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知道谢阿娘不讲道理,可他到底低估了谢阿娘对他们的恶意,当着这么多人,谢阿娘居然敢当街掀摊子,到时候随便伤着哪人,谢阿娘就得脱不了身。
    看来谢阿娘真是被怒意冲昏了头脑,谢景行赶忙压低身体护着身后的屿哥儿,这摊子上还有两大锅滚烫的开水,屿哥儿细皮嫩肉的,就是沾着一点,都得伤个不轻。
    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到动静,谢景行回头看去,原来谢定安早不知不觉走到谢阿娘身旁,看她想动手,一把抓住她,还把她往后甩了几步。
    “谢定安,我可是你阿娘,生你养你的老娘,你想对我做什么,你这是大不孝。”谢阿娘好不容易站直身,就冲谢定安大声嚷道。
    “然后就害得我夫郎险些一尸三命,现在都还在家里养着身体,两个孩子早产,时时担心活不下命来。”谢定安心里怎么可能不怨,他恨得心都痛了,若面前这人没有生养他一遭,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若不是苦苦压抑着,撕了她的心都有,她居然还想来破坏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日子。
    “就算这样,我也是你娘,若不是我生下你,你哪能得来一个夫郎三个儿子?你就是欠我的,你这一辈子也还不清。”谢阿娘可不顾及这些,她心里自有一套评判标准,她觉得那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谢定安闭了闭眼,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没长记性,和面前这人是讲不通道理的,脖子上的动脉股股跳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能真将谢阿娘扔出去,到时他有理也变没理了。
    谢景行安抚住屿哥儿,将屿哥儿交给过来的徐护卫,面色黑沉,“谢阿娘,要我将当日的断亲文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背一遍吗?那日因为阿父执意要救阿爹,欠下保安堂吴老大夫一百五十两银子,怕我们还不起这笔债,可是你非要同我们断亲的,我们如了你的愿,你现在到底有什么理由找我们麻烦。”
    谢阿娘一时找不出理由反驳,当日确实是她提出的断亲。
    “怎么有这么狠毒的人?”
    “不止狠毒,还不讲理!”
    “看来刚刚那婶子,也是可怜这家人,才会来通风报信。”
    “要我也会来,世上怎么有这般恶毒的亲娘。”
    “日子好不容易好点,就想来破坏,这哪是亲娘,分明是仇人。”
    谢景行走到谢定安身旁,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因为愤怒微微颤抖着,拍了拍谢定安的后背,谢景行担忧地叫道:“阿父。”
    谢定安低头冲着谢景行勉强笑了笑,“没事。”
    之后才又看向谢阿娘,“生我的是你没错,可你也没养我几天,是阿奶养我到十几岁,自阿奶离世,谢家一家就全靠我养着,距离我们两家分家断亲,已有十余载,对你予我的生恩,我已无愧于心。”
    谢阿娘还欲强词夺理,却再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回去,最后只能恨恨地道:“分家断亲又如何?反正只要我在一日,你就别想好好做生意,我见一次闹一次,谁能管我为什么闹?”
    旁边围观的人瞬间哗然,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不讲理到这种地步的,她居然还觉得理所当然。
    “你……”谢定安气地手发抖,可他又能怎么办?别看这里现在这些人几乎全站在他这边,要真用武力解决,只要伤了谢阿娘一星半点,他们的立场瞬间就会改变。
    ‘百善孝为先’,这世上总有些人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的一点瑕疵指指点点。
    谢景行咬了咬牙,“谢阿娘,你可别忘了,我们手里是有分家断亲文书的。”
    谢阿娘不在意道:“那又如何?”
    屿哥儿在一边焦急地看着谢景行,怕他被那个不讲理的老太太欺负。
    徐护卫看见屿哥儿没有危险,将他护到院子里靠门站好,“小公子别急,我过去帮忙。”他见过的离谱事不知凡几,这桩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老太太能这样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只是仗着谢定安是她儿子,可他却没道理要让着她。
    “那能如何?”徐护卫反问,没有表情的脸上不怒自威,“能送你上公堂,先打二十大板,再在监牢里待满三个月,若是情节严重,还得服役一个月。”
    谢阿娘敢对着谢定安无理取闹,面对徐护卫气焰却瞬间矮了下去。
    徐护卫比谢阿娘高了两个头还多,谢阿娘往后退了两步,仍需要仰着头看他。
    “你……你是谁?这是我们的家事,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谢阿娘刚刚还气焰十足的声音在徐护卫目光下,越来越弱,“你不用吓唬我,官老爷哪儿有空处理我们这些小事?”
    “家事?这可不见得。”徐护卫垂着眼看着谢阿娘,“官家老爷只看分家断亲文书,只要有文书在,你们两家就毫无关系,你来外人摊子上闹事,大老爷可不会管你是谁,根据大炎朝律法,直接就能判你寻衅滋事,到时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在吓唬你了。”
    说完再不等谢阿娘反应,直接问谢定安,“报官吗?”
    “你敢?”谢阿娘惊惧之下,色厉内荏地大叫。
    “这还犹豫什么?是我早报官了。”
    “可是不是有点严重?”
    “那你愿意一直被这么蛮不讲理地纠缠着吗?没听见这店家家里几个人都被害得那么惨,要是不能再做生意赚钱,你帮着养吗?”
    “这倒也是。”
    谢定安盯着谢阿娘,眼里情绪几经变化,最后只剩淡漠,“报官吧。”
    “别报官,别报官。”谢阿爹终于出了声,把谢阿娘挡在身后,一手抓住她,一手伸向谢定安,想要扯住谢定安的前襟。
    谢定安往后退了一步,谢阿爹手上抓了个空,往前踉跄了一下,“定安,定安,都是我们的错,我们马上回去,再不来找你们麻烦,不不不,我们再不出现在你们面前,你别报官,你娘年纪这么大了,受不住的。”
    谢定顺不止偷懒耍滑,还胆小懦弱,此时两股战战,躲在后面不敢说话,生怕到时官差来了连他一起抓去。
    “已经断亲了,她不是我娘。”面前这个男人,也只有在涉及自身利益还有谢阿娘时,才会站出来,总是缩在角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才终于知道急了。
    “是是。”看谢定安他们冷眼看着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又赶忙说道:“不是你娘,不是。”
    “那还不赶紧离开,真等着我们报官吗?”谢景行上前两步,走到谢定安身前站定,沉声说道。
    “好,我们马上就走。”谢阿爹拖着谢阿娘穿过人群往前跑。
    谢定顺急急忙忙跟上。
    跑了几步,谢阿娘还是心有不甘,挣扎着朝后嚷嚷着,“那谢景行是个天生的霉星,出生后,不止自己是个傻子,还克地他父亲残疾,他阿爹早产也是他克的,你们在他家买东西,也不嫌晦气!”
    谢阿爹一把捂住她的嘴,谢定安也上前扯起她的手臂,“你不要命了,真想去见官?”
    谢阿娘脸上闪过恐惧,三人不顾后面人的反应,脚步匆匆逃走了。
    第049章
    这是一定要让谢定安不舒坦,不能毁了他的生意,也要恶心恶心他。
    如果围着的客人真信了她的话,她就更满意了。
    屿哥儿‘哒哒哒’几步跑下阶梯,气地脸都红了,“你才是傻子,你还是个大霉星。”
    看他还想往前跑,谢景行一把逮住他,扶着他的背顺毛,“冷静,别气,你看我都不生气。”
    “可是谢哥哥那么好,她……她居然这么说你。”话里都快带上哭腔了。
    谢景行哭笑不得,真跟小猫似的,受不得一点气。
    “她气糊涂了,是在造谣,你看我哪里像个傻子了,别跟他一般见识。”谢景行继续顺毛,抬眼四顾,“你看这里所有人都没当真,当看笑话呢。”
    “小老板这样的都算傻,那我家孩子可怎么说?”谢景行已经在这里摆了几天摊,谢定安不管事,摊子上大大小小所有事情,谢景行全一手包办,把这么一个不小的摊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哪家十来岁的孩子能做到?
    “我家那傻孩子要是能像小老板这么聪明懂事,我就是睡着了也能笑醒过来。”他家孩子跟小老板差不多的年龄,只会混吃混喝,天天满街上乱跑,要不是亲儿子,真想送出去,眼不见为净。
    谢景行垂下眸子,笑着看屿哥儿,“听见了吧,大家都不信。”
    屿哥儿一个个地从旁边人脸上看过去,见确实都如谢景行所说,才松下刚刚因生气绷紧的身体,“她就是胡说的,谢哥哥运气好着呢,那日在溪里抓小鱼,我和祝爷爷都没抓着几条,剩下的全跑进谢哥哥网兜里去了。”
    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点头,“谢哥哥就是运气好。”
    谢景行这次实在没忍住,趁徐护卫没注意到,伸出手快速捏了下屿哥儿的耳垂,这小哥儿也不知是怎么将抓鱼与运气扯上关系的。
    谢景行站起身,就算会有人因为谢阿娘的话,心里犯嘀咕,应该也没几个。
    被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的生意还得继续做,没必要对几个客人争辩。
    正准备招呼客人们,却又被旁边传来的声音打断。
    “小哥儿说的对,景行这孩子就是个福星。”
    谢景行诧异地看过去,谁在帮他说话?
    祥婶子左挤右挤钻进人群,后面跟着方安康和华子,“各位客人别信那个老虔婆的话,景行是我们村子的人,我还不了解吗?”
    趁着今日天气好,家里闲,祥婶子和华子奶奶将这几日方安康两人打回去的柴火背来了镇上,在临着城门那条街上叫卖。
    就一点柴火,也用不着好几个人看着,她就打发了方安康和华子两人自己去街上闲逛。
    方安康两人不知不觉来了这条街,恰好见到谢阿娘来找茬,赶忙回去告诉了祥婶子。
    祥婶子紧赶慢赶,到的时候,谢阿娘已经逃走了。
    可她的到来也不是全无用处,祥婶子走进人群里面,先对着大家咧嘴一笑,之后又将方安康拖到自己面前,“这是我家孙子,夏天时不小心掉进河里,救上来后气都没了。”
    挥着枯槁的手扇了华子脑袋一下,“就是这小子不小心推下去的。”
    华子憨笑着挠挠头,“对对。”
    这小子一看就老实,说不出谎来。
    “都没气儿了?那怎么还站在这儿?”
    这可出乎大家意料,没气儿不就是死了吗?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处?
    有那胆子小的往身旁人边上躲了躲,直到往下瞅见了方安康的影子,有影子,还是活人,又趁人不注意挪了出来。
    “可不就是嘛!”祥婶子拍了下大腿,继续说:“这可是我们家的独苗,当时全家人哭得肝肠寸断,什么办法也没有。多亏景行这个福娃,也是我家安康有点运气,命不该绝,恰好遇见景行从镇上回来,他也没动手,就指挥着他阿父和我儿媳妇,几下就把安康救活了。”
    “这般神奇?没了气的人都能救活?”
    “肯定是真的,谁家当奶奶的能诅咒自己家唯一的孙子没气啊?”
    “那不是,我可不像那些个没亲缘的老虔婆,对我家安康疼着呢。”祥婶子一瞪眼,又变脸一样,满脸慈爱地摸了摸方安康的脑袋。
    方安康害羞地笑,点头说:“是真的。”
    这下,就算有那迷信的客人,觉得谢景行能被亲阿奶说‘霉星’,克阿父克阿爹,心里存有一丝芥蒂,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场面是彻底被祥婶子唱念俱佳的一番说辞弄活泛了,生意比平日还好,谢景行忙得腾不开手脚,只能抽出空对祥婶子几人感激地笑笑。
    祥婶子看谢景行家生意没受影响,就带着方安康和华子悄没声息地离开了。
    天天忙着做生意,日子过得飞快。
    谢家摊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腊肉汤圆更是一炮就打响了知名度,谢家摊位上又增加了几张桌凳。
    随着家里存钱罐中的银钱越来越多,秋天的身影早已隐没,不知不觉步入深冬。
    当日过后,许是真被吓破了胆,谢景行再没见过丰里村谢家人,生意做得平平顺顺。
    入冬后,天气急剧变冷,幸亏家里有了多余的银钱,周宁赶着给出门做生意的三人一人缝制了两身新棉袄,就是这样,一来一回的路上,谢景行几人也都被冻得头脸冰凉,得在火炉旁缓过好一阵,才能让手脚暖和起来。
    屿哥儿身体不好,谢景行原以为他坚持不了多久时间,没想到屿哥儿却一日没落下,天天准时来报到,做事也越来越顺手,甚至还能在他忙不过来时,帮他收拾几个碗。
    黄娘子居然也放任了屿哥儿天天来他们这儿受冻,若不是徐护卫仍然尽职尽责守在屿哥儿身边,谢景行都要以为屿哥儿是失宠了。
    屿哥儿今日穿着一身雪白色的织金长袍,外搭一件绣着水蓝色仙鹤纹样的短褂,腰上束着同样颜色的宽腰带,其上挂着一枚样式精巧的玉佩,脖子上还围着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雪白围脖,完全是一副出身于大富大贵人家中的小仙童模样。
    谢景行刚开始还以为围脖是屿哥儿买回去的白狐毛制作的,屿哥儿却说白狐在他家里好吃好喝,现在天天躺床上躲懒睡觉,都不陪他玩了,那围脖是从家里带来的,他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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