝇卵,正好可以破这个蛊。”
    冷萤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你们用毒虫治病,就跟中医一样,对应不同的病症或者蛊毒,使用不同的蛊虫,对吧?”
    石番点头道:“差不多。”
    这也就能理解,石番为什么视那些毒虫比自已的命还重要?当他在东北损失掉那些毒虫时,为什么会那么悲痛?
    那些别人眼中的毒物,却是他治病救人的良药,关乎到整个千岩苗寨人的健康和安全。
    石番疲惫地看向程相儒:“蛊毒虽然解了,但邪术还没解,你想到办法了吗?”
    程相儒表情凝重地点头道:“想到是想到了,但有些麻烦。”
    第121章 寻找枯井
    “麻烦是什么意思?”石番显然误解了程相儒的话,以为程相儒是想要搪塞。
    但事关阿朵的生命或未来,哪能搪塞?
    程相儒低声道:“这里人太多了,咱们换个地方说吧。”
    此时外面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试探着走了进来,他们向石番打招呼,想要询问阿朵的情况。
    石番不方便细说,只能说:“好些了,但还没完全好。”
    三人上了楼,来到强叔的房间,这里之前是程相儒休息的地方,相对安静。
    “我怀疑,阿朵是被拘了魂。”程相儒说出了自已的判断:“既然被拘魂,那便一定有东西来囚禁她的魂。束缚魂魄的容器,一定是在一个敞开向外的地洞里。我怀疑,就在阿朵坐过的那口井里。”
    石番和冷萤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连从小接触巫蛊之术的石番,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么邪门吗?真的有魂魄这类东西?”
    冷萤笑道:“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你嘴里问出来,你还是个唯物主义者啊?”
    石番脸一红:“不是不是,就是觉得有些……怎么说呢,就是不太敢相信吧。”
    虽然跟着婆婆没少接触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神话传说也没少听,但石番却总觉得,治病救人的蛊虫,是实实在在的,是看得见也摸得到的,而鬼啊神啊之类的东西,太虚幻缥缈,更像是忽悠人用的。
    甚至连苗鼓镇魂,石番都觉得,是用鼓声和鼓舞去达到某种催眠的效果而已,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玄。
    也正是因为他一直有这种想法,所以他只认真跟婆婆学了蛊术,对那些巫术并没太在意,更没有对苗疆禁地太多畏惧,才敢独自一人深入禁地寻找珍稀毒虫。
    他眼中的巫术,无非都是些精神控制的伎俩罢了,拘魂这类说法,他还真没不怎么相信。
    程相儒道:“原理什么的,我不清楚,也没法解释。但我觉得,既然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石番连连点头:“这么说,咱们要先去找那个容器,对吧?”
    “没错。”程相儒道:“找到容器,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石番面露难色:“可是,那口井在平冲寨,那边是古婆婆的地盘,咱们跑过去找,恐怕会很危险。而且,我婆婆还没出殡,我不能离开寨子。”
    冷萤抬起右臂搭上程相儒的肩膀,笑呵呵道:“这点小事,我俩就能去办了,你就等我俩的好消息吧。”
    石番本还有些担心,但想到冷萤的身手和手段,心中稍安。他郑重向二人鞠躬道:“麻烦你们了,谢谢!”
    想要大白天地跑去平冲寨找拘魂容器,并不现实,他们只要一露脸,就会被认出,并一定会被第一时间告诉古婆婆,说不准会不会惹来极大的麻烦。
    程相儒和冷萤商量过后,决定白天先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晚上再去平冲寨。
    三人回到石番家中,吃了些寨中热情的长辈们准备的饭菜。饭后,程相儒找机会将他的打算告诉了周老板。
    周老板听后,连连摇头:“小程,咱们这趟过来,主要目的是打听关于你爸的消息。现在龙婆死了,线索断了,咱们没必要留下来继续趟这浑水。按我的打算,咱们今天就要回蓉城了。”
    “你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程相儒面露失望之色。
    周老板微微摇头,轻叹一声,无奈又失落。
    程相儒低头思忖片刻,再抬起头时,目光坚定:“周叔,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是为我好。但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我想能帮石番一把,还是尽力帮一把。而且,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关键的线索被咱们遗漏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到。如果咱们今天走了,后面再想过来寻找线索,就很难了。”
    周老板听完这话,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在想,龙婆临死前,指着你让石番找到你这件事,有些不太对劲?”
    程相儒顿时一怔,脑中那混乱的思绪,忽然像是找到了线头,清晰了不少。
    对啊!就是这样!
    龙婆明明从来都没见过程相儒,为什么在临死前见到程相儒,会表现得那么激动?
    龙婆让石番去找到一个近在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龙婆那时候已经眼花,将程相儒误认成了另一个人?
    和程相儒长得像的人,会不会正是……程志风!
    程相儒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向周老板。周老板此时也一脸惊愕的看着他,应是也想到了这一点。
    明明已经断了线索,但现在好像多了些线索,并让一切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周叔,等把这件事办完,等龙婆出殡了,咱们再继续研究吧。”程相儒动脑太多,又休息不足,感觉后脑勺酸疼得厉害,只想抓紧休息。
    周老板若有所思地颔首道:“好吧,那就先这么定。多留几天也好,我再多打听打听,争取让此行不留遗憾。对了,小程,今晚咱们一起去吧,多个人还能有个照应。”
    “嗯!”
    程相儒和冷萤在石番家睡了一下午,精神状态和体能恢复了不少。
    待吃过晚饭,天黑之后,石番留在灵堂继续守灵,程相儒三人则披着夜色下了山,找到周老板的车,按照石番告知的路线,赶奔平冲寨。
    为了不引起注意,车子一路颠簸地在行驶到距离平冲寨一公里远的地方,停在一个不太起眼的浅滩处。
    三人下了车,继续徒步而行,化为三道漆黑的影子,藏身在夜色之中。
    平冲寨与千岩苗寨略有不同,虽然也在河边依山而建,却有相对宽敞的路,吊脚楼也没有那么集中,相对分散,像是散在山林间的一顶顶大帐篷。
    此时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几乎家家户户熄灯入眠,仅有极少人家还亮着光。
    三人摸着黑钻进寨子里,不敢开手电,只借着微弱的月光,寻找着阿朵曾到过的那口枯井。
    据阿朵同行的人说,那口枯井离寨子东南角的入口处不远,离那边的一个公用茅厕大概有五十米的距离,应该不算难找。
    可是,程相儒三人都没想到,就在他们进入平冲寨的那一刻,在一栋高大的三层吊脚楼内,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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