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战爆发前,他参加了府试,虽然一年多里已经很少读书,但到了考场上,竟然心神清明、文思如泉涌,加上往日积累发挥作用,结果榜上有名!
    冀州是个上州,刺史官居三品,别驾四品,他这个长史都有五品。
    “长史大人,刺史让你过去。”
    “好,某这就去。”
    不同于世家出身的别驾,刺史是个寒门官员,平日里跟沈易颇为亲近,很多事都是越过别驾,直接安排他来处理。
    片刻后,沈易见到了刺史。
    刺史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但精明之色不减,国战期间的经历让他双眼愈发充满智慧,坐在那里不怒自威。
    面对这位上官,沈易常怀高山仰止之情。这样的人,他平生只遇到过两个,前一个是他所在的那路义军的首领。
    “衡水县出了乱贼,情况跟别的地方差不多,都是欧杀官差焚烧衙门,抢夺官仓的粮食。
    “但不同的是,衡水县城设防严密,县令早就依照本官的安排,招募民勇巡查街巷、把守城池。”
    说到这,刺史顿了顿,看向沈易,神情并不慌乱、焦急。
    “这需要元神境的高手,亦或者许多御气境精锐!”沈易接过话茬。
    刺史微微颔首,意味深长道:“不错。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些乱民是由那些青衣刀客煽动、带领的,这次的祸事为事先谋划。”
    沈易面容肃然:“大人英明!”
    衡水县距离州城不远,彼处发生的事他其实早就知道,因为那的确就是青衣刀客暗中推动。
    他作为青衣刀客中的高层,冀州的主事者之一,这件行动虽然不是他一手策划,却清楚每个细节。
    国战结束后,之前战斗在河北的各路义军,都接受了朝廷整编,或者功成身退卸甲归田,或者进入州府驻军当差,还有的去了藩镇。
    其中的有功之士,几乎都成了朝廷官吏。
    对于一般的义军将校而言,成为朝廷命官,就完成了身份转变,只需效忠朝廷;但对于其中的一品楼、长河船行修行者而言,他们之前的身份依然存在。
    双重身份会带来什么命运与前程,会给具体的个人以怎样的影响,让他们产生何种心情与心理变化,是不可能单一论之的问题!
    四平八稳的刺史接着道:“这些时日以来,河北与中原部分州县的祸乱不断发生,至今已有二三十件。
    “暴民规模虽然大小有别,但最多不过数百人,袭击的对象也仅限于县衙及以下,元神境修行者很少出现。
    “有祸乱的各州州府,皆已出动驻军循迹围剿,目前已有零星交战发生。如果是正常情况,事情不会很难控制,乱军很快就会被剿灭。”
    说到这,刺史又停下来,不急不缓的看向沈易。
    沈易顺着刺史的话往下说:“但这不是正常情况,乱民背后的青衣刀客,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力量,眼下我们并无准确把握。
    “河北没有藩镇,军队力量不那么强,州城虽有驻军,数量不过千人上下,虽说对付治下乱民足矣,但如果......”
    州城驻军千人的规模,听起来不大,但大齐三百多州,如果每个州都有如此规模的驻军,拢共就是三十多万。
    而普通州城,并非需要重兵布防之地。
    真正需要大军驻守的,是军事重镇、险要关塞,京师及京师周围,以及四境边镇,尤其是北部漫长的边境线。
    寻常时候,皇朝大军加在一起也不会达到百万规模。
    而如今,朝廷有那么多藩镇,河北还在闹饥荒。
    刺史冷冷道:“如果祸事继续发生,这些乱民的力量就会增强,更为可怕的是,他们若是相互聚集,由一股数百人变成数千人,那就非同小可了!
    “而在有青衣刀客组织的情况下,这几乎是必然的。如此一来,东汉末年黄巾乱贼之象,就有可能在河北大地部分重现!”
    沈易故作诧异、惊骇:“那形势岂不是已经火烧眉毛?”
    刺史喝了一口茶,恢复了镇定从容的面色,淡淡地道:
    “这只是最坏的情况,几乎不会出现。如今飞鱼卫已经到了各州,襄助驻军平乱,并严查青衣刀客根脚,有他们帮忙,战斗不会很难。
    “今日叫你来,是因为你曾经是义军将领,精通兵事,本官想要你带领驻军出战,去平定衡水县的乱贼,迅速扑灭乱象。”
    说到这,刺史若有深意的看了沈易一眼:
    “若你此战能立下大功,本官会向朝廷为你表功,以你的资历与修为境界,届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官升四品易如反掌!”
    第五四七章 大风起(5)
    回到自己的班房,沈易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现在面对一个事关个人命运的重大抉择。
    宋治非常看重河北义军的有功之臣,不仅因为他们基本都是寒门、草莽出身,跟世家不同,更因为他们曾经的忠义之举与大战之功,让宋治感动不已。
    难得的是,他们不属于藩镇势力,这是除元从禁军外,宋治最能信任的存在。
    相对而言,河北义军出来的人,很多都有不错的官位,仕途前程颇为光明。
    更何况,沈易已经是元神境后期的修行者。
    效忠朝廷,效忠皇帝,他会平步青云,封侯拜相都不是没有可能的奢望!
    留着青衣刀客的身份有什么用呢?对他的前途几乎没用。不仅没有用,反而是莫大妨害。
    这回河北、中原部分州县的事,青衣刀客核心上层给的说法,是要继续国战前的事业,匡扶正义除暴安良,为天下受苦百姓争公平、夺尊严。
    半个字没提赵氏与赵宁。
    ——事实上,除了一品楼几位当家的与老一代核心精锐层,知道一品楼效忠赵宁的人极少,长河船行也是如此,他们顶多知道背后有大人物的影子。
    这是必然的,要是把这种事闹得人尽皆知,赵氏还不早早被宋治灭了?
    作为一品楼延伸出来的战斗势力,寻常青衣刀客就更不可能知道一品楼底细。能够知道这一点的,都是被多番考察,被认为品性过关、重点培养的精锐。
    例如左车儿。
    沈易虽然修为高绝,天资在整个一品楼都属于凤毛麟角,但毕竟加入时间不长,资历尚浅,与闻机密的权限还不足,还只能成为冀州的两名主事者之一。
    因为不知道赵宁的存在,不知道一品楼的底细,更加不知道长河船行也是同伴,沈易对自身所属的这个江湖势力的真实庞大力量,并没有清晰认知。
    对寻常青衣刀客而言,能够行侠仗义、为百姓而战,就足以让他们听从号令——毕竟他们都是豪杰好汉,那就是他们的追求。
    但对沈易来说,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他加入青衣刀客,完全是因为巧合,甚至说是一个误会,他的品性并非多么高洁,只是喜欢打架,只是因为战斗能飞速提升他的修为境界。
    出仕为官,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富贵显赫光宗耀祖,才是他的毕生追求!
    那么现在,面对千钧一发的形势,他该如何选择?
    千钧一发这个形容词并不过分,飞鱼卫已经来了,刚刚在刺史的班房,他见过了对方。这些人是肩负使命来的,平乱的过程中必要严查青衣刀客。
    飞鱼卫是什么存在,沈易心知肚明。对方代表的是皇帝意志,有密奏之权,所言能直达天听。
    在冀州的青衣刀客中,沈易的真实身份并非公开,但也绝不是不能探查到的。
    因为主事冀州,所以不少青衣刀客见过他,这些人一旦被飞鱼卫俘虏,他的身份就会大白于天下。
    若想补救,只有两种选择。
    其一,先下手为强,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捕杀知道他身份的青衣刀客。
    其二,如果以上行动很难实现,那就直接向飞鱼卫坦白身份,并在接下来的平乱过程中,将功折罪表明忠诚。
    实话说,后者不是一个好选择。
    当然,这些都有一个前提:他决定叛出青衣刀客!
    要舍弃自己青衣刀客的身份,从此只效忠与朝廷效忠于皇帝吗?
    这个选择看似艰难,实际并不难做,如果只考虑利害关系,那它便只有一个决定条件:谁决定他的荣辱、命运,谁能给他最大的利益。
    沈易打量这间代表长史权位、富贵的班房,无意识转动着手中茶碗。
    跟着青衣刀客,他能得到什么?
    这五品长史的官位能否保住?唾手可得的四品大权,乃至以后出将入相、光宗耀祖的人生理想,能否实现?
    到手的富贵荣华,能舍弃得掉吗?
    沈易情不自禁去想:那些同为青衣刀客,往日奔波在江湖风尘中,风餐露宿不能见光,但如今已是朝廷命官,威风八面显赫人前的修行者,还能舍弃权位富贵,重归江湖吗?
    他脑海中冒出一句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长史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大人的故交。”
    听到这声禀报,沈易的第一个反应,是有青衣刀客紧急联系他。
    虽然这种事从未出现过,也不符合规矩,但并不意味着在非常之事一点发生的可能性都没有。
    因为有这样的顾虑,他没有让人把对方带进来,而是自己起身去见。
    来到衙门大门外,沈易看到等候在石阶下的人,暗松一口气。
    来人并不是青衣刀客的联络人。
    那是他在义军时的一名亲兵,起初有望御气境,但在对北胡的最后一战中受伤太重,损了根基,修为不存,连普通人都不如了。
    这种人已经失去在军伍中立足的可能,好在国战已经结束,无需他再艰苦战斗,之后卸甲归田——也算不上归田,就在冀州城讨生活,于一家酒楼中帮工。
    对方来找他的原因很简单——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并非因为不够努力,而是被东家欠了三个月工钱。他讨要过好几次,每回对方都说最近生意不好,没有银子。今日他又催了一次,于是被辞了。
    被辞的理由是他身体孱弱,办事不力,任他如何哀求都没用,且没有发之前的工钱。东家并没有直接说不给,只说等有钱了再给。
    亲兵等不起,一方面被辞退后,他没了吃饭的地方,三月未发工钱,以眼下的河北世道,他根本没积蓄。
    另一方面,他之所以一直讨要工钱,是因为老母病了需要银子。
    亲兵来找沈易,是希望沈易看在昔日并肩奋战的同袍之情上,替他主持公道,帮他要回工钱。
    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沈易不会拒绝,做起来也很容易,吩咐下面的人去酒楼一趟即可,而如果冷漠无情的回绝,传出去会影响他的名声。
    但在问过那个酒楼的名字后,他没了要帮亲兵出头的心思,那个酒楼竟然是刺史的亲戚开的——此事在冀州官场不是秘辛。
    推辞说自己今日公务缠身,明日再去酒楼后,沈易打发了亲兵,一进门就吩咐下面的人,如果日后对方再来,那就无需再禀报自己,一律说自己不在。
    回到班房,沈易继续思考之前的问题。
    过了半响,他让人叫来州城驻军中的两名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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