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吞吐天下的雄阔之气!
    此情此景,宋明面对赵宁,就像是面对深不可测的大海!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唯有包容万物的大海,才能看上去如此平静。
    倘若赵氏是大海,那宋氏是什么?
    倘若统领二十万兵马,坐镇一方挡住博尔术的赵宁,有吞吐天下的雄阔之气,那被元木真当众击败,只能带着寥寥几个王极境出逃,连汴梁百万军民都顾不了,眼下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宋治,又算什么?
    宋明不能不深怀恐惧。
    可眼下要是不依靠赵氏,谁又能取而代之,为大齐皇朝稳住国战大局,为宋氏天下挡住战力强横的北胡大军?
    想到这,宋明心中的恐惧更深了。
    ......
    宋明的恐惧,赵宁没去注意。
    他也不在乎。
    莫说对方只是宋氏的一个亲王,王极境初期的修行者,就算是宋治本人站在这里,赵宁表面上会对他礼敬有加,内心却也不会有多么高看。
    宋治这个大齐皇帝,有什么值得他赵宁高看的地方?
    不过是一个亡-国之君而已。
    前世国战末尾,大齐皇朝被天元皇朝所灭,面对在血火烽烟中怀抱幼女指责自己的宋治,赵宁认为家国蒙难,是因为赵氏这个第一将门世家没有尽到职责。
    责任当然不全是赵氏的,但赵氏难辞其咎。
    十年国战,一场场战斗下来,总是败多胜少,眼见同袍成片战没族人成群死伤,赵宁有太多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时候,他的自责已经深入骨髓。
    所以宋治问罪的时候,他认了。
    但这一世,情形已经完全不同,他看到的,了解到的,经历的东西,已是完全改变。
    一个皇朝覆灭了,论罪责之大,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具体的人,那谁当为第一?
    ......
    赵宁看着已经退到军营,关起门来严防死守,没有任何今日会继续出战势头的北胡大军,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这一世多年来的各种努力,终于是在今天结出了让人满意的阶段性果实。从这一刻开始,大齐摆脱了国战初期只能败退的局面,真正站稳了脚跟。
    城中军民的欢呼声他听见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赵氏既然出了这么多力,就该得到应有的声望。
    他可不想战争结束后被人卸磨杀驴。
    当然,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国战,这场全面战争里,初期赵氏虽然表现抢眼,但其实也只能做到这么多。
    追根揭底,赵氏毕竟只是一个世家,力量总是有限。
    有了眼下相对稳定的局面,接下来还是得举国同力才行。
    百姓、将士之外,各个世家都得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履行自己该有的职责。寒门力量,无论防御使军队还是各级文官,也得各尽其职。
    要达成这一点,皇帝的作用仍然不可忽视,宋治的存在不可或缺。
    赵宁已经给大齐的各种力量,开辟出了一个能够施展拳脚的稳定舞台,往后这几年,就看大齐皇朝能否扭转乾坤。
    赵宁对此有不小把握,毕竟前世那么不利的局面,国战都打了十年。他不信大齐的军民就那么不堪,注定无法战胜北胡,也不信大齐就该灭亡。
    他更加不信,中原大地就该被异族统治。
    大战最难的困局他已经破了,将倾的大厦已被扶正,既倒的狂澜也被挽起。
    而今,他是时候该松一大口气了。
    无论郓州军民怎么看他,孙康、宋明等人怎么想他,在这一刻,至少赵宁自觉身形笔直有力,气度厚重雄浑,有雄视四方的资格。
    他觉得自己好像凭空高大了许多,像个巨人。
    不负为赵氏百年一遇的奇才,不负为中原皇朝的一代豪杰,不负为无数先贤圣人的后世子孙!
    这种感觉很不错,比最好的酒还醉人。
    这是强者的感觉!
    “一场中原万人规模的大战,即改变了整个国战大局,这是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你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如今结果出来了,才让人意识到有多么惊艳!”
    魏无羡啧啧感慨。
    赵宁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不过是在关键之处,使上了关键之力而已,说破了也就那么点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魏无羡竖起大拇指:“你还真是太谦虚!”
    “我一向很谦虚,也一直提醒自己必须谦虚。”
    “哦?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两个字?”
    “因为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
    洛阳。
    大齐皇帝宋治,如今就在洛阳城内。
    从汴梁逃出来后,宋治一时间没想清楚去哪里合适,这关系着国战大局与皇朝命运,不是能随便做出的决定,而且必须以战局形势为基础。
    既然要以战局形势为基础,宋治这些天就不能不忧心如醉,因为国战局面实在是太艰难了些,绝望的让人看不到半点生机。
    身为大齐皇帝,宋治这几天不曾合过眼。
    只要一想到战局,想到大齐接下来的命运,想到宋氏要丢了祖宗社稷,想要自己很可能要成为亡-国之君,宋治便要疯掉。
    恼羞成怒之下,临时下榻的官邸中的物件,被他尽数摔了个粉碎,换了一茬又一茬,房屋都被毁坏了好几间,也没有人敢来修。
    洛阳官员们在问安之时,无端触怒了他,也被斩了好些个。
    怒火总有发泄得差不多的时候,愤怒之后,无论愿意不愿意,宋治都得冷静下来,思考国战形势思考大齐的出路,思考这场战争要怎么打才能继续,才有生机。
    而每每一想这些问题,又总是以愤怒的毁坏屋中陈设,乃至是杀人而结束。
    原因再简单不过,宋治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看不到丝毫希望。
    天人境的元木真,整个大齐无人能够抗衡,只要对方出现,大齐的修行者们就只能溃败,在这种局面下,再是雄城要塞天堑之地,又如何守得住?
    宋治恨不得立即成为天人境。
    所以他开始闭关苦修。
    结果如何不言而喻,修为境界哪是能一蹴而就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说,还有可能被冷豆腐给噎着。
    宋治修炼时出了岔子,吐了不少血,差些当场走火入魔!震荡的真气冲毁了房梁,发出剧烈的爆炸声,惊得给他护法的赵玉洁连忙进门。
    “陛下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您是大齐的天,您要是出了事,大齐亿万子民可怎么办,陛下......”
    赵玉洁给宋治擦了嘴角的血迹,便抱着宋治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宋治忽然猛地一把揪住赵玉洁,将她提到了面前,猩红的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她,好似要把她吃了一样:
    “皇后为了朕的江山甘愿赴死,你呢?你能做什么,你怎么不去战场?!”
    第四一三章 常怀贰志
    赵玉洁从未在宋治身上见过这样的眼神,准确地说,是如此可怕、冷酷、无情、愤怒,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她的心跳慢了一拍。
    入宫多年,自从获得宋治青睐,赵玉洁一直被对方恩宠有加,在她面前,宋治一向是和颜悦色,不吝柔情与蜜意。
    这种感情日盛一日,在国战开始前到达顶峰。若不是忽然爆发了国战,赵玉洁现在已经是皇后。
    虽说赵玉洁早已在内心深处瞧不太上宋治,但她却无比肯定,宋治对她的感情绝不都是源于情欲与利益。
    一入侯门深似海,宫墙之内更是处处血腥,赵玉洁不曾想过,她跟宋治之间的情意会浓到“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愿作比翼鸟”这种程度,她也不在乎这些,男女真情在她眼中根本没有价值可言。
    但眼下被宋治如此盯着如此逼问,赵玉洁依然感到阵阵心寒。
    这是她跟宋治之间,首次出现感情危机。
    她在皇宫在大齐的权势地位,包括妃子之位与主事内阁的权力,追根揭底都是要靠这种感情来维持,现在这种感情坏了,赵玉洁立马感受到了危险。
    她也感受到了帝王无情,感受到了愤怒。
    扪心自问,她觉得她对宋治已经足够好,已是倾尽全力服侍对方,讨对方的欢心,对方怎么还能这样对她?
    她恼羞成怒。
    但这种种心绪,赵玉洁都没有表现出来,她早习惯了完美隐藏自己的情绪,当下低着头泫然欲泣道:“主辱臣死,陛下要臣妾去战场,臣妾......”
    “算了!”
    宋治忽的又松开了她,眼底掠过一抹歉疚之色,摆了摆手看向别处:“你不必去战场,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朕这个皇帝还有何颜面?”
    宋治的话虽然没有说得特别直白,但态度已然很明显:他方才只是修炼不顺着了急,这才失态发怒,并没有真的要赵玉洁去厮杀的意思。
    一个小小的插曲,转眼就能够得到皇帝的歉意,寻常妃子早就受宠若惊。
    然而对赵玉洁来说,刚刚遭受逼迫时的心寒经历,兀一出现便深埋骨髓,芥蒂就再也抹不去。
    表面上,赵玉洁还是千恩万谢,表示自己不吝为皇帝战死,末了,见宋治情绪稳定下来,她劝道:
    “陛下,洛阳并非久留之地,元木真跟北胡蛮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过来,为策万全,陛下还是早去江南为好。”
    说这话,是因为赵玉洁想尽早脱离危险地带,她不在乎什么国战大局、皇朝未来,她只想让自己呆在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赵玉洁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宋治脸色又阴沉下来,
    这回不是愤怒,而是惆怅绝望。
    “朕要去了江南,中原可就守不住了。”
    宋治艰难开口,看他吃力的样子,仿佛出口的不是话音而是心血,“没了中原,关中也守不住,河东也会沦陷,届时大半壁江山,可就落入了北贼手里!
    “对北贼而言,力量就加强了太多,此消彼长之下,朕......还如何保护祖宗留下来的江山社稷?!”
    看宋治愁苦得要死的样子,赵玉洁暗自不屑,心道:
    同样是君王,自己比元木真的境界差了那么多,自己的军队仗着雄关要塞都挡不住人家一轮进攻,这仗本来就有败无胜了,还保得住个屁的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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