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看向陈孝珍,他之前也没顾上问,他未出嫁时这家虽然说不上穷,但在周家村也只是中等水平,怎么就突然发达搬去县城了?
    陈孝真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一直没顾得上跟你们说,这家人是娶了个好儿媳妇,得了一份营生,才能搬去县城。说来也是好人有好报,他那儿媳妇家里招了灾,只剩她和一个几岁的弟弟来这边投奔亲戚,可那亲戚见他们穷困潦倒,不想平白多养两个人,将他们撵了出来。”
    她掀开锅盖,看了看里面炖着的野猪蹄,还得再炖些时候,话没停,“一个不满二十的姑娘,带着一个孩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熟识的亲戚避他们如蛇蝎,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他们那时穷得只剩一件勉强能蔽体的衣裳,哪还拿出钱寻一处安身立命之地,两人只能站在赶他们出门的亲戚门前,当街痛哭。”
    陈孝珍往灶里又加了一把柴,继续道:“可这也打动不了那铁石心肠的亲戚,这家人和那姑娘亲戚家也有些七弯八绕的关系,上街见着了,看着心下实在不落忍,想着反正他们在村里有多的屋子,可以让他们来暂住几天,到时候再想办法。没想到那姑娘来他家,见他家儿子刚好到了娶亲的年纪,当即便说要嫁给他家儿子,聘礼也不要,当然,条件是这家人愿意将他弟弟也给养着。”
    周宁在谢景行的帮忙下,很快就将蒜苗清理干净,谢景行在一边也被激起了些好奇心,“就这样成亲了?”
    廖文慈也切好了腊肉,全部装进一个大碗里,再从周宁手里接过蒜苗,刷刷几刀,就将蒜苗切成长短一致的几段,还专门将蒜白和蒜叶分开放,到时候得先把蒜白炒得快熟后,才能将蒜叶放进去,动作间也不影响她说话,“不然呢?虽说现在女子哥儿好嫁,甚至不少还能挑挑选选,可她一个孤女,流落异地,被那些流氓无赖看上了,强娶进门,也没人能为她做主,到时日子才难过。”
    陈孝珍将炖猪蹄盛了起来,用一个大盘子倒扣在上面,放到一边灶台上,灶膛里火一直烧着,灶台上的温度不低,不用担心菜放在上面会变凉。
    最费时间的一道菜做好了,陈孝珍手脚利落地把锅洗干净,开始炒其他菜,准备工作都已做好,只炒菜,费不了多长时间,她点点头,说:“正是如此,走投无路之下,这姑娘能当机立断嫁给这家儿子,也算是博了一个出路。”
    将清油倒进烧干的锅里,刚刚周忠义已经将小鱼清理好送了进来,这时先用油将鱼炸了,几个男人也好用来下酒,“这家人商量后同意了,本只是想少花点钱娶个媳妇进门,多一个小孩子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再养十来年,也能算是一个壮劳力。没想到,娶回来的儿媳妇,手上还有着门好手艺,开始带着他家做生意。”
    周宁追问:“什么手艺?这么快就能存上钱搬去县城?”
    刚刚因听完陈孝珍的话,谢景行心里有点不得劲儿,将未出口的复杂难言咽了回去,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安心继续听着。
    “做醪糟。”
    说到这里面,连一直没有插嘴的秀姐儿都忍不住出了声,“他家的醪糟很好吃,还有很多不一样的种类,有偏甜的,有酒味儿浓的,也有甜中带点酸的,我最喜欢最后一种。”
    想到那味道,秀姐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做醪糟这家原来还在村子时,两家离得近,时不时就能闻到醇香的醪糟味,两家关系也算是走得近,有时天气不好,没卖完,就会端一碗送给他家,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水冲开再喝,如果煮开了往里面打个鸡蛋,更加美味。
    十里八乡只他一家卖醪糟的,生意也好,后来去镇上走街串巷地卖,更是卖得不错,剩下的情况少。
    秀姐儿实在爱吃,这些年靠修帕子、卖野果攒下了一些零花钱,花了不少在这上面。
    “搬家也是迫不得已,自从他家去镇上卖醪糟后,镇上的那家亲戚就常去摊子上打秋风,不给就撒泼耍浑的,这谁受得了。赚钱没假,可也咬咬牙卖了家里不少东西,加上以前家里的积蓄,才能搬去县城,不然可不会搬。”陈孝珍和这家女主人相熟,了解事情原委。
    醪糟,谢景行犹如醍醐灌顶,真是一叶障目,他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卖醪糟呢?
    他就只想着大炎朝饮食发达,谁做菜的手艺都比他好,就没想到过可以做食品相关的买卖,觉得没有竞争力。
    可他之前买红糖时,就应该想到,大炎朝糖价那般贵,甜的东西肯定好卖。
    醪糟虽然带着淡淡的酒味,却又是甜的,大人孩子都能喝。
    不过,谢景行没想起醪糟,或多或少也与他有意识地将醪糟丢在记忆角落有关。
    上辈子,对谢景行最好的人是孤儿院的院长,一个六十几岁,慈善亲和的老太太。
    谢景行长得好,学习好,虽然不会讨巧卖乖,可对院长却是发自内心的亲近和感激,从不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事,院长能不喜欢他吗?
    在孤儿院里,太被院长和老师喜爱,是会被其他人孤立的。
    加上他太优秀了,要么被人嫉妒,要么被人崇拜,却都不会和他走得太近,而他又将太多的空余时间拿去打工,和同龄人相处的时间太少,这也是谢景行上辈子没有太多朋友的原因。
    院长管着偌大的一个孤儿院,不可能对所有人的事情一清二楚,谢景行从不主动向院长提起这些事,院长只当他太独,劝他别常一个人玩,要多出去跟人交朋友。
    谢景行总是把话题岔开,院长偏爱他,也只能顺他的意,最后不了了之。
    院长很爱做桂花醪糟,做好后首先会给谢景行尝,还会让他去帮忙,帮完忙后,谢景行总能得到一碗院长亲手做的桂花醪糟圆子汤。
    那是谢景行童年里最甜、最美好的记忆。
    可好人不偿命,院长在谢景行读初中时,因病去世,那之后,谢景行再也没吃过桂花醪糟。
    第043章
    没想到重生到了异世,居然能再受一次院长的恩惠。
    这一世,谢景行没有太大的野望,所求不过是小富即安。
    做醪糟不失为一个满足他愿望的好办法,能再吃一次桂花醪糟圆子汤,还有家人相伴,要是院长知道,定也会为自己开心。
    “桂花醪糟圆子汤?好吃吗?”屿哥儿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原来,在他愣神的功夫,屿哥儿抛下了谢景君和谢若,进了厨房来找他,紧挨着他,恰好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
    周宁几人看见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哥儿进来厨房,先是冲他们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容,之后直直朝谢景行走去,说笑声都小了,生怕惊到他。
    谢景行看着屿哥儿,他正睁着圆圆的猫眼,眼睛里带着丝好奇,里面还装着纯然的快乐,受到感染,他不自觉也笑了,“好吃,过些时日做好了,给你送一份。”
    谢景行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屿哥儿玉白圆润的耳垂,这是他逗猫时的习惯,总是爱捏那尖尖的猫耳。
    屿哥儿缩了缩脖子,也没躲,脸上笑容更甚,“好。”
    谢景行又捏了两下才收回手,连被捏耳朵的反应也一样。
    现在外面还有客人,没时间多说,等午后闲下来,可以找时间跟阿父阿爹提提,说不定以后他家来钱的门路就有了,这活也不累,到时候去镇上支个摊子,谢定安就不用再出门做活,周宁也能放心。
    陈孝珍见着这么一招人疼的小哥儿,忍不住拿筷子从一旁炸好的小鱼中挑了几条肉厚刺少的,用一个碟子装好,这碟子是成套的,是买来专门待客用,上面还描着青花,在农家,是贵客才用得上的东西。
    平时一般不拿出来用,不然,随便打碎一个就得心疼半天。
    谢景行的声音小,屿哥儿也学着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其他人都没听清楚他们都说了些啥,陈孝珍将装了鱼的碟子递给周宁,朝两人示意了下。
    周宁会意,转递给了谢景行。
    谢景行想到赚钱办法后,心情舒畅,甚至觉得面前的屿哥儿才像是他的福星,不然怎么会每见一次,他当时面临的困境就能解决,“来,张嘴,尝尝看你自己捞的小鱼好不好吃。”
    没有让屿哥儿动手,谢景行用筷子夹了一条小鱼送到他嘴边。
    屿哥儿只犹豫了一瞬,便张嘴咬了一口,动作很是秀气。
    躲在厨房里悄悄吃东西,不符合他从小到大学过的礼仪之道,可谢哥哥亲手喂他吃,而且以往会在身边看着他的人也不在,他小小放纵一下,应该也没关系。
    不知不觉两条小鱼下肚,谢景行三两口将剩下的小鱼吃完,没让他多吃,看屿哥儿的模样就不像是能吃的,现在吃多了,待会儿就该吃不下了。
    不像屿哥儿时不时需要吐刺,鱼被炸得很酥,骨头能轻易被咬碎,连着鱼肉一起吞下肚,也不会被鱼刺卡住,谢景行没有对屿哥儿意犹未尽的模样心软,将碟子和筷子递给了秀姐儿。
    桌凳早已在堂屋摆好,虽然人不多,但有贵客,还是分了桌,大方桌上谢定安作为主人陪着吴老大夫和祝世维,他虽然已经能下床活动,但饮酒是绝不可的,周广德和周忠义便也一起在这桌,陪着客人喝酒。
    谢景行周宁和陈孝真等人另开了一桌,喝酒与不喝酒的不在同一桌已成惯例,屿哥儿当然跟着谢景行,一直安静呆在吴老大夫身边的药童木心也跟他们一起。
    桌上共有七菜一汤,猪脚汤放在正中央,边上围着的是四道肉菜,一盘冒尖的蒜苗炒腊肉,一碟油炸小酥鱼,一碗咸菜头炒野猪肉,最后是一盘干烧麂子肉;边上是三道素菜,清炒茭白,凉拌莼菜,除此以外就是醋酸黄瓜。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酒足饭饱后,吴老大夫最先提出了告辞,宁和镇就保安堂一家医馆,坐堂大夫中医术最好的就是他,不少病人是专冲他去的,他不能离开太久。
    谢家人一起将他们送出了门,上午在院子里时,谢定安已经告知吴老大夫,他不再进山采药。
    吴老大夫也知道独自一人上山的危险,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还安慰了谢定安一番。
    在吴老大夫将要上马车时,谢定安又一次表示了歉意,以前他会专门采吴老大夫需要的药材,再送过去,现在他不去了,吴老大夫又得费心药材的事,这让注重承诺的谢定安尤为内疚。
    吴老大夫拍着谢定安的肩说:“放心,也不止你一个会采药的人,知道保安堂收药材,现下不少村民都会采些常见的药材来卖,我之前也跟师兄说好,他采买药材时,会多买一批送来保安堂,有你没你都没差。”语气豪爽,浑不像是一个鹤发长须的老大夫。
    谢定安如释重负地笑了,这样就好,他就怕他不去送药材,吴老大夫年纪一大把,还要亲自上山,如此,他也总算是可以毫无负担地放弃进山采药。
    前面大人们在相互道别,屿哥儿也紧紧拉着谢景行的衣袖,不舍离开,想到回去以后又得被奶娘他们看着,一直待在宅子里,脸上不禁露出怏怏不乐的神情。
    谢景行蹲下身,对上屿哥儿不高兴的小脸蛋,戳了戳他的脸颊,“别不高兴了,说不定过没几天我们就能在镇上见着面,到时候我给你煮桂花醪糟圆子汤。”
    屿哥儿这才有显露了点高兴模样,“那我在镇上等着你。”想到哥哥以前也会承诺他,有时却会不小心忘掉的情况,他眼里浮出了点不放心,“一定不要忘了。”
    谢景行看出他的担心,想了想,冲屿哥儿伸出小手指。
    屿哥儿疑惑地看着,没有动作。
    谢景行对他说:“跟着我做。”
    屿哥儿没有犹豫,伸出小手指。
    谢景行主动用小手指勾上屿哥儿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屿哥儿赶忙收回手,“上吊?怎么能上吊呢?骗了我也没关系,不要上吊!”紧张地上前一把抱住谢景行,他虽然还小,却也知道上吊后就会死掉,他想谢哥哥活着。
    谢景行哭笑不得,难得他想出这招来哄小孩,没想到居然把屿哥儿吓着了,随即却又为屿哥儿的话而感动,“不是那个意思,刚刚那句话里的‘上吊’是上色的意思,你没见很多人立字据都得盖手印吗?‘上吊’就表示已经盖好手印,代表绝不反悔。”先拍了拍屿哥儿的背,才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将屿哥儿扶正站好,解释道。
    屿哥儿似懂非懂,但却能明白刚刚是自己弄错了,而且谢哥哥的意思是绝对不会骗他。
    祝世维站在马车旁,对着这边叫道:“屿哥儿,我们该出发了。”
    屿哥儿拖着小步子走过去,中间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谢景行一眼,之后才被祝世维抱进马车。
    祝世维最后也看了看谢景行,心里还是没忍住浮现出一抹遗憾,到底是没有师徒缘分。
    谢景行几人目送着马车走远后,才转身回了谢家。
    秋日午后,天高气爽,正是无太多重活可干的时节,送走人后,周家人和谢家人便歇在了院子里。
    周宁准备进房去将针线活拿出来,他想多绣些帕子去卖,也能贴补些家用。
    不用再担心谢定安的安危,周宁就算辛苦些,也心甘情愿。
    谢景行拦下他,院子里再没有外人,刚好现在都闲着,准备和大家商量商量,看卖醪糟的计划可不可行?
    “怎么了?”周宁问。
    众人一时都向他们看来,“刚我听外祖母说这家是卖醪糟起家的,我们是否也能卖?”
    周广德往烟杆里塞烟丝的动作停顿住,“醪糟?你会做?”
    被众人期待的目光盯着,谢景行点点头,又确认道:“会。”回想起秀姐儿刚才提到的不同味道的醪糟,他又补充了一句,“什么味道的我都会,还会做桂花醪糟。”
    “桂花醪糟?”
    “桂花还能做到醪糟里?那得有多好吃?”秀姐儿喜欢吃醪糟,也喜欢桂花,在桂花盛开的时节,会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着几朵桂花放在身上,走到哪儿都能闻到那股香味。
    回想起记忆中的味道,谢景行弯了弯嘴角,不自觉带上了一抹笑意,语气中充满怀恋,“好吃。”怎么会不好吃呢?
    拉回思绪,谢景行继续对着大家说:“阿父不再进山,咱家地又少,还得存着钱给阿爹和弟弟们养身体,总不能将钱全拿出来去买地,不都说明年可能会旱,地里的收成兴许也不会好,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田地上。而且阿父才受了伤,就算过些时日勉强痊愈,才好就跟着村里人去做重活,对身体也不好。”
    周广德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知晓谢定安和周宁打算后,他不时会在心里思量谢家以后的出路,倒也不太担心,毕竟谢定安是天乾,就算去县城码头上搬货,养活一家几口也是绰绰有余。
    大炎朝不像前朝,商人地位低人一等,除了读书人得人看重外,农工商无甚区别。
    做点小生意,总归比干苦力强。
    他算是两家的大家长,将烟杆和烟丝放到一边,此时他是再没心思抽烟了,“可行。”
    周宁和陈孝珍几人登时面露喜色,周宁抓住一旁谢定安的手,若是能成,安哥也不用离家去县城,去县城做活虽然安全,可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他在家里少不得会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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