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棠骤然得了个好消息,赶紧给人鞠躬道谢。
    她在外讨生活久了,见多了人情冷暖,可也遇上过挺多好人的。
    “张叔,谢谢你!我叫元棠,高一二班的!”
    老张笑了,他刚才就已经问过人了,要不是确认了她的班级,他也不会行这个方便。
    “成了,赶紧端回去吧。”
    元棠把剩下的茶叶蛋端回去,自己剥了一个茶叶蛋,又拿起蒸笼上一个蒸好没压的土豆塞嘴里,简单糊弄完自己的早餐,又卡着点到了班上。
    如果说早上那会儿班级里还么传开消息,那一个早自习间隙,班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赵霞跟人讨论了一早上,班上有人觉得元棠这样不好,学校是读书的地方,她忙着挣钱,把学习当什么了?学校很应该制止这种行为。
    也有跟元棠一样家境困难的,只是默默不说话。
    都知道学习重要,可是没钱怎么读?学费四十多块,班里很多人都是家里借的。
    他们佩服元棠,却也有些羞惭。
    元棠的行为,让他们顿生一种自己做得不够好的烦恼。
    一时之间,班级心思浮动。
    元棠像是不知道自己成了所有人议论的焦点,她忙着背书,今早上还是太急,她心也不够静,早自习那两篇古诗文背的不够流畅。
    她默读着文章,有人在门口喊她。
    “元棠,白老师叫你!”
    元棠起身,走出班级门,身后迅速响起一片嗡嗡声。
    “白老师应该是训她吧?”
    “我觉得是训她,哪儿能在门口做生意啊天,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好丢脸。”
    “可她肯定是没人管才这样啊……我觉得要是她能出起学费的话,估计也不会这样。”
    “听老师的吧,看学校怎么处理。”
    ……
    元棠走进老师办公室,白老师已经紧紧蹙着眉头了。
    但跟预料中的质问不同,她先开口问的是别的。
    “你跟三班的元栋是亲姐弟?”
    元棠愣了一下,默默点头。
    白老师深深看了她一眼:“元栋晚了两天报道,你挣钱是为了给家里解决困难?”
    元棠没想到这点,什么元栋迟了两天报道,该不会是老师认为她是给元栋挣学费的吧?
    她赶紧否认:“没有的,老师,我挣钱完全是因为我自己。”
    她挑挑拣拣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家里不愿意供我,但我想读书,学费是我暑假时候自己挣的,现在是挣下学期的学费和自己的生活费。”
    她不愿意跟元栋搭上边,哪怕只要她这时候撒个谎,老师就会觉得她心地善良给她大开方便之门,她也不愿意。
    她就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她挣钱是为了自己读书,跟什么家庭不家庭的没关系!
    白老师靠在椅背上,眼神严肃中带着一丝温柔:“你知道在校门口摆摊会引起很大讨论吧?”
    有几个孩子能撑住流言蜚语,有时候少年人的恶意,比成年人的恶意更加不计后果。
    元棠微笑道:“我知道,我觉得我可以。”
    上辈子她被人指指点点过来的,学校这点不痛不痒的讨论,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白老师拿起自己的教案:“那你去吧,我会跟学校说冷处理,你自己在班上也别太张扬。”
    元棠说了一句谢谢,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学校不可能会嘉奖她,如果嘉奖,别的同样贫困的学生就会心思浮动,到时候人人不想着学习,反而想着去做生意,这对一中来说是不能忍受的。
    可同样,学校也没有太大的立场去不让她干,县城的学校不止一个,元棠要是真被赶走了,她也就是时间上更紧点,换去别的学校门口照样能干。
    到时候万一出了事,说起来是他们一中不让贫困生摆摊,总是难听。
    最好的结果就是冷处理,只要元棠规规矩矩的,学校也不会赶她走。
    元棠安下心来,专心学习。
    班上的同学对她的态度也分成了两类,一类是看见她就别过脸的,仿佛跟她说一句话就会显得很不上台面,巴不得元棠赶紧离开二班,别带坏他们班的名声。还有一类,就是赵霞一样的。
    赵霞一看就是家里保护的很好的姑娘,她不会对元棠有什么不满,同样又觉得元棠太神秘,所以她每次跟元棠说话,都要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干什么大事。
    元棠觉得她这样的性格还蛮可爱,平时两人也多有交流。
    只是同在一个学校,元棠还是很快就见到了她不想见到的人。
    元栋分到了隔壁三班,在迟了两天报道之后,他才勉强卡着学校报名的点来。
    等到他适应好阔别几十年的高中生活,把记忆中那些脸孔跟现实一一对应上后,他才发现元棠早就已经报道了,并且还在门口做起了生意。
    元栋咬着牙关,并不是为大姐做小生意丢脸而气愤。
    话说到元棠离家之后,元栋前脚跟元德发发了誓,说自己一定能带领家庭走出困境,后面他就发现了家里的问题有多棘手。
    收回来的粮食交公粮之后,剩下的部分留出一家人的消耗,已经基本不剩什么了。再说粮食也卖不上价,现在早就不是以前那种大锅饭时代,家家户户都分的有地,饿死人基本不可能,粮食自然也就价贱许多。
    家里除开地里的出息,就是养的猪和鸡。
    猪年底才能出栏,能卖个二百块钱,可这点钱先要还钱,还要维持一家人一年的开销,紧紧巴巴都不够。鸡则是用来下鸡蛋,鸡蛋拿去供销社收购,一个鸡蛋能卖一毛,只是个日常的小填补。
    元栋心里藏着很多发家的主意,偏偏一样都实现不了。
    他想着这时候是哪里最火?
    是海南。
    海南这时候正在炒楼花,一张认购许可,能炒上天价。
    可这远在天边的海南,他连一张车票都买不起,更遑论什么参与到这场资本角逐中。
    至于买房置地,更是虚无缥缈到不能实现。
    元栋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最基础的。
    那就是摆摊。
    白县交通不便,南方过来的小玩意儿和衣服,在本地一直都很畅销。
    一直到零几年,白县市场上都有人卖这些,生意也都很好。
    可是想摆摊,就得往南方跑。元栋自己要上学,弟妹们都小,倒是现在农忙已经过去,元德发和赵换娣闲了下来。
    元栋提出想让他们去南方进货的想法,话刚出口就被撅了回来。
    赵换娣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让她出门,她不敢去。
    别看村里那些打工的年轻人把南方说的有多好,赵换娣就秉持一个念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破家值万贯呢。
    她不愿意出门,南方那么远,她出去了再回不来怎么办?
    元德发也是基本一样的想法,他甚至想不通大儿子怎么会这样提建议。
    南方,去一趟要多少钱啊!
    都知道南方货好,可自家既没有钱也没有经验,跑去那么远,回来亏本了怎么办?
    元栋一再的解释,不会亏本,可元德发就是反复询问亏了怎么办。
    到最后一家人不欢而散,去南方进货回来摆地摊的主意就此结束。
    元栋忍了几天,最后说你们既然不愿意去南方,那不如去县城摆个小摊子吧。
    摆小摊卖吃的,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元栋以前在教育局,对于这些宏观上的数据很是信手拈来。
    在八八年到后来九几年之间,摆个小摊卖茶叶蛋都能有不菲的收入,既然大钱自家挣不来,小钱积少成多,也是个长久办法。
    可这个主意同样被元德发否决。
    元栋提议让他们在家做包子,早上赶到县城去,不管是学校门口还是机关门口,都能销货。
    可赵换娣嚷嚷着自己还有家里的事要忙,做包子不得提前一天买肉做馅?不得半夜起来发面?前前后后都是她一个人忙,哪儿忙的过来哦。
    元德发则还是那个问题。
    赔了怎么办?
    元栋到后来都忍不住拔高了声调:“不会赔!再说就算赔了能有多少?”
    几斤猪肉,一点面而已。
    元德发磕了磕烟袋,他谨慎惯了。看天吃饭的庄户人家,不愿意冒一点点的风险。
    元栋第一次那么无力。
    家里的困境要解决,可哪条路都仿佛堵死了。
    去南方不行,摆小摊不行,那还做什么?
    “卖菜总行?”
    农忙过去,家里还有点空地,哪怕没有空地,乡下种地的那么多,元栋记得自己上学时候邻村就有一个人。
    那人把地包出去,自己干起运菜的买卖。
    每天就是转着圈在乡下收菜,再送到城里去,刚开始在路边卖,后来在农贸市场弄了摊位。渐渐的买了车,成了这一片有名的菜贩子。
    “你们要是不愿意下力,那收收菜往城里卖总行?”
    总算说到了家里能干的事,元德发也觉得可以。
    家里还有几分地没用,这时候种点小白菜大白菜的,还能赶上卖一阵子。
    只是收菜?
    元德发不吭气了。
    转着圈收菜,叫村里人看见,总是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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