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镇以制香业为生,但是镇子上人少,大多数都是奋斗一生在镇上养老的老人,经营发展有限。
    年前那几个月,晏家在承担了赵家的生意后,已经成了白檀镇最大的香商,承包了附近几个小镇的香料生意,但也只是局限于周边几个小镇。
    他之前听晏老爷说过胥州有个主店,年入千两,但是想来晏老爷年老体衰,白檀镇上的事还忙不过来,胥州这边应该是一直交给别人打理。
    之前一直是晏方打理这些事,晏辞接手的晚,前几月雪下的大,消息接收的也不灵通,就连店铺搬了家都不知道,
    他挨个看着头上的牌匾,其实并不用找多久,他就看到了沉芳堂的牌匾,牌匾有些陈旧了,大概晏老爷离开胥州会白檀镇发展后,就没怎么管这边的生意。
    香铺周边也都是写着老字号的林林总总的香铺和药铺。这条街上,放眼看去,香铺和药铺紧邻,挨着香铺就是药铺,门口晾晒的香料与中药在空气里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晏辞对香味很敏感,对药味也很敏感,索性它们交织在一起的味道不会让他难以忍受。
    店面不算小,因为天还亮里面没有点火,几个客人正在柜台前试香,晏辞走进去打量了一番店面,这时一个人迎了上来:“要买什么吗?”
    晏辞还没开口,那人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面上略显惊奇地问道:“是晏公子吗?”
    第150章
    他这一声“晏公子”语气似乎是跟自己很熟悉的样子,以至于晏辞有一种他认得自己的错觉,但是晏辞仔细看了看他,这人一身店里伙计的打扮,他确认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于是问道:
    “你认得我?”
    那人听了他的话面上微有错愕,这才又仔细又打量了他一番,眉头锁了起来,忙道:“抱歉抱歉,是我认错人了,公子跟,呃,跟我们东家的公子有点像。”
    东家的公子?
    那伙计见自己认错人了,有些尴尬,但立马调整状态,客气问:“公子需要什么香品吗?”
    晏辞没有回他,而是问道:“现在店里是谁在管事?”
    “这...”
    伙计被他这样一问懵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得客官要找管事。正不知如何回答,就听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是我。客官有什么事?”
    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晏辞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正从二楼楼上走了下来,他步伐稳重,一直走到晏辞面前,微微拱手,声音平和地问:
    “我是这里的管事,请问客官有何吩咐,可是店里的伙计怠慢了客官?”
    晏辞依旧没有开口,而是暗自打量了他一番,见此人二十多岁,穿着一身墨兰色长衣,袖子挽到肘部,手指上还残留些许香粉,大概刚才在楼上研磨香料。
    他的气质平易近人,温和的目光在晏辞的脸上和身上淡紫色的轻裘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忖度着开口:“您是大公子吧?”
    这下论到晏辞惊讶了,不过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年轻人解释说:“年前家父写信告知我,说年后东家的公子会来胥州,但是没有说是哪位公子,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过来,店里伙计每天都在等着。”
    “而先前东家的二公子来过几次店里,店里的伙计们都以为是二公子来,他们没见过您,许是刚才认错了人。”
    晏辞稍微一思考,就明白了,怕是那伙计刚才怕是把他认成晏方了。先前晏老爷“中风”的时候,晏家的产业一直是晏方在打理,所以他会到胥州来走动并不奇怪。
    虽然晏辞和晏方面容只有那么一点相似,但是由于刚才背着光,身高又差不多,那伙计难免会认错。
    至于晏家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丑事,许是晏老爷秉持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才没有对外说,所以店里的伙计应该从前没有见过他,但是晏辞却捕捉到了一个字眼:“家父?”
    年轻人顿了顿,依旧谦和道:“陈昂正是家父,我是他的儿子,我叫陈长安。”
    晏辞这才明白,眼前这个人正是晏家老管家陈昂的儿子,之前离开白檀镇之前,晏老爷给了他一封手写信,上面写着让他胥州找的人和地址,上面的确提到过“陈长安”这个名字。
    他掏出之前从白檀镇带出来的信,上面还盖着晏昌的印章,递给陈长安看了看,证明自己的身份。暗自想着,面前这人虽然从没见过自己,但能瞬间猜出来自己的身份,倒也是聪慧。
    “你是说以前二公子来过很多次?”
    陈长安将袖子规规矩矩放下来,拍了拍袖子上的香粉,端正道:“以前胥州这边的生意一直是二公子在打理,不过年前一段时间他就没来,因为当时雪下的很大,信送不过镇上,所以一直没来得及问二公子的事。”
    晏辞打量着店面,布局依旧是他熟悉的布局,继承了祖上留下来的典雅之风,依旧如晏辞之前的印象那般,不像是个香店,倒像是个古玩店。
    “陈叔之前跟你说过我要来胥州?”
    “年前收到一封信,家父在信里说,年后会有一个公子来店里,要长安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他又转头对刚才说话的伙计道,“我手上沾了香粉,你帮公子拿一下裘吧。”
    晏辞看了他一眼,此人行事细腻稳重,倒是和陈叔如出一辙。
    “不用。”他笑着对上前的伙计摇了摇头,“我今日来就是来看看,毕竟我以前没来过这边,这次全当是熟悉熟悉位置,不会多待,你们忙自己的就是。”
    陈长安于是温声说,要带他参观了一下店里的布局,又与他介绍了一下店里的生意情况。
    两人边走边说,晏辞对一件事好奇许久:“我来之前,陈叔与我说店是在常秀街上,可我来的时候去了常秀街那边,不过那里的人说街已经改名了,原先的店铺都已经搬走了?”
    陈长安本来一直在前面引路带他去店后面的工坊,闻言脚步一顿,没有转头,声音倒是传了过来:
    “大公子是说在常秀街附近的那个店面吧?先前常秀街上的店铺的确全部迁走过一次,不过那个店面的位置在那附近,所以没有搬迁...这里是晏家的另外一个店。”
    晏辞眉头一紧,似乎明白了什么,脚步停了下来:“什么意思?”
    陈长安转过身,忖度着开口道:“虽然这个店的位置比那一个的位置偏很多,但是毕竟为了东家的病情...”
    “东家的病情?”
    陈长安看着晏辞脸上愈发迷惑的表情,也开始疑惑起来:“二公子没跟你说吗?之前晏夫人说东家病重,需要大笔银子治病,所以就卖了在常秀街,也就是现在花街附近的店面。”
    晏辞眯了眯眼睛,突然觉得这次胥州之行,没之前自己想象的只是单纯来继承家产那般简单。
    年前晏老爷被晏方推下楼梯,还被晏夫人灌了许久的慢性毒药,若非陈叔跑去通知他,老爷子这会儿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在他“中风”那段时间里,镇子上的店铺还是好好营业的,而且晏辞后来还在原来的产业上扩大了不小的规模。而在晏老爷将沉芳堂交给他之前,晏辞压根不知道胥州还有晏家的产业,所以对胥州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试探着问:“可是我听我爹说,这个店至少每年能入千两白银。”
    他面色虽然还是平静的,但陈长安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他有些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就听到对面的少东家声音沉沉:“把我们在胥州的生意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他们在后院的香室坐了下来,伙计沏了一壶茶就立马转身出去了。
    陈长安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晏家原本在胥州有两个铺子。
    一个在现在的花街附近,那里是整个胥州城最繁华的地段,年入千两不成问题;
    另外一个则是在街北依水巷的这个,原本是打算用来开分店的。
    陈长安说,年前晏夫人曾经来过一次,她说老爷病的很严重,需要不少银两治病,还拿着签有老爷名字的文书,要求卖了地契,将在花街附近的店面卖了出去,店里的香师也因此被遣散。
    “因为东家重病之后,都是二公子看管铺子,年前有一段时间他时常来店里取银子,每次都取很多,而且店里的地契一直是在二公子手里,所以二公子和夫人想要卖店,谁也不敢拦。”
    “我也写信给我爹问过东家病情的事,我爹回信说的确是这样,东家已经病了许久。”
    “大公子,你要知道,这送信一来一回就要半个月之久,尤其年前胥州到白檀镇的路还因为暴雨冲垮了,路修好后又逢下雪天,所以后来我又写信向我爹求证,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晏辞额角轻微跳了跳,他稍微回忆了一下年前那段动荡的时光。
    如果陈长安没有说谎,大概就是自己回府前的几天。
    或者自己在牢里的那几天,晏方和晏夫人因为怕毒害晏老爷的事暴露,就已经动了变卖家产的念头并付诸行动,但因为这分店位置不好,迟迟出不了手。
    而之后晏方本来和晏夫人应该也打算变卖镇上家产,可是因为自己提前发现端倪,晏方遭到官府缉拿,所以他们没来得及卖,只能立刻跑路。
    但是赵安侨大概有跟余荟儿的死有关的把柄在晏方手里,怕他被官府捉拿后把自己供出去,所以在晏方水里下了能让人疯癫的药物,准备堵上晏方的嘴。
    这之后晏方便疯了,一定认为是自己害了他,还跑到自己的小院里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而晏夫人见自己儿子下落不明,又怕给晏老爷下毒的事被发现,所以便带着卖了胥州店面的银钱和晏府能拿得动的财物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他又想起当时晏老爷交给自己的那些地契文书里的胥州店铺的地契,当时他不知道胥州原来是有两个店面的,所以那张说不定是个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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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长安见面前这个自己还不熟悉的少东家以手扶额,盯着面前的茶盏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种种原因,但是显然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于是叹了口气:
    “因为这件事过于重大,我前前后后写了几封信寄出去一直没收到回信,便想派人去问问。”
    “然而年前胥州被圣人旨为瑞王的封地,那几日瑞王的车马进城,城中只能进不能出,这之后好不容易允许放行,又赶上雪天...”
    晏辞想起年前自己只收到了一封来自胥州的信,就是关于胥州城封禁的那封。
    他看了面上有些愧疚的陈长安一眼。
    虽然不知他所说真假,但他既然是陈叔的儿子,为人应该还是信得过的,便没有责怪他,而是问:“你方才说,这个铺子原来准备当分店开的,那后来为什么不开了?”
    陈长安说,这个店铺所在的街北,因为五六年前这条街被流民聚集,一时成了城中最不受欢迎的穷苦地。
    除了医馆和药馆在这里能经营下去,其他店纷纷搬离了,所以这处分店原本晏老爷打算卖出去,但因为迟迟卖不出去,所以一直空着当货仓。
    等到晏夫人卖了另外的铺子后,原先店里的香师因为看这边位置太偏,所以大都离开了,只剩几个老人和新招的伙计还在店里。
    陈长安说,其实这店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原本胥州的香店就多如牛毛,而且都是同时经营药材,香药,成品合香,有治疗功效的香药丸的老字号铺子。
    原本他也跟老东家提议过自家店不能只卖祖上流传下来的香品,但是老东家认为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不能试穿,执拗不许经营“不三不四”的香品,这个提议才一直被搁置了。
    所以之前在常秀街的店面主营日常焚烧的香品销售,虽然周围竞争的铺子繁多,但好在香品质量上品,又是在繁华地段,所以一年几千两白银足够供给店里伙计的日常花销和进货包装运输以及税收项目。
    “事到如今,大公子既然已经接手了东家的生意,那这些事情我也不敢瞒你。”
    陈长安说,按照如今铺子里的收入,根本买不到之前所用的品质的香料,若是降低香料品质,香品就会大打折扣,这样一来,客人就会越来越少。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不到年底,他们这铺子的收支便会极度不平衡,倒灶是迟早的事。
    晏辞听完没有说话,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陈长安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开口,只好道:“事到如今,我建议大公子还是回镇上发展镇上的生意更好一些...”
    “回镇上?”
    晏辞抬起头看向他,陈长安一时语塞。
    晏辞面上没有丝毫哀色,而是笑道:“难道我刚从镇上出来半个月,就带着原班人马回去镇上?那岂不是真的成了全镇的笑话?”
    陈长安并不知道这个初次见面的少东家的性情,以为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好用最诚恳的语气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在我看来,这个铺子到不了年底就会倒灶,这也是我能给大公子的最好建议...”
    晏辞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回去是不可能的,晏老...我爹既然把铺子给了我,我断不会让它毁在我手里。”
    陈长安一愣。
    他以前听陈昂提起过,这位大公子以前一直不太受老东家待见,而且好几次老东家当着外人面说过对他的不满。虽然不知为什么一向受宠爱的二公子已有许久没来胥州了,也不知道晏家的生意为什么交到了这大公子的手上。
    然而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主人家的事最好少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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